虎父无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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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子像雪花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齐衍大将军拥兵自重，擅自行使权力，刚愎自用，纵敌顿兵，致我方军队损失惨重，可有谋反逆心，虽为皇宫贵胄，也需按例处置……”

“父皇，我没说错吧？”彼时还不是小皇帝的小皇子端着一盏碧螺春，轻轻抿了一口，他端坐在御书房东南一角，合上瓷盖，暗暗呲牙咧嘴，茶叶醇甘，留味余长，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习惯得了日日喝浓茶的。

坐在书房中央的皇帝没想到能从儿子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质问，他停下批改政务的手，从堆积如山的折子中抬起头，正眼瞧了小皇子一眼，父子俩四目相对，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彼此心中却早已转过千百回的算计。

“别猜了，父皇，”小皇子直接了断地点出父亲眼中的猜忌和怀疑，轻蔑地瞥了一眼皇帝还未处理的折子，“前阵子早朝，那封突然送到，又‘不小心’泄露出去的密报，是您精心安排好的吧？”

小皇子姿势不变，坐得稳如泰山，他随意地拿着茶杯，又啜了口茶水，仿佛没注意到书房里瞬间降至冰点的气氛，好像他专挑了这个惬意的秋日午后，是来找父亲聊闲天的。

“您放心吧，他们递上的折子里到底是什么内容，我根本不在意，也不屑去偷看，”小皇子眨巴着乌黑圆眼，他双颊的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去，举手投足间仍然保持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小皇子的五官已差不多定型，让皇帝从某些角度来看，仿佛看到了小皇子去世多年的母妃。

“毕竟，是闭着眼都能猜到的东西，您说呢？”

皇帝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也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绿茶，两眼紧盯着小皇子，听他又开口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皇叔他一向对您的位置没兴趣，这回出塞征战也是为了稳固您的江山，怎么您还不愿意饶他一命？”

小皇子没再去看皇帝探究而深沉的眼神，他转头看向窗外，目光投向西北方向，眼神没有焦点，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小皇子喃喃道：“为了杀他，您想得还挺周全——这边安排密报，故意迫使百官上书，为您顺理成章除了他找一个极好的理由，”半盏茶水渐凉，此刻谁也没空叫人进来添点新茶，小皇子的语气里的凉意更甚：“至于那边——今日一战结束后，今晚要行动的，是一杯毒酒，还是一支利箭？”

这就是彻底摊牌了，小皇子想，他本来是打算养精蓄锐，作长久之计的，他叹了口气，凉透的半盏茶飘着几片茶叶，而现在若不是皇帝策划的这件恶毒的事，他本还能装得更久一些。

他的计划一直是在齐衍活着平安回京的基础之上，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害死……小皇子对着杯中吹了口气，无言地看那几片茶叶顺势在杯中沉浮。

皇帝的瞳孔骤然紧缩，他一刻不落地盯着小皇子，脸上的惊恐表情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侧面也佐证了小皇子那一番掏心窝子的话。一滴冷汗从皇帝后颈落下，小皇子脸上还挂着天真的笑，皇帝忽然觉得，下一秒从小皇子红唇贝齿中吐出来的，是毒蛇的信子。

皇帝紧握的双手合起来又放开，来来回回重复好几下，他忌惮齐衍是真，这个恶毒的计划是他亲自策划好的，也是真。齐衍是他同母的胞弟，比他天资聪慧，比他射御出色，比他高大勇猛，比他更得民心……就连眼前的小皇子，看到自己只会不咸不淡地叫一句“父皇”，却隔三差五地去找皇叔齐衍，笑脸盈盈。

小皇子的每句话都正刺痛皇帝的内心深处，齐衍对皇位没兴趣，也是真的。

皇帝胸口闷出一丝恨意，在外人眼中看来这个皇位好似他齐衍不要之后退而求其次传到他手中来的，可只有他知道，自己为了把他比下去，为了争取皇位付出了多少努力。

殊不知就连这他这单方面莫名的怨恨，齐衍也一概不知，连小皇子都能看出来的敌意，皇叔却多年如一日和皇帝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小皇子自从开始懂事，自学一身察言观色的能力之后，明里暗里提醒过好几次，可没想到还是家贼难防，防不住皇帝的设计。

这次征战就是一个绝妙的机会，自从传来两军边界交恶的消息时，皇帝便在盘算这个把齐衍彻底除去的计划，谋划许久只为争朝夕，皇帝万万没想到，原本一切都在他预料之内的事情突然急转直下，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的儿子身上。

整个计划居然被小皇子从中完全破坏，皇帝没来得及细想朝中有多少不干净的底细，原本只要过了今晚，那边只要一报出齐衍死去的消息，他在早朝上就能当场拒了这批各臣子们要求处置的折子，为自己塑造成一个仁慈形象；而后再将齐衍去世的消息放出，就是君臣皆大欢喜的结局。

他的皇位将不再遭受揣度，而齐衍就该背着莫须有的罪名含冤九泉，这件事将在无人异议的情况下完美地结束。

原本只要计划成功，皇帝就将解决掉心头大患，原本。

小皇子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对话到这时候两人心中都已明了，坐在御书房正中央的皇帝脸色灰败，看着小皇子在书房踱步，腰间那块羊脂白玉显得格外精致。

都说虎父无犬子，皇帝觉得自己养出来的这个儿子是个披着虎皮的蛇。

小皇子一只脚踏出御书房的门，忽然转过头来，朝皇帝灿然一笑：“父皇，我想起来了，有件事情忘了跟您说。”

“前些日子宫里进了刺客一事还挺热闹，”小皇子无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可这刺客来得也挺礼貌，这么久了就没听说过有人遇刺的消息，您说巧不巧？”

小皇子看了看书房外空荡荡的回廊，压低了声音：“父皇，其实是您丢了半块虎符，是吧？这么久了，还没派人找到？”

小皇子的身影地消失在拐角处，背对着皇帝，他无声地勾着嘴角笑了，为了护一人周全，毒蛇完完全全亮出了獠牙。

齐衍将军在当晚果然中了埋伏，可惜他并没有如皇帝所愿，就这么冤死他乡，小皇子强势地从这件事中插了一手，齐衍在庆功宴上一滴酒也没沾，全程以茶代酒敬各位下属；而当晚不少战士看到的战士是小皇子的密卫假扮的，军医在将军帐中来来回回好几趟，还有人看到了暗红的血水。

可齐衍将军实际上只是受了轻微的擦伤。

小皇子接到大太监送来的密报时正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红糖糍粑，待他把一整块糯米糍粑全吞进肚里后，才伸手接过密报，草草看了一眼，尽管是从边塞传来的加急密报，他还是能一眼认出短短几句话之后跟了不一样的笔迹，是大气恢弘的正楷：“珍重，速回。”

啧，小皇子吃完红糖糍粑，津了口手指尖剩下的糖渍，心尖也是甜的，他把这四个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这才嫌弃般地把纸折成小块，收进袍里，自言自语地说：“还说速回，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啊……”

大太监小声地补充：“殿下，听朝中今日的议论，我军还有四五天能回京城了。”

小皇子沉默地点点头，好想他啊。

三天后的凌晨，有人出现在小皇子的寝宫中，他穿着一袭遒劲黑衣，连夜加班加点的赶路已经让他无比疲惫，可他一进京城，便瞒着众人，悄悄来到了小皇子的宫里。

齐衍看着小皇子躺在床上，夜半更深，正是睡得香甜之时，他借着窗外一缕月光，细细描摹小皇子的侧脸，看他似乎是做了个好梦，脚也不安分地乱蹭，又是有将被子踢下床的节奏。

他没忍住，上前给小皇子重新将被子严丝合缝地盖好，又仔细确认过他安然无恙后，才安心地踏出寝宫，转而回到自己宫里。

本可以慢慢悠悠跟着大部队人马一块回来的，齐衍想，沿途风景美丽，正是秋高气爽之时，可他还是嫌慢，在半途便挑了一匹千里马，一刻不停地赶路，勉强三天到了京城。

看到小皇子酣甜的睡颜，齐衍悬着许久的心才落回实处，只是他没有刻意去分辨，这仅仅是担心小皇子的安慰，还是深入骨髓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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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子：皇叔你多关心自己的安危吧，我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