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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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被出柜的叶金山和喻榆木在病房里相顾无言。当着黄少天的面把自己爱人吼了的叶修这时候很是内疚，看着坐在病床上开始眼观鼻鼻观心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拿着一沓检查资料挨个儿翻着。

看着初诊结果，叶修终于还是没忍住，闷着声问道，“文州，你这是干什么了？怎么会有轻微脑震荡？到底遇上什么事儿了？”

喻文州笑了笑说，“没什么，磕到了而已，他们大惊小怪，休息几天就好了。”

叶修听着突然觉得胸口憋地慌，指着病历说，“来来来，你给我解释解释，你是磕到哪儿了能磕出重物撞击的诊断结果，啊？”

没等喻文州开口，卢瀚文推开门进来，没来得及反应叶修怎么会在就开了口，“喻老师，那个小孩儿已经检查完了，被试家人那边也已经安顿好了，那几个闹事的已经被警察带走了，徐老师在那边处理，您别担心……”

叶修听着脸色越来越差，盯着喻文州的双眼差点把人千刀万剐。

喻文州用余光都能瞟到叶修逐渐黑下来的脸，连忙安顿小卢赶快回校，并表示最近好好待在学校复习准备期末没事别来医院。

把闯了祸的小孩刚哄走，就看到旁边早就等不及的人站起来就要追出去，一时间喻文州受伤的脑子转得居然比平时还要快，直接靠在床上捂着伤口哼了一声。果然，快走到门口的人立刻回身走了过来，连声音都柔和了很多，“怎么了，难受吗？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大夫。”

“别，没事，晕了一下，歇会儿就好了……”喻文州看着叶修紧张的样子，第一次故意卖惨不到一分钟就直接惨遭失败。

叶修站在旁边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好了，我不去问他们，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别给我避重就轻，也别说什么误会，你这种性子的人都弄到警察出动了，绝对不是小事，别想敷衍我。”

喻文州看着叶修一脸严肃的样子，只能半躺着老实交代。

事件经过说起来也很简单。临床应用实验出不来结果，所以不得不反复进行检测任务。补贴一回回地给，知情同意书对方也签了，本来应该也没什么，但是今天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打着要给孩子找点说法的名头找到了实验室，张口闭口要赔钱。来来回回中喻文州终于搞明白事件的起因是前两天做完检测和训练后，孩子的症状居然加重了，来不及想什么存不存疑的问题，对方就要上手。喻文州作为实际负责人自然要挡在第一线，结果一群书呆子在推搡间顾此失彼，保得住实验室的仪器和材料却没保住帮他们拦着人的组长，于是一个横推，喻文州的头直接撞到了桌角，人当场就晕地站不起来了。

叶修听完了前因后果，突然间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儿，坐在床边想了想后开口道，“文州，你把你们的系列研究和临床检测的具体任务还是最近的几次结果和我说一下。”

这个项目算是喻文州的亲儿子，自然是从头跟到尾的，就连交给本科生做的小实验都跟着看过数据指导过文章写作，于是说起来也条理清晰。叶修坐在旁边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喻文州的身上抽离出来，尽量客观地从项目评审角度来听喻文州的叙述。很快，逻辑线明晰，实验方案严谨，临床检测科学的方案呈现出来，叶修闭上眼睛将喻文州讲的内容在头脑中转了几转，实在也想不到什么说得出的漏洞。那么，如果不是因为设计有问题，那就只能是人有问题。

叶修倏然睁开双眼，直直地看向喻文州。这个自己第一眼看就觉得如松如柏的青年内心一如外表，虽然基础扎实，智慧聪颖，但是毕竟长在中国高等学府，又一直有名师相护，那些象牙塔里的蝇营狗苟也向来染不到他的耳朵里。

“文州，你的被试是怎么找的，有背景材料给我看吗？”叶修想了想开口问道。

喻文州点点头，直接拿出手机找到了之前存着的被试材料给了叶修。一共三个孩子，来自同一家康复中心，年龄相仿，症状基本相同，前期接受的治疗有限，但是在最近的两年来频繁接受专业康复……叶修想再翻，发现居然没有了后续。

“社会关系和家庭经济情况调查呢？”叶修疑惑地问道。

喻文州听着一愣，“为什么要查这个？查到遗传影响因素不就可以了吗？”

叶修听了喻文州的回答，突然间反应过来一个问题，抓着手机出了门，直接打给了魏琛。

“老魏，文州那个项目的临床被试调查中为什么没有关于社会关系和家庭经济情况的调查内容？他怎么会没有这个意识？”

“呦，兴师问罪来了？”魏琛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欠揍。

“别打岔，他没经验你也没意识吗？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发生……”

“叶修，我不是你！”叶修的话还没说完，魏琛沉重的声音传来，“喻文州毕业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从我的学生转换成了我的同事，最多算是个项目合作者。这个项目是他自己的，除了他自己，没有人需要为这个项目负责，即使是少天他们这些参与者。这么多年，你不明白吗？你说，他作为拥有独立国字头研究项目的青年学者，我又有什么立场伸手进去给他层层把关？”

叶修听着这番义正言辞的话，忍不住呛了回去，“我不相信他没有向你寻求帮助，你为什么不提醒他？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基础研究，对于应用的东西还在起步，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概念，你为师这么多年，就不能多一句嘴吗？”

魏琛一听这个话，被气笑了，“叶修，你他妈把那颗被爱情锈掉的脑子擦擦干净。就你们家那个倔强脾气，他能拿着实验方案找我寻求意见已经是很给面子了，你还能指望什么？你还别怪我，我可是给喻文州开过口让他找你的，结果，你看，他连你都不找……说实话，要不是今天这事儿，我也没反应过来他那个项目究竟有什么漏洞……你自己扪心自问，如果不是你亲身经历过，你会明白地这么快？问题解释清楚没，叶教授？”

叶修听完这一番话，也只能把一肚子的闷气咽下。回到病房的时候，看到了“翘首以盼”的喻文州，心里头也是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坐在床边后，看着喻文州迷迷蒙蒙的眼睛，叶修终于还是不忍心再说他什么，只能缓缓地说，“文州，先别急，我给你说个事情。”

看着喻文州扶着脑袋点了头后，叶修开口说道，“大概三四年前，心理所那边的一位教授找了三位基本同质的被试做临床检测，但是，效果一直都不好。反反复复找原因但是没找着。后来，社会学那边有位教授提了个建议，说要去查查家庭背景，你知道查出来的结果怎么样吗？”

喻文州听着，觉得整个过程无比熟悉，不禁跟着开口问道，“结果是什么？”

“那三个人，是拿了政府补贴才去治的病。”

喻文州听了没反应过来，“那又怎么样，难道实验结果还会挑家境？”

叶修叹了一口气，“文州啊，是家境有可能会操纵实验结果的，你明白吗？”看着爱人依旧懵懂的神情叶修一时不知道该是个什么心情，“文州，如果你是孩子的家长，发现去做个检测就能拿几百块钱，还能帮着做康复，还有社工的人帮着看，你是什么感觉？而临床检测一般会多做几次来叠加效应，初期效果不明显是常事，那么，你们会怎么和家长解释？‘我们的效果不理想，需要您和孩子多多配合，多来几次’，是不是？然后会怎么样，明白了吗？”

喻文州听着这一番话，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一个反向的“皮格马利翁效应”！效果不理想，为什么不理想，自己作为负责人自然应该去解释，那么，如果想要多占便宜的话，家长们自然可以引导本就有注意障碍和缺陷的孩子“制造”不理想结果。至于研究结果不理想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自然也不是家长们需要负责的。

想通一切的喻文州突然后背生凉。他的那三个被试，前期没有任何专业治疗经历，而近两年则有了系统康复训练，细想就知道是获得了政府的资助与项目支持。自己当时看到这个记录的时候，想着的居然是这些孩子还没有被康复的训练习惯化，做自己的被试真是刚刚好。

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多么浅薄？

而因为自己一时的浅薄，整个课题组的人跟着白耗了这么长时间的功。而今天这场所谓的意外，估计也是这么招来的祸患吧。职业医闹的产业链都那么成熟了，何况来敲诈他一个小小的研究人员。

纷杂的消息涌进脑子，喻文州的头又开始昏昏沉沉，眼前一发黑，差点一头栽下去。叶修赶忙上去扶人，把人搂在怀中一点点地抚着安慰，“文州，别急，这不是你的问题。现在有意真正把项目做到应用转化的人少之又少，这种事情又很难见到，再说也都是我的猜测，不能作准。你先好好休养，不要担心。善后的事情我来做，那些刁难你的人我来解决，你只要乖乖养好身体，等你好起来，我陪你再去选一批被试试一下，好不好？”

薄薄的夏衫上还混杂着一路奔波的汗水，喻文州的头深深埋在叶修的胸口，不知不觉间泪水涌了出来，“叶修，最终还是要你来帮我……还是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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