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便也算是共了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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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厚重而宽大的明黄色龙袍,小皇帝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将自己抵在墙上的手使出了多大的力气,摄政王的脸色如同天上飘来的那片乌云一般黑沉,小皇帝的脊背被坚硬的宫墙硌得有点儿疼,可他不但没出声告诉摄政王,反而顺着他的怒气,自觉地靠在墙上,小皇帝在心里琢磨,估计再有个两刻钟,他的背上就该布上痕迹了。
那是只常年行武,用刀使剑的手,此刻却好像把杀敌的力气都要使在自己的身上,小皇帝盯着摄政王的眼睛,那是他多年不敢去确认心意的地方。
小皇帝自觉拿捏好了时间,压着嗓子闷哼了一声,果然自知失态的摄政王立即把力气卸了,手臂松开,就连积攒的怒意也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了一些。
若不是当着摄政王的面,小皇帝知道自己一定忍不住不笑出声来,他强行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狂喜,装作被捏疼了一般,对摄政王示弱道:“叔叔,你捏疼我了。”
说完便看到摄政王的脸好像又红了几分,小皇帝不自觉又把拳头攥紧,像在死死捏着什么东西,他在心里给自己下最后通牒,衍衍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这铁树要是再不开花结果,就别怪我到时候使手段把你给绑出宫了。
摄政王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刚一连串的行为都是在干什么,从他准备踏进御书房的那一刻起,两人的对话便自动飘进了脑子里,气极了之后最大的克制便是不强行打断二人的谈话,可理智还是最终还是在小皇帝甘于把虎符让出、详细部署的计划中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一旦挣脱束缚,便飘至了连自己也无法预知的方向。
摄政王稳住心神,小皇帝眨巴着圆眼,可一时间却无法看出是怎样的情绪。他呼出一口气,缓缓对小皇帝说:“你说你不想纳妃,可朝堂百官们又催得紧,我便寻了理由,一一把她们给拒了;可你现在为何还要乱来?你若心属寻常人家的女子,尽管可以知会我,寻个理由接入宫便是,你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
“为了什么?”小皇帝不怒反笑,他微微仰着头,嘴角上扬一个冰冷的弧度,他反问摄政王:“那叔叔您呢?您又是为了什么如此生气?”
小皇帝挪动脚步,与摄政王比肩而立,在自己面前的齐衍仍然像一座可靠的大山,小皇帝难得一见摄政王的失措,脱口而出的话也变得不受控制:“叔叔,我心属谁,你难道感受不到么?”
摄政王的心脏忽然猛烈地跳动,像是种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的感觉。
他尚未分辨出自己此刻的情绪是惊讶还是惊喜,便又听小皇帝开口:“若我心属寻常人家的女子,那我也必会如男子汉一般,堂堂正正地迎她入宫,不会计较她的出身,不会在意百官们的口舌,更不必如此安排自己逃出宫,与她私奔。
“叔叔,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摄政王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质问里的漏洞,也是,皇帝本身为九五至尊,若心悦寻常人家的子女,大可不用以皇位为筹码,换一个与爱人自由的机会。
不知怎的外面忽然又落了雪,小皇帝转过头,看着窸窸窣窣的雪粒铺满了地,忽然便转过了身,一脚踏进了雪地里。
沙粒一样的雪花一颗一颗的落下,发出细小的声音,落进小皇帝的衣衫里。小皇帝漫无目的地沿着宫墙往前走,身后的脚步声格外清晰,他走在前头,摄政王便跟在他后边的不远处,以同样的速度迈着步伐。
想到前殿正在准备晚上大型宴会的忙碌众人,后殿里的小皇帝比起来便显得格外清闲,他不知不觉地便走向了御花园,自己寻常去的那偏僻角落。
雪人衍衍早已融化,不知道最终去到了那个角落,就连树枝梅花也没了踪影,拐角处那块被摄政王踏过的区域又铺上了新的雪痕,小皇帝刻意放缓脚步,果然下一秒摄政王便离自己近了几分,小皇帝回头,发现摄政王正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叔叔,别看了,这里不会有外人来的。”小皇帝以为摄政王担心会被人看到行踪,开口说话,寒气在口腔中转了个圈,就连嘴角也被冻僵了。
“你可还记得,我曾寻了个机会,写了封藏头信邀你看初雪,”小皇帝想起从前,自嘲地笑笑,“那天我可高兴了,太傅那天还夸我书念得好来着,我刻意下学后没去找你讨些小吃,便来了这御花园等你来寻我。”
小皇帝顾不得拨开冠上发上的落雪,视线像透过了摄政王,看从前的自己:“结果站了好几个时辰,也没等到叔叔你的身影,我多傻呀,结果那日过后便染了风寒,等我病愈,雪也不再落了,叔叔你也出宫征战去了。”
小皇帝话里盛满了委屈:“叔叔,你若当初就不想答应我,何必要以征战的理由躲着我?你若不主动申请去征战,会给先皇在第二年寻了那个好机会想害你客死他乡吗?”
他也不知道是在气自己还是在气摄政王,小皇帝觉得虽然手脚冰凉,可心里却攒着一团火,正抑制不住地往外灼烧:“叔叔,你先回去吧,今日的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您尽管安心。”
“只是,”小皇帝话锋一转,并未打算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此揭过:“只是叔叔呀,您可得好好想想,您到底是因为我弃了这皇位,觉得我不是明君贤主而生气呢,还是因为误会我将潜逃出宫、与人私奔而愤怒?”
在小皇帝的注视下,摄政王慢慢回了头,无言地消失在他的视线。每走一步,小皇帝便能看到积雪从摄政王的肩上滑落下来,在看到他染上白霜的黑发后,小皇帝靠着根亭柱子慢慢蹲下来将自己环住,吃吃地笑出声来,似是解了多年执念。
这样,便也能勉强算一回走到白头吧。
天色渐渐暗下来,身居高位要职的臣子们纷纷前来宫中,参加为三王爷齐晟的到来而设立的宴席。小皇帝本人在位时极少设宴,平日作风也不爱铺张浪费,此次为三王爷的这一出,好像从侧面也证实了大太监说的话。
开席之后小皇帝只在现场为齐晟编了一段短暂祝福语,这场宴席中他只关注一件事两个人,交代给三王爷的事只等他自己抉择,而心尖尖上的摄政王,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更早一点点跳进了陷阱里。
小皇帝以杯掩住唇边笑意,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招呼众人开席,实则全心都放在了摄政王的身上。
说来也巧,小皇帝因近日为“私奔”计划忙碌盘算之时,忘记瞧一眼这宴会的座位布置了,而平日里的第二重保险摄政王不知道为何,把自己的座位安排成了与齐衍邻座。
至此君臣同喜同乐之时,小皇帝最关注的两个人却都像约好了似的游离于宴席之外。已将交易思虑周全的三王爷正想去端酒杯,为小皇帝献上祝酒词顺便表态一番,手指还没碰到酒杯时却被人给挡了,摄政王甚至没和这位亲侄子多说一句话,同为征战过沙场的男人间,一个眼神齐晟便察觉到了其中的杀意,他与齐衍关系普通,只好挤出一个笑,对摄政王说:“皇叔,我不知您想喝这杯酒,造次了。”
说完齐晟却对摆在自己面前的茶杯犯了愁,眼看各位大臣都互相使眼色要给小皇帝祝酒了,他也顾不上手中那杯热茶,站起来迎着小皇帝的目光:“感谢皇上为齐晟设了今日的宴席,我就以茶代酒,首先祝皇上圣体安康,江山永固。”
小皇帝点点头,随即给了齐晟一个眼神,暂且明白了他话中含义,并不是三王爷不想祝酒,而是酒都被另一个人喝了。
傻瓜,小皇帝看着自己酒杯中盛着的茶,今日特意为那个人沏好的茶又全部回自己的肚子了,而摄政王一杯接一杯的酒却没停过。
宴会在一派热火朝天中便走向了尾声,喝了整晚热浓茶的小皇帝这回却尝到了苦果,又因着齐晟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便格外兴奋,一丝睡意也无。
却在自己的寝宫门口意外发现了一身沾满酒香的摄政王,王爷虽喝了不少酒,身手却还同样敏捷,可小皇帝根本不愿让他藏匿行踪,张口便是:“叔叔,你在这做什么?”
借着月色,摄政王停下脚步,身上穿的新置的袍子。回头看是小皇帝,便把手中的东西抛给他,丢下一句:“记得按时涂抹便可。”
说完话便想离开的摄政王再次脱身失败,小皇帝左手拿着去痕消肿的软膏,右手紧紧执着摄政王的手腕,愣是让摄政王再次回了头。
手上强硬着,小皇帝却依旧操了一副软乎的口吻,不给摄政王离开的机会:“衍衍,不行的呀,若没有你的帮忙,我怎么够得着后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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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守着多年的铁树终于要开花了。
我比他俩还激动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