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迷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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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幸的是,李延霸出发前考虑到丁盏身怀六甲,很容易出状况,于是带了几个随行的医生,还有一些应急的药物,或许这就是“救人如救己”,没想到都准备到了自己的头上。
黑将军也牵来了,一见到丁盏,就摇着尾巴扑了上来,低眉顺眼地轻轻呜咽着,很可怜。
丁盏浑身是血,抱着狗,心烦意乱地坐在李延霸的床边,看医生给他解开衣服,检查伤口。
说来也是命大,捅进下腹的那两刀,避开了他的脏器,暂时没有性命之虞。
大家都松了口气。
可是当医生给他剪掉衣物,让他的上半身全部袒露出来,屋子里的人脸色就都变了,连黑将军的狗尾巴也不摇了,张着大嘴呆呆地望着主人。
丁盏站起来,低头看去:李延霸左臂上交错着十几道暗红色的疤痕,烂得很深,往外冒着脓血,狰狞到了极点,令人触目惊心。
医生皱起眉头,它们像是还没有愈合就被刀子反复割裂开,抬起头,犹豫着说:“这个角度,恐怕是他自己割的。”
手下面面相觑:“少爷手上这么严重的伤,我们竟然都没看出来……”
没有人知道,李延霸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深夜里独处的时候,用刀刃在手臂上割下一道道伤口。然后带着这些伤,像往常一样工作、生活,跟别人谈笑风生。
丁盏攥着衣角,想把他拖起来逼问一番,李延霸,你的猪脑子在想什么?你是不是疯了?还能疯到什么地步?为什么要把自己折磨成这个鬼样子?你告诉我!
“你去休息吧。”等人散了,他对唐灵说。
唐灵好像犯了错,很怕他责怪,站在门口,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说:“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丁盏跟他说话,却瞥着床上的李延霸说,眼睛也不眨地说:“你也算是给我出了这口恶气。”
李延霸不是在折磨自己,是在折磨他啊,难道他的心是铁打的,不是肉做的?
他好恨李延霸,恨他心这么狠,对自己都下得去这个手,恨他不是个软面团样的“好好先生”,恨他骨子里的不坦诚,在心里为他织罗了罄竹难书的罪状。
连被关在肚子里的毛毛也感应到了他的情绪的波动,在里面踢他,捶他,要冲出去给它父亲一个教训。
李延霸……丁盏感觉自己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扶着肚子站起来,帮他把被子掖好了。
第二天中午,李延霸就醒来了。
他做了整晚的梦,梦见丁盏的脸变成了一千张形态各异的面具,对他说“我不会跟你走的”、“李延霸,你是个骗子”……
又梦见他为了找到丁盏,到处托关系,送人情,陪那些狐朋狗友喝酒,叫他们帮忙,喝得胃里好像被输液针扎烂了一样痛,他听到哪里有心肝肝的消息,就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连夜赶过去,可是找来找去,找来找去,都不是他的心肝肝,他心里好慌,天也要黑了,就慢慢走到一间小柴房的门口,打算在里面睡一个晚上,结果一打开门,就看到丁盏坐在里面,烧好了饭菜等他。
他如获至宝,低声喊“心肝肝、心肝肝……”,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又亲又摸,他怕他又要走,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可是亲着亲着,怀里的人就变小了,身体化作一阵烟雾,只有心脏还有实体,散发着萤光,逐渐变成一只透明的小鹿,轻轻一跃,就离开了他的怀抱。
别走,别走,至少走得慢些!他跟着小鹿走到翠绿的丛林里,穿过人来人往的闹市,泅渡过碧波荡漾的江河,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里?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头顶的房梁,这个梦好长好长,长得他忘记了时间,他微微低下头,看着床边的丁盏,丁盏也看着他,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分一秒。
李延霸这才稍微放心,伸出手去握住他的几根手指,温热的。
他又怕他生气,犹豫了一下,就把手指松开了。
丁盏垂眸说:“自从你认得我,就不晓得挂过几轮彩了,我也不是什么长生不老药,你何苦要这么执迷不悟。”
李延霸感觉喉咙被堵住,咳嗽了两声,牵动了伤口,不由得皱起眉毛。
丁盏给他顺了顺气,大拇指摸着他的脸问:“你痛不痛?”
李延霸摇摇头。
他就站起来,把水盆里的毛巾浸湿,替李延霸擦脸。
炳老板跟田礼卿在房门外面等着,一见他出来,就立刻迎上来说:“小于,这个李延霸,他……”
“放心吧,”丁盏说,“我不会准他碰你们半根汗毛的。”
“噢,噢……”两口子忙不迭答应,好像还有很多顾虑。
丁盏又说:“李延霸想跟你们说说话。”
“说话好,说话……”炳老板一口答应,等他反应过来,腿一软,就要倒下去,被旁边的田礼卿扶住,尖叫道:“老公!”
别说叫老公了,叫老娘也没用,他看见李延霸那张杀气腾腾的脸,就恨不得逃之夭夭,炳老板属老鼠的,性格也是胆小如鼠,遇到李延霸这头猛虎,当然是怕得要尿裤裆。
夫夫两个你推推我,我推推你,谁也不敢先进去,最后两个人手把着手一块进去的,他们既害怕人死在他们屋里头,又害怕不死,醒过来要找他们的麻烦。
“笃笃笃。”炳老板壮着胆子敲了敲门,两个人贴着墙走进来。
这个李延霸绝非善类,要是对他们下手可怎么办哪?
只见姓李的胳膊上、腰上都缠着白纱布,露出一身深铜色的肌肉,坐在床上说:“都坐吧。”
“哎,是,是。”两个主人反倒成了客人,战战兢兢地找条长凳坐下。
“我老婆在你们家里住了这么久,给你们添麻烦了。”李延霸发话了。
田礼卿忙摆手:“当不起,当不起!”
“你们的屋子,我买了,五百块银元够不够?”虽说是在询问他们的意见,实际上却容不得否决。
炳老板惊讶道:“这……这屋子这么老旧,哪用得了这么多钱啊?”
李延霸冷哼一声:“知道就好。”
田礼卿捅了捅自家老公,让他闭嘴,自己开口问:“那我们住在哪里?”
“你们可以借住在这里,当然,能滚出去是最好。”
滚出去?这是老子的家,该滚出去的是你这个毛头小子!炳老板一下子握紧了拳头,笑容可掬道:“好的,好的。”
吃饭的时候,田礼卿照例去做了几样家常菜,端上桌,几个人拿起筷子正要开饭,这时候忽然有一群统一制服的人鱼贯而入,把桌上的菜端走,再一样样地把碗碟端进来。
炳老板没见过这个阵势,抬着头看他们上菜。
不一会,桌上就摆满了百合乌鸡汤、清蒸鲍鱼、海参烩蹄筋、红烧鳊鱼……木桶里蒸的是喷喷香的珍珠米饭,连餐具也精美绝伦。
田礼卿惊道:“这是给我们吃的?”
脚步声响起,是李延霸从楼上下来,走过来坐在饭桌边上,接过佣人递来的汤碗,吩咐道:“吃吧。”
看他还没动筷,田礼卿、炳老板、唐灵也不敢动筷,丁盏说:“你们不用管他,吃自己的就要得。”
李延霸就顿了顿筷子开始吃饭,夹了一只鲍鱼放到丁盏碗里:“多吃点。”
炳老板不敢吃那些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菜,只敢专门夹那些配菜和佐料吃,旁边伺候布菜的佣人就拿起公筷,把好菜给他夹到碗里,他急忙道:“唉唉,谢谢,多谢多谢!”
付家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和谐。
虽然这里条件是差了点,但丁盏非要在这里住,他作为家属也只能降尊纡贵,暂作陪同。
李延霸身体好,伤口好得快,之前也实打实的受过几次大伤,脑震荡、骨折、吃枪子,都挺过来了,这次只是被捅两刀,要不了他的命。只要人没事,就都是轻伤。
墙上爬满了常青藤,窗外一棵柚子树结满了拳头大的青绿色柚子,孕育着秋的果实,风一吹就在枝头轻轻摇曳,丁盏的肚子也越来越大,经常坐在床边陪他,自己看看小说,耗费这漫长的夏日光阴,然后盖在脸上,懒洋洋地打瞌睡。
李延霸趁他睡着,才敢伸手摸他圆滚滚的肚皮,轻轻喊:“乖乖……乖乖……”不晓得是在喊他,还是喊肚子里的阿蟾。
很快,他看到丁盏的胸前濡湿了两圈深色的印记,用鼻子嗅了嗅,闻到奶香味,就爬过去,悄悄解开衣襟,含住那颗挺立的乳珠,吮吸着甘甜的乳汁。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丁盏涨奶涨得生痛,只能自己挤在碗里喂给附近的猫狗吃,在睡梦里,感觉胸部酥酥麻麻的,一睁眼,居然是李延霸这个杀千刀的在吃他的奶。
他可不讲什么情面,一下子就把人推开。两个人的关系还很僵硬,四目相对,李延霸被抓了个现行,有点窘迫,只能意犹未尽地含着嘴里的最后一口奶,依依不舍地吞咽下去。
丁盏越想越气,扶着墙壁出来,借着光,拿出一只碗,把胸口蓄积的奶汁挤出来,缓解胸口的涨痛。
黑将军从门缝里挤进来,抬起头,伸出舌头,哈着气摇着尾巴,简直是垂涎三尺。
哪怕给狗吃也不给你吃!丁盏勉强挤了一碗奶出来,放到黑将军的面前,命令道:“吃吧。”
黑将军用鼻尖轻轻地去触碰碗边的奶,然后伸出狗舌头卷起奶水,风卷残云般把奶喝干净之后,又把碗舔得光洁如新,还舔了舔嘴边沾着奶汁的毛,“汪汪”两声,好像还想喝。
他在狗头上点了点:“没有了。”
过了没一刻钟,厨房里传来清脆的碗碟破碎声。
田礼卿还以为家里又来了强盗,惊呼一声,进去看是怎么回事,门一开,只看到一条大黑狗在里面翻箱倒柜,把碗橱里的猪油渣、花生米都搜出来吃了,还嫌不够,用狗嘴到处拱,到处咬,把调羹、筷子咬得稀巴烂,一大摞碗掉下来,“噼里啪啦”像炸了个连环鞭炮。
“畜生!滚出来!”丁盏循声而来,气得肚子隐痛,浑身发抖。
他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脾气,按道理他不该这么恼火,可是孕期的情绪就是这么古怪无常,捉摸不定,再加上这是别人的家里,他们是做客,没有教育好自己的狗,闯了祸,让他非常没有面子。
他拿一把大扫帚把黑将军赶出去,栓上门,不许它进来。胸口还是被气得一起一伏,好像余怒未消。
田礼卿劝他说:“这些碗筷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买几只新的就行了,你跟个畜生恼什么火,啊,快别动了胎气。”
反正李延霸也给足了钱,这狗就是打烂一车的碗,他们也不心疼了。
黑将军直立起上半身,扒着门缝要进来,两只前爪拱起来,做出一个作揖的姿势,不停地摇晃,好像个讨不到饭的小乞丐,看丁盏不搭理他,急得团团转,眼睛里湿漉漉的,居然流出了泪水。
到了半夜,丁盏出来解手,看它还趴在篱笆上,已经睡着了,就努力地弯下腰,抄起狗的腋下,把这条七八十斤重的大狗抱起来,拍了拍背,放进狗窝里。看它翻着肚皮睡得香甜,才回屋去困觉。
他也想开了,畜生犯了错,纵然可以关起门来骂它、教训它,但是把它关在外面不闻不问,算怎么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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