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嫂如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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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刑鸣离开后不久,我就被乡政府安排住进了该院最豪华的特护病房。眼下那么多记者的长枪短炮对着,他们为挽回形象只得把我当老子供着,反正我一口咬定百骸俱损,浑身都疼,死活就不出院。
刚住进新病房接到了我哥的电话,没想到手机里传来的却是许苏的声音。
“长嫂如母,你怎么能拉黑我呢!”劈头盖脸许苏就训我。我迄今还是不太瞧得上他,总觉得我哥是瞎了眼才着了这小瘪三的道,所以他一聒噪,我就把他的号码拖进黑名单,世界能自此清净好一阵子。
我听见那边传来一声:“好了,还说傻话,电话给我。”
这会儿与我通话的才是我哥。
我哥也是在新闻里知道我这个案子的情况,所以总算从温柔乡里回过神,特意打电话来慰问我的伤情。得知我并无大碍,他说了一句:“这个案子已经捅上高院了,你就放宽心,一个人好好歇着吧。”
对面正要收线,我忽然琢磨过味儿来,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是一个人,唐奕川还在我身边呢。”
“唐奕川?”我哥相当不屑地笑出一声,当场戳穿了我的谎言,“他这会儿应该在市纪委监委那边开大会,商讨怎么办个大案。”
原来就在我外出办案的这段期间,我市检察第一分院的检察长叶树群涉嫌受贿,已经被市监察委员会立案审查了。
叶树群其人我还算有些了解,原本是二分检的。唐奕川刚进二分检时,他就是他的领导,一路对唐奕川青睐有加,不遗余力地照拂他、提拔他。所以唐奕川对叶树群也相当敬重,一直视他为人生导师。后来叶树群调去了一分检,没两年升任了党组书记与检察长,手中权力越来越大,人竟慢慢地腐化了。据说,他的情妇近百人,已经核实的贿款就达六千多万。
叶树群从检三十多年,论业务水平、知识储备、思辨能力都是顶尖的,审他就好比跟千年的狐狸玩聊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审查他反审查,怎么审都给你掰扯回去,所以案子相当棘手,纪委很快就没辙了。S市的政法委书记跟我哥是老交情了,私下跟他透了个底,我哥说:“一分检上梁不正,下梁也基本全歪,已是烂到了骨子里,很有可能借此案来个大清洗,重组一套领导班子。案子暂未指定管辖,二分检和三分检目前都在使劲,谁能拿下这个大案,谁就是下一任市检一分院的检察长。”
这下我明白了,为什么我进医院的动静闹得那么大,唐奕川却不闻不问,官迷如他,此刻肯定是忙着手刃恩师了。
罢了。挂了电话,我仰面长叹,再进一步就是全中国最年轻的正厅级干部了,身为家属,应当理解。
其实我在医院也没闲着,一方面要为陈小莲案二审做好万全准备,一方面也要应付形形色色来探病的人,凑热闹的同学、同行比较多,也有原告的代理律师说要跟我进行庭前沟通。
“我这会儿伤重,没法沟通,”我抱膝坐在病床上,当着一屋子律师的面,笑嘻嘻地告诉对方,“要不让法官跟检察员都到医院里来,我们就在这儿沟通——”
“傅玉致,你现在越来越像个行为艺术家了。”
众人循声让开一条路,我看见唐奕川从病房门外走了近来。他着便服,戴眼镜,挺拔清俊一如既往。我的心狠跳一下。
但凡在S市办过刑案,鲜有不认识唐奕川的,所以很快就有人挺谄媚地喊他:“哟,唐厅怎么也来了?听说又要高升了?”
这些昔日的师兄师弟对唐奕川相当客气,一口一个“唐厅”,显然也是得到了一些风声。
“还是叫唐检吧,亲切。”唐奕川微眯眼睛,一来就态度冷淡地撵起客来,“我跟傅律有事要谈,各位请回吧。”
可待众人全部离开,他却并不跟我说话,而是不停地接电话,聊案子。唐奕川戴着耳机,直着脊梁在病房里踱步,时不时“嗯”一声,又时不时地作出一些领导的指示。听上去,叶树群的案子是落定市检二分院了。
“叶树群同时还犯有渎职罪、强奸罪、重婚罪,数罪并罚,建议判他一个死刑,不冤枉。”
对面可能对“死刑”二字有异议,不一会儿,唐奕川又说下去:“‘慎死’的确是当下趋势,但建党一百周年的当口,国家反腐的决心异常强烈,我们办案也得学会体察上意。”他接着电话,看我一眼:“至少我们现在很幸运,对手不会是傅云宪了。”
我干着嗓子轻咳两声,唐奕川听出我的不满意,总算搁了电话:“好了,今天到这里,有问题随时沟通。”
四目相觑,我问他:“你明明对钱一点兴趣没有,为什么那么喜欢当官?”
他走到我的床边,坐下来:“我有我的政治理想。”
“同是厅级干部,你看看人家,一个正职一个副职,怎么差别就那么大,你连三千万都没有。”我迄今仍管他叫“司法民工”。前阵子房价下挫,我想趁机换套汤臣一品,一线江景房均价30万,一套约莫两个亿。我没打算问家里要钱,算算目前住着这套的房价与这两年执业收入所得,还差三千万,想要唐奕川分担一点,毕竟这是我俩共筑的爱巢。结果一看他的工资条我就傻眼了。
“二分院是清水衙门,”穷成这样,唐奕川也丝毫不觉愧悔,居然还伸手进我被窝,试图对我动手动脚,“我要拿得出三千万,这会儿在纪委痛哭流涕的就是我了。”
说话间,唐奕川的手已经滑进了我的裤腰带里,在我坚实的腹肌上撩拨揉弄。唐奕川手指奇凉,像五根冰碴刺在我的腹部,激得我浑身一个哆嗦,倒也来了感觉。
唐奕川更进一步,手指继续往我要害处探去,我欲迎还拒,忽地抬手,牢牢摁住了他。
“只看照片不过瘾,让我摸摸。”他眼镜未摘,板着脸说话,仿佛在翻阅一本并不太复杂的卷宗。
“这不行,”我笑意晏晏,存心激他,“等你有了三千万再来。”
唐奕川已然不想再跟我废话,直接翻身上床,相当粗暴地将我压在身下。我俩一下挨得极近,我被那股熟悉而清冽的体味冲击得晕头转向,眼一闭,便迎上了他的嘴唇。
我俩一边舌面相抵,胶着深吻,一边互相抚摸,摸着哪儿是哪儿。唐奕川的手很快滑入我的裤中,握着我那根东西上下捋弄,快意阵阵袭来,一团心火烧得正烈,但我意识尚且清明,这两天记者、同行天天来访,倘若被谁闯进来看见这幕,一旦见诸新闻,唐奕川的仕途就全毁了。
如此一想,我顿感后背一阵汗下,赶忙以膝盖用力一顶,趁唐奕川吃痛后退,反倒将他压在了身下。
他哧哧倒着粗气,一脸不悦地望着我。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眼里布满血丝。
“几宿没合眼睛?”我问他。
“嗯。”
“那还想要?”
“嗯。”
“谁做?”
“都行。”看来真是憋得不轻,平日里的唐副检远没这么好说话。
“我做吧,待我锁个门。”我翻身下床,来到病房门口,还颇小心地探头张望一眼,确保走廊里没人会来偷听墙角。
然而就是这点时间,唐奕川倚着床头,居然睡着了。
叶树群肯定相当难缠,我摇头笑笑,实在不忍扰他清梦,只好暂且攒下一腔蠢动的欲火。我走到床边,拉来一张椅子坐下,静静望着唐奕川。
日头渐渐西偏,一线阳光透窗而来,在他清俊的面庞上逡巡。他闭着眼睛,眉头微微蹙着,呼吸绵长而饶有节奏,像是累极了。
忽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我及时掐断了他的电话,唐奕川还是被吵醒了。
他回了一个电话,收线后便摘下眼镜,拢着拇指与食指,揉了揉睛明穴。他说:“叶树群咬腕自杀,幸亏发现及时,被送去抢救了。”
到底是一手将他提拔起来的恩师,我也跟着叹气:“毕竟曾是你的老恩师,你这么大义灭亲,在旁人看来,总是不太好。”
唐奕川摇摇头,声音透着浓重倦意:“我提醒过他。”
唐奕川确实提醒过叶树群。一分检的检察长湛湎酒色,多多少少传出过一些风声。唐奕川自然也听过。后来赶上叶树群五十五岁寿辰,旁人都忙着送钱送美女,只有唐奕川派人送去了一幅画。这画并非出自名家,仿的是齐白石的《龟寿图》,但区别在于原作上只有一只乌龟,仿作上却画了两只。
两只乌龟谐音“双规”,简直不吉利到了极点,叶检察长当场作色,满座宾客噤若寒蝉。
可惜敲打过后,叶树群我行我素,依旧不知悬崖勒马,终于被人拿住了切实证据,真被双规了。
“行了行了,屁股还没坐热呢,这就要走了。”我四仰八叉地躺回病床上,心有不甘地说,“你还是回去办你的大案吧,我一会儿就约上刑鸣出去溜溜,这漫漫长夜总好打发的。”
“你就这么欣赏刑鸣?”唐奕川不知刑鸣早就赶回去录节目了,脸色已隐现不悦。
“当然欣赏啊,你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吗,”我故意停顿一下,神神秘秘地说,“一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人。”
“谁?”他微狭起眼,居然没懂我的意思。
我勾着手指,示意他靠近再说,聪明如唐奕川这回竟真上了我的当,微蹙着眉头俯下身来——
我蓦然挺身而起,一把将唐奕川拽落在我的怀里,他没料到我有这招,真就重重压在我的身上。伤处遭到重压,一下又疼又痒,但此刻我全然顾不得了。我勾住唐奕川的脖子,埋脸于他颈间,已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反应太可爱了,还能像谁?不就是你吗?”
唐奕川估摸也羞于自己这难得外露的情绪,恼了,忽然以肘部轻击我腹部。我当即呼痛出声:“哎哎,我还受着伤呢,你下手这么黑,是想守寡吗?”
“你伤得不亏,”唐奕川重新坐正,握起我的那只伤手,垂目看着,“刚才忘了说,我听到消息,最高检准备联合全国妇联下发一个保护受家暴妇女的工作通知,其中就有一条,对于因反抗家暴而涉罪的女性,少捕慎诉。”
“真的?”我喜不自胜,也正襟危坐起来,这意味着陈小莲的案子大有希望。
唐奕川没再说话,只将我手上的纱布一层层揭开,我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裹成粽子样不过是为了在记者面前“卖惨”,所以某种意义上说,“行为艺术家”之称也当之无愧。
掌心一道褐红色的伤疤,触目惊心,唐奕川以指腹轻柔摩挲其上,问我:“疼吗?”
“不疼,这点小伤算什么。何况像你刚才说的,不亏就更不疼了。”我笑笑,确实不怎么疼。
唐奕川勾勾嘴角,用一种不太常见的柔和语气道:“那我换个问法。”
我不解他的意思,看着他,耐心等他说下去。
“有一次,一位犯人家属不服判决,持械将我砍伤。养伤期间我没接你的电话,看见你每天都在我家楼下徘徊到天亮,那时你在想什么?疼吗?”
唐奕川是为了保护承办案子的女检察官受伤的,事情闹得很大,新闻里登出一张图片,是二分检信访接待大厅血淋淋的地板。当时我不知道唐奕川伤重情况,只能守在他家楼下,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守什么,直到新闻报道他无恙,我才放下心来。
只是回忆起那张图片,我都遍体起栗,感到心脏被什么锐物狠扎一下,疼得厉害。
唐奕川继续说:“还有一次,你以为我服用镇痛药上瘾,愤而对我挥拳相向,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疼吗?”
“别……别说了……”只觉心脏又被扎了一下,更疼了,疼得我的声音都抖了。
我仍记得当时我挨他重拳倒在地上,却仍不管不顾、声嘶力竭地大喊:你少鸡巴装蒜,这就是吸毒!你他妈要不现在就给我戒了,要不我直接去找你们院的方检察长谈!
我好像明白他的意思了。
但唐奕川仍固执地说了下去:“还有胡石银那次,你赶去酒吧时火光冲天,我听见你发了疯一样喊我名字,你以为我已经葬身火海——”
“别说了……唐奕川,真的别说了……”
疼。当然疼,险些永失我爱,能不疼吗?即使时过境迁,天下太平,每每想起那夜冲天的火光,每每看见他后背触目的伤疤,我仍疼得浑身打抖。我抱上唐奕川,像怕再次失去他那般紧紧将他箍在怀中,我不断地在他耳畔重复着、乞求着:“别再说了,我明白了……别再说了……”
“你总问我那些你流连花街的日子,我在暗处看着你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唐奕川也拥住了我,他的语调一如既往没有什么起伏,但两臂沉甸甸的力量令人心安,他说,“我想,应该是一样的。”
最后一丝困惑被涤荡殆尽,我迫不及待地覆上他的嘴唇,唐奕川像是早就有所准备,唇缝刚启,便将舌头送入我的嘴中。
我们一起加深了这个吻,互相使力撕扯,滚倒在了病床上。唐奕川的手又不安分起来,边吻边挑开我的衬衣扣子,反复揉弄我的ru|头……
可惜,情绪刚到,他的手机又大煞风景地响了起来。
我俩的身体都在恼人的铃声中猛然一僵,唐奕川悻悻停下,直起上身,骂了一句:该死!
“好了,逗你的,我没那么幼稚,非要你择美人而弃江山。你快回去吧,检察院没你坐镇,叶树群那老官油子还不定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我捧起他的脸,在他额前吻了一下,眼含笑意地说,“我对你最深沉的爱意,只能化作一句话:我祝唐检前途无量,早日升上检察长。”
还是当初那一句,但心态已截然不同,彼时我对他爱恨交加,今日他却令我倍感骄傲。
这是我的唐奕川。
唐奕川笑笑,当真起身欲走。
“哎,等等,”我岔腿坐在床边,一脸谑意地望着他,“这么来去匆匆,不留句话再走?”
这小子极其吝于表达感情,从不把“爱”或“喜欢”挂在嘴边,我想试试能不能蒙混一句“我爱你”。
没想到他给了我更好的。
唐奕川重新将眼镜戴起,默然站立了一分钟,然后他转过身,走来我的身前,躬身拾起我的左手。他低下头,在我的左手无名指指根处慢慢地、深深地覆上一吻。
他抬脸凝视我的眼睛,说,I do。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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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到此结束,还有「满城衣冠」要搬,容我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搬完~
依然爱你们,希望大家完整版能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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