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二天我是临近中午才醒来的，乍看似乎颓废到没边，事实也不过才睡了五个小时左右。

人是醒了，但离“清醒”状态却似乎还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我脑袋里至少有一半的脑细胞是仍处在沉睡状态的，剩下的一半里又有一半半睡半醒，导致我此刻感到颅骨里装着一个硕大的浆糊集合体，摇摇头，还能感受到粘滞的沉重感。

罪魁祸首当然是祁擎泠

并非干柴烈火燃通宵的原因，是在欣赏完海边日落，享用罢炭烤牡蛎之后，本已是入夜，我原以为是就地安营扎寨，好好休息一晚，谁知祁擎泠说明早有一个公益捐赠仪式，因为层级很高，安排了他出席，临时换人不合适，坚持要赶回城。

我自然不会有异议，毕竟他很久以前就解锁了“工作狂”的属性，再者实情是按照规格，公司内部也确实没有可供替代的人选。

回程仍然我开车，他休息，不过我也偷了点懒，启动了无人驾驶系统，在他小憩时，分神回忆起了海边。

他说他早就希望有一天能跟我一起在这里看落日，就他跟我两个人。

我懂他的意思。

安静地看，排排坐着，像幼儿园的两个小朋友。

我想去牵他的手，抓了一把沙子后，只是碰了碰他的手背。

他像是并没有察觉，仰头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彻底融进海中，霞光漫天，金波荡漾。

而他也在这美景之中，成为我今后也难以忘怀的一幕。

“你在想什么？”

祁擎泠揉了揉眼睛问我，他这个模样颇有些孩子气，瞥了眼仪表板，又说：“你开了自动驾驶？这种小路能行吗？”

我笑：“对自家产品有点信心……我刚刚在想阿浩，你哥实属天赋型全才，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他能多牵头几个项目……就是他到现在还没有放弃能自主辨识的AI系统，为了仿人，他还跑去研究脑神经科学，可惜直到今天，人类的正常幼儿可以轻易辨认出睡出一头乱发的母亲，AI还是只能到达99％母亲，1％水草这种程度。”

其间的思考通路比较繁琐，因为与祁擎泠关系的转折，我想到，作为人类且拥有健全大脑的我，对与情感、情绪相关的判断上仍然存在天堑一般的误差，人脑精密到了神秘——甚至神学的领域，我很难想象人可以超越自身到这种高度。

但对这种未知领域的挑战又何尝不是人类一种独有的、珍贵的特性？

这些感悟对不是技术出身的祁擎泠来说大概是共鸣不多，他听我说完，没有像祁擎浩一般将话题往更深处带，而是沉默了一阵，冷不丁地转了个话题方向：“你真想过跟浩哥继续一起？”

我看了他一眼，看不清他的脸色，不过至少声音很平和。

“我是指，一起工作，不是那个意思。”

突然冒出来逗他的念头，来不及压下去，嘴巴自动张开，闭合，吐出如下问题：“你就不担心？”

“……我知道你喜欢浩哥， 你是没表示过，可你不知道你看他的眼神里有多少——欣赏。你从没那么看过我。”祁擎浩说，“大概因为我过于平庸，跟不上你们俩。”

我心里突然一动，想到之前祁擎浩曾和我说过，祁擎泠一直觉得我看不起他。

当时觉得荒谬至极，然而，这似乎，竟是真的。

我突然理解祁擎浩，他气成河豚是应该的。

完全的思路扭曲，以及驴唇不对马嘴。

很难让真理在握的人不勃然大怒。

这也是……知识的诅咒的一种表现吧。

我叹了口气。

等我发现祁擎泠也出奇安静时，时间已经大致过了好几分钟，我突然意识到他可能要误会，不得不硬着头皮，叫了他一声，但他稍稍抬起手，阻止了我，反问：“你打算回公司吗？我……”

“不。”我断然否认，“你做你的事，不用带上我。阿泠，接手开始都是麻烦的，你虽然得到了董事会过半的支持，但要真正按照你的风格做事，肯定阻力不小。幸好现在总体运势不错，你物色你自己的团队成员，要磨合需要时间，再多些耐心。”

祁擎泠又是默然片刻，轻轻呼了口气：“你叫我不要事事亲力亲为，但能让我安心放手的人几乎没有。”

“你哥不是那块料，你逼他也没用。”我轻笑，懂他的言外之意，这事我早年曾经努力过，后来发现那何止是赶鸭子上架，那简直是赶鸭子下奶，不彻底将物种来个干坤大颠覆，是决计做不到的。

“那你呢？为什么也不行？”

“不行，”我伸手将自动驾驶系统关掉，重新控制了方向，对祁擎泠说，“不是我不愿帮忙，不一样的。不管你承不承认，你跟我目前的状况就是不平等的，我回去，即便头衔变了，甚至连正经职位都没有，惯性之下，内外都很容易还把我当成决策者，你要找你能依靠的人，别人说不定还要多一层顾虑。就算你我没有这个意思，难保他人不借机搅事，可以避免的坑，就不能故意去踩——即便你的真希望我在人前支持你，那也要再等等，等到大家真正熟悉了你，习惯了你，你成了毫无疑问的掌舵者时再说……阿泠，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你的能力被低估，你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放手一试吧。”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偏头望向侧窗外。

我匆匆一瞥他的脸，半年来他的成熟气质与日见长，行事作风也愈发凌厉果决，这其中主因少不了身为主导者的磨砺，我明白个中辛苦，但这是他要过的关，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越过他到台前解决掉麻烦，他需要及早建立他个人的威信。

祁擎泠自己肯定知道，离婚的原因我还是猜有这层关系，我更不能越俎代庖。

毕竟办公室都是他的啦。

以后，做好“贤内助”就好……

“我会支持你的，”我说，“我能为你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