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吾等诸事必成,具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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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兴三年,九月三十。
今日估计是个晴天,宋德庸在未亮的晨间出了门。
沉郁了月余的京都,聚拢来是混杂了腐霉的烟火,那捧烟火今日终于要摊开了。
宋瑷初还在睡,宋承平早早地起了。
他目送着父亲离去的身影,却什么都没说,最后借着灯烛进了书房。
宋德庸和唐安信在朝房里碰上了。
两人同阶,也没什么多余的礼节好论,唐安信行的是晚辈礼。
外间已经入朝已经开始一会儿了,料想是轮到了公侯驸马伯,唐安信开始整理衣冠。
宋德庸对他说:“愿吾等诸事必成,具顺也。”
唐安信敛眉拱手:“温莘静候春归,劳您辛苦。”
便是岁境迁改,百年以后青史无名,这点风物情储也足以慰藉枯骨了。
李靖琪端坐,俯视着堂下诸臣。
他问大理寺卿:“月初冯凭一案交由三位卿,查的如何了?”
大理寺卿名赵津,今年五十有七,实打实的三朝元老。
他鬓间霜白,眉眼脸颊全是褶子和老斑,老态龙钟的样子。赵津比江淮梅还有大上几岁,很多事情都是挂名,已经不怎么管事了。
赵津出列,道:“臣不才,蒙皇上厚爱,却无甚建树,此案案情繁冗亢杂,因此多由刑部能者居之。”
刑部尚书尹元洲闻言出列,辩驳道:“赵大人此言欠妥,皇上容禀,按大雍律法,刑部主管律法刑法,而大理寺负责审判刑律,万不敢越俎代庖。”
这老狐狸手里的象笏几年如一日的崭新,唯独在浑水摸鱼、推责饶故之处如鱼得水。
李靖琪面上有些不悦。
“三司会审就是这样的结果?”
无人应答。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上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
左御史冷眼旁观,只觉自己和这群老东西不是一个池塘的鱼蟹。
左纭和应道:“禀皇上,都察院于本月收集冯凭卷宗一百一十九例,其中民间请愿信三封,实名状子七十八份,余者为宫内宦官女官所写,皆未留名姓。”
李靖琪面色稍缓。
尹元洲心里暗骂。
大理寺卿是个花甲之辈,圣上又年纪轻,立的是‘仁孝’治国的路子,对他自然半醒半寐。左纭和这一站出来,倒显得他更里外不是人。
“左卿劳累。”李靖琪冲左纭和点点头,又看向尹元洲:“我知刑部事物繁杂,诸事尹卿自然费心,但是事有轻重缓急,还望诸卿明理。”
这是敲打。
奈何前言已出,尹元洲也只能把自己的话当隔夜的馒头,一口一口生吞。
唐安信只当自己是个棒槌,浑然不看周围人的眼色。
宋德庸出列:“圣上容禀,臣要告刘清闹市纵马,使得一垂髫小儿不治身亡!”
尹元洲猛地扭头看他。
这位左佥都御史莫不是脑子有病?眼看着面前是冯凭的专场,还要论些不相干的?
莫不是,真是个傲骨铮铮的龙门之桐?
不论这位刑部尚书是作何感想,反正听见刘清的名字,不少人已经有数了。
李靖琪:“……”
“此事自有相关府衙处理,怎得落到了宋卿手里?”
“圣上有所不知。”宋德庸捋了一把美须:“这小童乃是一对夫妇独子,这对夫妇告到府衙无果,只能改投大理寺,谁知卷宗无端成了撤状空案,他二人走投无路……”
宋德庸摇头晃脑,把未尽之言按下:“实乃凄凄惨惨戚戚,着实可怜可亲。”
怪不得。
这件案子本是应投到知县手里,奈何京城地位特殊,并入了府。知府处无果,告到大理寺也是事出有因,可是大理寺撤案了。
其中多少弯弯绕绕,真要论下来,恐怕整个大理寺都是一番动荡。
李靖琪一惊。
这是监守自盗。
“好啊!”
“这可真是清正高洁的大理寺!”李靖琪猛地站起:“此事交由刑部都察院协并处理,卷宗桩桩样样,都给朕仔仔细细报给百姓听!”
圣上在气头上,没人傻的去碰霉头。
更何况这是
事牵扯太大,连主管审判案件的大理寺都出来这样的事,如何得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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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奉上了茶。
李靖琪怒火未消,这会子有些气闷。
他看着福安:“你先出去。”
福安依言向外走,却在门口顿住了脚步。
李靖琪带着怒气:“怎得还不出去?”
“回圣上。”福安侧开身子:“唐大人和刘大人来了。”
“快迎。”
唐安信散了职就出来了,刘策温在吏部衙门前等他,两人一并来的侧殿。
李靖琪眯着眼看刘策温:“这刘清一案是你查出来的?”
“是。”
刘策温道:“臣经诸多波折,才算探得实情。事情的起因正如宋大人堂上所说,是刘清酒醉纵马,令一九岁小童不治身亡。这小童乃是赵家夫妇独子,夫妇二人悲痛难忍,拒了买口之资,岂料知府拒不受理,两人无奈告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赵津年迈,公事多由下面的官员代理,也就给了刘清空子。”
唐安信在旁边补了一句:“这刘清正是冯凭的义子,冯凭的帐正是此人所作。”
原来如此。
李靖琪面上神色看不出什么。
唐安信想起来宋意如。
意如意如,就好像一个滑稽的笑谈,再没诸事意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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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之桐:出自枚乘《七发》的“龙门之桐,高百尺而无枝。”
后世贺铸的《鹧鸪天》中有一句“梧桐半死”也是出自这里,多用于形容人事全非、时过境迁。
这里是取字面意,单用来形容个人孤洁高傲、不同流合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