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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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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无常者,不过是虚幻

-----正文-----

后来,夏佐开始尝试自己拿东西。经过半个月,他终于可以拿起水杯。

“总不能一直让你喂我。”他笑着对上校说。

“你知道我一直很乐意。”

安德里亚斯从客厅里的书桌抬头,他正处理着公务,一个早上电话不停地叮叮响,他接电话时表情总是很严肃。

“但愿没打扰到你,亲爱的。”

挂了电话,他站起身为夏佐拿出一份早餐,然后又推着他走向餐桌。

他切下一小块烟熏香肠,递到夏佐嘴边。

“可以尝尝,这是基地新送来的。”

夏佐听话地张嘴,慢慢地咀嚼了起来。他嚼得很细,很慢,安德里亚斯就在一旁耐心地等着,在他吞咽后喂他喝上一口热牛奶。

安德里亚斯又喂他吃了点用黄油搅拌的土豆泥,喝了点奶油蘑菇汤。夏佐目前还无法自己拿起刀叉,他手指的弯曲程度有限,右手也总是忍不住抖。但上校相信时间。

多么讽刺,一个德国人把他折磨成这种样子,而另一个德国人则拼尽了全力照顾他。

吃完早餐后,他会推着夏佐出去沿着悬崖边走一走。十二月初的海边朔风阵阵,他总是在他身上推满了法兰绒毛毯,围着厚厚的克什米尔围巾,还给他套上了一顶针织毛线帽。轮椅在草地上压出一道道痕迹,濡湿的荒草陷在泥泞里。

安德里亚斯走得很慢,他们都看着远方的海,浪涛声仿佛涌上了悬崖后的山林。

他们行走到一块海岬上,视野里全是浩翰的蓝色,天是阴沉沉的灰蓝,海是深邃的幽蓝,浪花撞在峭壁上,海风吹动他们的衣襟与发丝。

他们呼吸着,咸涩的海风阵阵,却不失温柔。

“你骗了我。”一直沉默的夏佐突然说。

上校的脚步微微一顿。

“你见过里昂,他在卡斯特林号上。”

他浅浅一笑,转头看向安德里亚斯,眼里灰蒙蒙的:“他死在我的炮火之下,是吗?”

“夏......”

夏佐轻轻摇头:“菲奥妮不会原谅我的。”

安德里亚斯走上前去,蹲下身轻轻握住了夏佐的双手,他那双蓝色眼睛里流露出诚挚柔和令人信服的目光:“相信我,他是作为一名战士荣誉地死去。即使在卡斯特林号上,他也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夏佐宁定地注视着他,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意,但视野却开始模糊,眼泪划过冰冷面颊,他闭上了眼。

上校轻柔地帮他抚去,站起身抱住了他。

他知道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他甚至不敢告诉夏佐诺伊曼的死讯。那会让夏佐心中刚恢复的生机再次流逝。他知道的,他的少校有一颗金子般善良的心。

他们总会散步很久,因为夏佐很喜欢。这座岛上有他很美好的回忆,以前他总是会和菲奥妮到山的那一边采摘野花,背风的地方有一片原野,春夏时总会翩跹着成群的蝴蝶。他和妹妹会躺在花丛中,憧憬着战争结束后的美好生活。

“菲奥妮想成为一名医生。”夏佐望着在冬季里显得凌乱萧瑟的原野说。

“你呢?”安德里亚斯站在他身后,为他整理着毛毯。他把夏佐的帽子往下扯了扯,在碰到他残缺的左耳时心下微颤。

“我没有想法,亲爱的。那时我就预见到战争不会那么容易结束。”夏佐低垂眼眉,言语轻淡。

他说谎了,其实他曾经梦想成为一名钢琴师,举办自己的演奏会。

但那已经是触不可及的梦了。

“你呢?安尔,战争结束后,你想做什么?”

安德里亚斯笑了笑:“我没什么打算,只要和你在一起,做什么我都愿意。”

夏佐脸色微红,他从毛毯下拿出手,轻轻碰了碰上校。

“嗯?”安德里亚斯俯下身,望着他。

夏佐抬头在他脸颊上落上一个吻。

“我也是,亲爱的。”

安德里亚斯笑了,捧起了夏佐的脸:“我可以吻你吗?”

“当然,我是你的。”

上校双眸涌动,温柔地吻了下去,他吻得很轻,很慢,浅浅的,就像小孩子之间纯情的吻,无关乎欲望,满溢出深情与痴恋。

唇瓣是柔软的,他的心是悸动的。

只要一想到曾经可能会失去他,心脏就忍不住抽痛起来。他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已经与他牢牢地绑在了一起,灵魂就像缠绕的线团那样交织着,无论从哪个维度,他们都再也无法分开。

咸涩而冰冷的海风,深沉而摇晃的树林,萧瑟而孤寂的原野,浮尼岛仿佛就是一处世界,这处世界只剩下了两个人。他们从这里开始,却不会在这里结束。未知的命运就像云层蔓延在灰蓝色的天际,也许风一吹,一切都烟消云散。或许会像背后迎风挥舞的参天大树,一圈圈年轮镌刻着岁月,永不停止地绵延。

“一切无常者,不过是虚幻。”

将来的事都是虚无缥缈的影,现在却紧握在手心。

彼此的温度,缠绵的亲吻,漫长的拥抱。

他们想要,他们也拥有。

足够了。

十二月中旬,道林医生来过一次岛上。在详细检查完夏佐身体后他得出恢复得不错的结论。他为夏佐开具了一些治疗精神疾病方面的药物,他知道这个少校紧绷的神经始终没有彻底放松下来。

“还会做噩梦吗?”

“偶尔。”安德里亚斯有些忧心。

“再吃一段时间的药,药剂要慢慢减少,不然有上瘾风险。”

“明白。”

“不过,他倒是可以尝试去走路了,您也不需要太担心。”道林看向正和克莱尔说话的夏佐:“真没想到上校您这么会照顾人。”

安德里亚斯无奈轻笑:“我可不是对谁都这样的。”

道林医生露出和蔼的微笑:“我很少见到您这样,说真的,您变了很多。”

“人总是不断在变化,不是吗?”

“是啊,我也没想到有一天会为敌人治伤,若少校还称得上是敌人的话。”

“他不再是我们的敌人了。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世界上再也没有夏佐·里尔克这个人,只有希林少尉,沙恩霍斯特号上的一名军官。”

“所以您还是打算把他带回德国吗?”

“当然。”安德里亚斯微微一笑:“永远地带在身边。”

道林医生挑挑眉:“我祝福您,上校。”

“感谢您,道林医生。”

道林摇了摇头,低声说:“其实我还挺佩服他的,这样的战士到哪里都会受到别人的尊敬。”

安德里亚斯嘴角上扬,再次感谢。尔后就从克莱尔那边拿来他曾用过的拐杖。

“他总是缠着我问诺伊曼的事儿。”克莱尔走到一边低声说:“我没敢告诉他,但迟早他得知道,长官,您得亲自告诉他。”

安德里亚斯神色凝重:“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克莱尔。”

克莱尔脸色微红,随后又说:“听说约阿希姆被希姆莱召回去调查了,似乎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和诺伊曼的关系,席勒的死最终认为是诺伊曼的所为。我以为约阿希姆会为诺伊曼争辩,但他却默认了。”

“他知道是我杀了席勒。”安德里亚斯说:“他现在不想把我拉进来。”

“为什么?”

安德里亚斯摇头:“可能是诺伊曼对他说了什么。”

他想起那封信,心中又是一叹。不管怎么说,他也会遵守诺伊曼留下的遗愿。无论他有多么恨那个将他少校折磨成这样的恶魔,他也不会伤害他的性命。

送两人走后,他回到木屋发现夏佐已经撑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你该等我回来,亲爱的。”上校赶忙扶稳了他。

夏佐笑了笑,说:“我总是等不及,我已经很久没有呼吸高层的空气了。”

看夏佐显得很开心,安德里亚斯便笑着扶着他一步一步地在客厅里走,两人就像在跳一支舞。于是上校放起了唱片:“我们可以跟着节奏来。”

李斯特的抒情曲飘荡在海边的木屋,悠扬而婉转,就像在诉说两人之间的浓浓爱意。他搀扶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好像迈进的是他们的未来。

从十一月初来到浮尼岛,到现在他们已经在岛上呆了将近五十天。这五十天,他们只有彼此。可以走路后,安德里亚斯在客厅办公时,夏佐就会独自出门在附近散步。他总会在菲奥妮的墓前坐一坐,和妹妹聊聊天。

有时,他也会怔怔地看着海面,想念他睡在海底的友人。冬日里的大西洋上总是波浪汹涌,他不敢想象在如此冰冷的海水下魂灵如何能够安息。

他默默祷告着,祈求天父垂怜。

安德里亚斯处理完公务后会出门找他。他为他围上围巾,扶着他往回走。

“那天......你收到的电报上是怎么说的?”

上校微微一愣,随即便明白夏佐所指。那封骗了他,害惨了少校的电报。

“说是在俱乐部后面的糖果店门口见面。”安德里亚斯无奈苦笑:“我想,那个人真的很了解你。语气和你一模一样。”

夏佐低头沉思,他并不觉得达尔科会了解自己到那种程度。

“我一直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把你单独引出去。明明达尔科也知道我们在俱乐部安置了炸弹,你要是在附近,就算不死也得受伤。那么他再补上几枪,一切都水到渠成。可是他还是引你单独出去了。布勒斯特那次也是,总是挑你落单的时候。”

“第一次可不是,那时他们是跟着诺伊曼来的。”

夏佐耸肩:“那可不一定,他们说不准看出来你在等某个人,想要等那个人一起来了再一起做掉,免得让人发现你出了事。”

“或许吧。”安德里亚斯叹气:“可现在也难以追查了。”

“所以呢?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

“嗯?”

“我指的是诺伊曼,亲爱的,这么多天了,今天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他。”

夏佐的目光灼灼,安德里亚斯有些心虚地闪躲起来,最后他还是下定决心,扶夏佐坐到沙发上后,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表情郑重起来。

“夏,诺伊曼为了掩护我们离开,去世了。”

夏佐眼睛睁大,迎来这早已有所猜测却仍旧难以相信的事实。

“他......听海因茨说,在巴黎圣母院,死在派普怀里,派普亲手处理了他。”

上校看到夏佐呆住,眼眶逐渐变红,良久,夏佐露出一抹笑。

“他是幸福的。安尔,死在派普怀里,他是幸福的。”

诺伊曼做出了他的选择,他选择自己去死,换取另外两个人的活。

夏佐没想到,但他却理解。

人总是难以控制自己的心,遇见一个人上天注定,爱上一个人身不由己。两者难选其一,不做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相信,圣洁的巴黎圣母院,这个双手从未收割过生命的小杀手,会在天父慈爱的目光中,步入幸福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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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无常者,不过是虚幻。”出自歌德的《浮士德》第二部结尾的《神秘的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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