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站到了深渊的边缘,前进和后退都有万劫不复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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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恨情仇上有权势野心,权势野心上有天地苍生,天地苍生之上有岁月一隅。
小四叹了口气,又一次扣了扣门:“公子,已经戌时了。”
室内有些狼狈,主菜没怎么动,但是小菜倒吃了个干净,白玉小壶的二两酒没得干净,唐奉澄醉倒在桌上喃喃。
中间唐奉澄哭得狼狈,现下看来眼周还有些红。
唐安信倒是还好,只是头晕的厉害。他给自己倒了杯茶醒酒,又唤小四:“你去桉静府上叫辆马车来,尽量快些。”
小四应了,又在楼下叫了醒酒茶端上来。
唐安信塞了个小笺到唐奉澄怀里,笺上只有两个字:慎行。
这是他能给的最不动声色却言辞恳切的忠告。
唐奉澄还没分家,和族荫们住在一起,上了马车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清醒了,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湖蓝的滚云长衫沾了水和泪,洇出深色来。
哽咽声被强行压在喉间,情绪含在心里让他不断地咳嗽,唐奉澄额角甚至显出些青筋,一种飘渺的幻灭式的悲哀涌上来。
温莘,我要死了。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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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怀里摸出云纹小笺,纠结了半天还是打开了。
“调头!”唐奉澄突然掀开帘子,动作罕见的有些急躁。
赶车的小厮愣了愣,回到:“少爷,这正是回府的路。”
“我知道。”唐奉澄咽了口唾液:“掉头去温莘那里,我找他有急事。”
小厮依言掉头。
唐安信靠在美人榻上看书,他最近在研究琴谱,新得了渔樵问答的谱子,闲下来了就研究。旁边是新来的下人,唤汝鹤的,在给他剥桔子。
进了门,唐奉澄已经把自己收拾的很利落,像是平时的样子。唐安信见他来得急,大概猜到了要谈什么,屏退了左右。
“温莘,我原先当你不知道,只好瞒着你。”唐奉澄口干舌燥的,端了杯茶一饮而尽:“看来你是知道的,你帮我合计个法子吧。”
“我去年有一阵子大病,我父亲却毅然南下寻亲,我当时只觉得奇怪,也没多想。后来寻回来的是一家老小,安置在别院。我看着奇怪,这家子只有妇孺和幼子,我以为是旁系什么可怜人,也没当回事。”
“直到今年七月,我有事途径别院,才发现根本没有人住。”
“我私下去查,发现那是丰济知州戚梁的幼孙和妻子。戚梁那独子竟是活活被片的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丢在了黄浦江。只留下一家老小,现下不知所踪。我与戚梁在东丰府见过一面,他不认识我,我也只做不知。”
对上了。唐安信在心里默默的说。
晁木菡是丰济人,想来是撞见了什么才着急举家搬迁;唐奉澄那些日子的惶恐不安也有了缘由。
“那你是觉得,你父亲杀了丰济府尹的独子威胁他?”唐安信蹙着眉:“可是八大库虽设在丰济,钥匙却不在戚梁手里,更与东丰府相隔甚远。”
“我不知道,温莘,我真的不知道。”
那是温厚敦祐的父亲,怎么可能是人面兽心的鼠辈?
雾里看花总是美的,凑近了拨开云雾才知道究竟是以假乱真的枯骨还是馥郁袭人的玫瑰。
“墙薄则亟坏,缯薄则亟裂,器薄则亟毁,酒薄则亟酸。夫薄而可以旷日持久者,殆未有也。故有国畜民施政教者,宜厚之而可耳。”唐安信抓住唐奉澄的手腕,强硬的让他冷静下来:“你背的‘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都忘了吗?”
唐安信恨铁不成钢:“但凡伯父知道你是这个样子,家法都要祭出来了。”
但凡唐安信说的是‘那是你父亲你怎么可以怀疑他’云云,唐奉澄就该扭头去巷子里了,可是他说的是‘宁失不经’。
八大库被盗、江南道出问题、开封府水患、丰济府尹独子惨死,所有的事情都汇聚在丰济,所有的事情都好像有人在操控,偏偏去年唐兴去了丰济。
他在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唐奉澄不知道,那么些夜里,他做梦都在害怕父亲成了侩子手。他带着怀疑和惊惧重新审视自己仰慕了那么多年的父亲,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都要翻来覆去的琢磨,想抽髓扒骨的找到点什么。
他已经站到了深渊的边缘,前进和后退都有万劫不复的可能。
好友日复一日的忙,光风霁月的忙。
他怀揣着窥测来的阴暗的秘密,连好友都不敢告诉。
他去东丰府治水都带着赎罪的意味,惶惑不安,好不容易回来了,在酒意的熏染下才溢出了一星半点。唐安信的‘慎行’给了他希望,他们很久都没有抵足而谈了。
唐安信突然说:“我给你画幅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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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薄则亟坏”一句是一则小故事,取自刘向的《新序`杂事》,大概就是梁国有了一件不好判断的案子,有的认为判有罪,有的要判无罪。梁王就问范蠡,范蠡就举例子,后来梁国案件有疑难就判无罪,赏赐时有疑难就全部赏赐。
本文采用的是后面的总结类语言,字面意义是要厚德对待人民,但是引申的是这个典故,算是“疑罪从无”的古代版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