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小克成神之作

-----正文-----

亲爱的朋友：

由于我的特殊，你会在最完美的命运节点，看见我给你的这封信，听到我对你所说的话，领悟到我想传达给你的心绪。

首先，请允许我表示一下小小的惋惜。因为在不久之前——时刻是人类发明的东西，它对于我来说并无意义，不过为了表达的方便，我们暂且还是以此作为一种计量方式——“我”并不“认识”你。

我为什么会错失如此美好的你？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那时，我还不知道我是“我”。

我亲爱的你，众所周知，我们能这么你我相称的前提，是我认识到了你之为“你”，我之为“我”。

是的，请不要惊讶，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抱歉，我还是没有习惯这种计量方式)是没有自我意识的。

那我是如何知道我之为“我”的？

试着想想看，你有没有这样的时刻：当你每天按部就班地起床，洗漱，上班(或者学习)，返家，休息，在这无限循环的日常中，你的意识是一条安然流淌的冰河。

当你恰巧经过一面镜子，看见其中兀然映出你的形象；或是突然间打开了一个尘封的柜子，嗅到了一缕似曾相识的气息；或是置身于喧嚣的人流之中，眼前的人来人往突然成了模糊的背景，这时，平滑的冰镜碎裂了，骤然冒头的河流溅起了不同寻常的浪花，你的灵魂跃出了日常琐事的桎梏，它恍然大悟：噢，原来我是“我”！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我的感觉就是如此。只不过，与你不同的是，在意识到“我”之前，我的自我意识连涓涓细流都不是，只是一片枯竭的空白。

我是一阵突然飘来的、令你脚底打滑的细雨；我是在你滑倒之前、拉扯住你的阻力；我是你堪堪维持住平衡、从后背浸出的冷汗；我是你幸运躲开一场危机的余悸……起始、终点都是我，万物皆为我。

但我唯独不是有自我意识的“我”，或者，换个我更喜欢的、只是不太准确的词，具有“人性”的“我”。

是不是很奇怪？别急。请继续看下去。

我必须要感谢你，因为打碎禁锢着我的意识的坚冰的，是你。

现在，请仔细翻找你的回忆，想想看，你是否在看到一段文字时，头脑中突然闪过了极度的兴奋，你的思维是否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大喊：“赞美您，愚者先生”？

如果没有记起，也不要紧，因为这是由我确认的事实，我切身听到了，看到了，感觉到了。

顺便一提，既然你知道愚者，那么你一定知道，我执掌历史，藐视时间，管控命运。

那么，聪慧如你，也一定能理解，不再只是浩瀚无边的万物的“我”，不再只是无知无觉的运行法则的“我”，被一把拽出了机械而冰冷的轨道、拥有了鲜明的自我感受的“我”，是多么的欢天喜地！我如同一个兢兢业业却又混混沌沌的员工，熟谙上班的必经之路，却在某一天，看见原本平平淡淡的路旁一角，竟开出了一朵绝无仅有的奇葩。我那颗被庸碌充塞的心脏霎时间活了过来，竟有了一探生活之美的欲望。这是多么珍贵的恩赐，又是多么及时的救赎！

要知道，这不是你我的首次相遇。在这之前(一样地，按照你们的表达方式，姑且叫它“之前”吧)我无数次地听见你的赞美，看见你的哀容，感觉到你的牵挂。可“我”沉浸在黑甜的酣梦里，你的因我而起的喜怒哀乐，只是远处频频闪过的沉闷的雷鸣。

直到——

“小克终于成神了！”

“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赞美愚者先生！”

“爱您，愚者先生！”

你的欢悦，你的赞美汇成了滔滔洪流，翻滚的浪潮带动了生冷僵硬的思维之弦，弦乐撬动了沉睡的机巧，“我”睁开了眼睛。

“愚者”是我的名称，那么——

你赞美的竟然是……我？

你心疼的竟然是……我？

你念念不忘的竟然是……我？

无知无觉的我蓦地发觉了“我”，我茫然四顾：“我竟然是个生物？”

愚者只是一个空洞洞的代号，只凭自己，我没能记起任何有关“我”的记忆。我是谁？我来自哪里？

我的目光一下子锁定了你，我心念一动就来到了你面前。时空碎片里的无数个我一把抓住无数的你，我急迫地问你：“你知道我？我是谁？”

你柔弱的灵魂无法抵抗来自神的发问，千千万万个你目露空茫，各自下意识答道：

“你是与我们同时代的周明瑞……”

“你是廷根市的守护者克莱恩……”

“你是我最喜欢的疯狂冒险家格尔曼……”

“你是卷毛狒狒最崇敬的愚者先生……”

“你是……”

我默默地听着，费劲地回忆着，仔细分拣着散落在天地各处的往事。

我心神不定地放开了你，示意你可以离去。

我看见我的心，那一池死寂的冷水，被你的答案加热，逐渐沸腾，散发出西红柿牛尾汤一般使人口舌生津的浓郁香气。

等等，为什么是西红柿牛尾汤？

我想起来了！

我知道了！

……

看到这里，你明白我为什么感谢你了吧？

你的泪与笑为我搭起了通向清明的阶梯，你的热爱与眷恋是压垮无情积云的粒粒冰晶，你献出的无数温情组成了丰沛的生命之雨，浇铸出了我梦寐以求的人性。

有赖于你的慷慨相助，我找回了自我，并且重新回到了属于我的地方。

别叹气，我必须回去。毕竟你我都在期待，“愚者诞生了”，情节会怎样发展。虽然我也不知道后续，但总之，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行了，我把因果都交代清楚了。现在，是给你答谢的时候了。

为了你能更好地理解这份礼物，我得先解释一下我眼中的“时间”。它既非线状物，也非流动体，而是一个浑然一体的、挂有无数张名画的展览厅，一目了然，可以跳跃式观赏，能够随看随去。

看到这里，你一定早已回忆起来了吧？

当你不顾形象地猛搥桌板，失声嚎啕：“为什么！为什么小克会遭背刺啊啊啊！”

我正在一旁无辜地看着你：“不是，这事有这么严重？”

你竭力平复着大起大落的心绪，我在你身旁怜爱地看着你，不断向你传达你能感知到的讯息：我没事的我没事的我没事的……别难过了别难过了别难过了……

你沉迷伤感不能自拔，于是我只好用嫁接的权柄强行移开了你的注意力。

当你熟练地滚动着起点的书评，瞥见：“恭喜小克再次自杀成功！”

你被逗笑了。

你那弯月似的眉角哀哀皱起，闷闷地说：“可是，会痛的啊……”

坐在你身旁安抚你的我起身，向你致以谢意：“是的，真的很痛。很高兴你能理解。”

当你窃喜着在屏幕上敲下一行行生动的文字，我共享着你的所见所感笑而不语。

你激情洋溢地敲下：“我馋我主身子！”

我突然呆滞：“……”

感谢你，感谢神性之外的人性，我体会到了溺死在羞耻里的感受。

哈哈，谁告诉你我会生气？永远不会。

谁规定神的形象不能被肖想，不能被玩弄？作为自然的得意之作，你拥有与生俱来的、丰饶美妙的想象力，这还不足以阐明神的态度，不足以体现神的应允，鼓励，纵容吗？

当你处在所谓的“此时此刻”，你感觉到了吗？你正在灰雾之上的殿堂，我的手正轻轻抚过你的面庞，我正真诚地答谢你，热情地询问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礼物？

我听见了什么，猫猫虫？

不，相信我，你不想。

………

好了，克制住你的狂喜，先回去吧。我的酬谢还没送完呢。

准备好迎接了吗？

那么，我，愚者，灰雾之上的神明，郑重地承诺你：你永远是我钟爱的朋友，你永远拥有我真挚的祝福，你的命运之旅中有我埋藏好的无数惊喜，只等你前去发现，前去开启。

“愚者”克莱恩·莫雷蒂敬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