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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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短暂地宣布下朝之后,一连好几天,文武官员们都没在朝堂之上看到小皇帝的身影,各家都不约而同地派了人进宫打听,得到的消息也很统一:小皇帝病了,身体不适,不宜上朝,朝廷政务一切交由摄政王打理。
而本“身体不适,正于养心殿静养”的小皇帝却出现在了御花园,一个人撑着伞站在角落里,与茫茫大雪相顾无言。瑞雪兆丰年,而今年的雪又似乎比往年更甚,御花园里早已是素白一片,在纷飞雪花里,小皇帝只能看到几点暗红的梅花。
本看到祥瑞之兆应该开心的,小皇帝叹了口气,转而就被大风刮散了。他披着新制的羊绒披风,手却还是被冻得通红,牙关也打着颤。这天是越来越冷,小皇帝却是异常执拗地站在原处动也不肯动,远远看去,就像御花园里本就有的一座雕像。
小皇帝被冻得受不住,跺了跺脚又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他越搓手指总算是有了点反应,心里也越窝火,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个人,小皇帝不免又生出一丝快意,听大太监的通报,在他故意罢朝的这几日里,摄政王二话不说地便全接下了他的活,整日整夜替他处理政务,就连小皇帝“不宜上朝”的理由,都是那人替他找的。
怪贴心的还,小皇帝那比外边大雪还要冰凉的心不知道怎么又暖和起来了,他站得脚酸,又故意没带侍从在身边,御花园这一隅位置极其隐蔽,是小皇帝幼时贪玩无意中发现的“秘密基地”。
在多次踩点确认“干净”之后,小皇帝便成了这里的常客,在这里,他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不属于皇亲贵胄,不用牵扯尔虞我诈,不必遭受爱而不得的苦。
把伞随意搁置在一边,小皇帝玩心大起,趁着大雪来势汹汹,蹲在角落里开始堆起了雪人。雪人的身子被堆积大块雪花,连头带身子整个都圆滚滚的,憨态可掬,小皇帝就着花园取材,拾几枝树枝勉强给雪人接上双手,又扯了两朵梅花,给雪人点了两只眼睛。
大雪一时半会看起来没有将停的意思,阴云慢慢散去,小皇帝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心情也跟着转晴了。
给雪人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小皇帝越看它心中越欢喜,思绪牵动,不如就叫它衍衍吧,小皇帝勾着唇角,毫不在意雪花已经飘了满身。
如果,如果叫他衍衍的话,小皇帝私心想,就相当于衍衍在陪我一同看雪了。
小皇帝挪动脚步,和雪人“衍衍”并排站着,抬头望天,好似就这么一同安静地赏雪,就这么消磨时间。
“皇上,您可叫奴才好找,”小皇帝盯着漫天雪花飘落,闻言有点惊讶地看了一眼大太监,不敢相信地说:“我在这儿都能被你找到?”
大太监把伞中积雪抖落,重新给小皇帝打上,感觉到小皇帝的心情好像不错,大太监言语里也多了几分亲昵:“奴才不敢,做下人的哪敢打听主子的事儿?只是前些年王爷偶然与小的提过一句,皇上您有时会在御花园散心,让奴才们不必大惊小怪地来寻。”
小皇帝愣了一瞬,声音转低:“……王爷提的?”
大太监知道小皇帝最近因为纳妃一事与摄政王产生嫌隙,心中有意让两人和好,不由得又多说几句:“是王爷提的,奴家听得十分清楚,若不是皇上今日在雪中太久,奴家担心皇上龙体,才斗胆来寻。”
小皇帝并无怪罪之意,摆了摆手,声音像裹着白砂:“王爷呢?”
大太监注意到小皇帝和摄政王有几分神似的动作和语气,继续道:“王爷每日都在宫里批折子,也见过一些大人交代政务,朝中一切安稳,没出什么岔子。”
可大太监知道小皇帝想听到的并不是朝堂政事,他把声音也压下去几分:“王爷每日都在御书房中留到戌时离开,但……但未见王爷打听过何事。”
小皇帝沉默地听完,敛着眉恶狠狠地想,活该你等到那么晚,让你不与我商量擅自作主替我纳妃,活该你是块木头。
小皇帝接过大太监手中的伞,语气里听不出喜怒:“知道了,你先走吧,我稍后便回宫里用膳。”
大太监得了命令便按照原路准备回宫,他刚走不过几丈远,小皇帝便看到大太监又折了回来,他奇怪地问:“什么事?我不是说待会儿便回宫么?”
大太监喘了口气,声音扬起来:“皇上,您快随奴才来看看!”
小皇帝跟着大太监走到御花园的假山石堆之后,陡然发现在光滑平整的雪地上,一串清晰的脚印显得格外突兀,属于摄政王身上那独有的气味好像还未完全散去,残留的一丝钻进了小皇帝的鼻腔里。
小皇帝若有所思地摸着鼻子,盯着雪地上的脚印,心中暗喜,表面上装得十分淡定,加快步子往回走,督促大太监:“回宫罢。”
回到宫里的小皇帝发现房中的碳火烧得正旺,把一身冰凉的他烤得暖洋洋的,他正奇怪,又发现桌上摆满了一桌饭菜,小皇帝定睛一瞧,全是自己爱吃的。
布菜的宫女正准备从房里退出去,被小皇帝叫住:“午膳可是御膳房做的?”
宫女摇头:“回皇上,不是御膳房做的,这些都是王爷叫送过来的。”
小皇帝随手拈起一个糯米丸子吃,热度刚刚好,糯米还是软乎乎的,像是刚从锅里端出来一样,大太监又端出一杯茶来呈给小皇帝:“皇上,这是王爷方才煮好的姜茶,说是让您喝了暖身子,抵御风寒的。”
小皇帝撇了撇嘴,忍不住开口奚落摄政王:“什么饭菜,什么煮茶,不过就是他表面装模作样那一套罢了,他有本事自己来找我呀。”
嘴上是这么说着,小皇帝却把一整杯姜茶给喝了个底朝天,刚煮好的姜茶口感带着苦涩辛辣,呛得小皇帝直皱眉,大太监监督着他喝完,掏出来一块松子糖。
小皇帝把糖含在嘴里,浓郁甜味和姜茶余苦混在一起,百感交集,他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苦还是甜。
这就是在向他示弱了,小皇帝既甜蜜又苦涩地盯着御书房,看房间里影影绰绰闪着光,他既沉溺于摄政王无边的关怀,又害怕这一切全部止步于“叔侄”二字。
到底还是心软了,小皇帝缓步踏向御书房,要不就借着衍衍主动示好的这个机会,把台阶给下了吧,他对自己说,这样两个人彼此也足够体面,只要摄政王把纳妃的事给自己一个合理解释,这样就够了。
小皇帝走到御书房门口,忽然觉着有些心虚,他往周围看了看,走廊依旧是寂静无声,这时候,摄政王的声音从御书房里传了出来,被站在门外的小皇帝听得一清二楚:
“先把三品以下官员臣子家的先剔除掉。”摄政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小皇帝想,他肯定好几晚没睡个安稳觉了。
一听到摄政王正在处理自己纳妃的事,小皇帝不由地屏息凝神,静静候在门外,他暗暗攥紧了拳头,紧张地好像在等待接受判决。
摄政王清了清嗓子:“丞相家的侄女,年龄过小,不合适此时进宫;御史的远房表妹,年龄过大,不适合进入备选;刑部尚书的女儿,容貌不够端庄;户部尚书的外甥女,形体不够优雅……”
小皇帝在门外愣怔着,听摄政王念了一大串,一个个极有耐心地把各个妃子的候选人给挑了个遍,他吃吃地笑,想摄政王平日里深居简出,靠着递上来的各个画像,还能造出不同的拒绝理由。
怪不得在自己第一天没上朝的时候,摄政王便能迅速编造出“身体不适”的缘由,小皇帝扒着书房门,才发现自己手心里不知何时被攥出了薄汗。
小皇帝的心脏开始砰砰乱跳,他恨不得就直接这么进入书房,跟他来个当场对峙就好。
念到最后,摄政王停顿片刻,小皇帝猜测他往嘴里灌了一口清茶,又听见他说:“现在还留下几人?”
立即有人答复:“回王爷,递上来的所有折子都已经批复完成了。”
摄政王点点头,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声音里含了几分暖意:“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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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拒折子这段,是我想到这篇文时第一个跑进脑袋里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