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有足足两个月过五天的时间学习训练烘焙蛋糕,祁擎浩的方子写得极尽详细,将所有步骤都分解成极为细碎,而且其中也没有任何“白糖适量”这种模糊不清、实际上手时即成巨坑的内容。
所以我很有信心在祁擎泠生日的当天为他捧出一个色香味俱全的橙子蛋糕,一洗我在烹饪方面的耻辱。
然而事实却是,别说完美的蛋糕,我甚至连把鸡蛋打进碗中这一步都还没有开始。
我要做的事情必须瞒着祁擎泠,所以我必须尽可能按照日常来生活,然后再抽空来完成我的计划。
但面对一个陷入热恋的年轻恋人,这是件颇为困难的事情。
当祁擎泠在家的时候,我就心甘情愿地放下手头所有进行中的工作,由着他腻在身边。
于是最近的这个周末就成了我打自结婚以来,最像新婚燕尔的一段时光。
大多数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里没有什么太刺激的,与床、邪淫相关的活动,只是共处一室,聊些毫无营养的话题,他喜欢在我面前工作,间或谈论起各种的情况,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让我继续参与到公司的管理中来,我虽觉无此必要,也不忍拂他的心意,也正好趁这个时候将几年来的资料想法与他共享,包括人事上的一些认识。偶尔我们也不那么正经,会准备点零食共同在家里看电影,地下室有个配备了高档器材的投影间,在他的建议下,把单人沙发换成了情人软椅,我们依偎着,欣赏荧幕上的光怪陆离,悲欢离合,像两只互相取暖的猫。
他对电影剧集的口味属于包容型,什么都愿意看,也什么都能欣赏得了,哪怕是在我看来已经云里雾里到不知所云的艺术片,他也能津津有味。
而我只是单纯地享受着他把我当靠枕或者抱枕的亲密而已。
当然我也有偏好,没明说,但他居然也发现了,那天他特地挑了部经典的末世丧尸片,紧张关头过了后,他问我,为什么会喜欢这类电影。
我说,因为我喜欢看主人公始终在一种无序暴乱的环境中,稍为不慎就是万丈悬崖,而且有些片子能将人性推到极致,不再仅仅是英雄面临生死关头,而是整个人类社会都被逼上绝路,既能从中表现出个体的渺小,也能映射出反抗的绝望。
祁擎泠听我回答得这般抽象,没有回话,只是抱紧了我,没有继续发问。
也许他能明白吧——我想,毕竟他也曾经被我和祁家强塞进了“婚姻”的笼子,无可奈何,别无选择的滋味,他一定是清楚的。
晚餐要么是他从外面带回来,要么是在餐厅解决,冠上“约会”的美名,他很热心于研究收集城内、乃至邻城的美味好评餐厅,哪怕山长水远,也要拉着我一一品尝。
我对美食虽热爱却并不太执着,只是见他神采飞扬、兴致勃勃,也乐得化身老饕。
他像是要把七年来恋人相处时的怡然甜美在短时间内一口气弥补回来。
而我想的却是……至少我们之间是该有一些这样的回忆的。
我们也做爱了,次数不多,做到最后的只有一次。
那个晚上在看完一部海底冒险的电影后他很兴奋,耳鬓厮磨间,他像只螃蟹,钳着我,气息犹如吐出的泡泡:“喏,你再给我一次新婚夜,对我好一点的,行不行?”
他眼里的柔光,在瞬间点燃我的激情。
从宽衣解带开始,我爱抚到了他身上的每一处,他也用他的身体尽情地摩擦着我,肌肤相亲的感觉给了我们两人极大的满足感,从他愉悦而略带羞涩的眼眸里我看到了同样表情的自己。
在我进入的时候他吻了上来。
绵长而深切的亲吻,他的喉间挤出了轻轻的闷声。
长吻结束时,他的眼角有一点透明的液体,他凝视着我,从眼到唇,都如此新鲜湿润:“你为什么不说?”
“说什么?”我满足于他身体里的炽热紧致,快感一波一波地涌来,我忍耐着不即刻冲刺,只在里面轻轻地刺探,他此时此刻的表情,我真是一秒也不愿错过。
他蹭上我的脸颊,带着些许的鼻音:“说……我是你的……这些的……”
除了疯狂地亲吻他,用力将自己推到他最深处,我没有更合适的回应方式。
释放的时候我紧紧压着他,他大喘着气,我在这一片的混沌中低语:“阿泠,我爱你。”
他的脸紧贴着我,没有说话,手指慵懒地在我戴着的耳坠上转悠。
如果可能,我真想就此抱着他,一直缠绵下去,在这张只有我与他的双人床上,到天荒地老。
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那一周里我白天基本无事,过上了仿佛安逸享受的阔……呃,的生活,但实际上我不但抽了个时间去看徐嘉慎的仇人,还将时间和精力全用在了抓取分析数据,以及靠着高度个体化订制的AI程序,与那人开始了初步接触。
因为我有一种笃信,如此肆意妄为、践踏着旁人的痛苦而依然逍遥人间的东西,绝不可能自行良心发现而幡然悔悟。
那见不得光的性癖——也绝对不可能改邪归正。
从他特意将国籍改到某个自由放纵到堕落的国家,已经足以管中窥豹。
徐嘉慎需要我的帮助绝非刻意拉我下水,莫说以他的身份根本无法物理接近那人,即便侥幸做到了,但他为了铭记仇恨而不曾进行大规模医学修复的外貌,也会让任何不了解他的人心生警戒。
他只有我。
就像当年也只有他能窥得我无以名状、无法挣脱的痛苦一样。
我低头和他的仇人匆匆擦身而过,“不慎”相撞,我向他道歉,他朝我摆摆手,说着“没事”。
人模狗样。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位受人尊敬的上等精英,年龄在半百之内,两鬓虽有些微白,发量却是可观,相貌堂堂,整个人像是成熟的代名词。
但也正是这个人,在多年之前,把徐嘉慎——当年漂亮得谁第一次见了也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的少年弄成了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很难去想象一个人可以在衣冠楚楚的掩饰下,在血肉的包裹中,有那么一个邪恶暴戾的灵魂。
徐嘉慎告诉我是那个人亲自动的手。
我猜他肯定不是用的拳头,纯粹的肉对肉,骨对骨,不可能造成那么大的伤害。
错的还是徐嘉慎,他爱上了对方,他以为对方也爱他。
求证出那人疯狂的暴力。
他不能再说话,他告诉我那是因为在整场暴虐中,那人还不忘循环放着徐嘉慎在亲热时分的各种……挑逗的言语。
九死一生得以幸存的徐嘉慎恨上了自己的声音。
他毁容,残疾,并且被——彻底抛弃。
我并不是救他的人。
真正救他的人是他自己,他要报仇,他以此念挣扎苟活。
我只有助他一臂之力——或许不止。
果然就如我所料,这种货色不可能改弦易辙,尤其他们没有受到任何惩戒,芸芸众生在他们眼中依然卑如蝼蚁,他们不相信蝼蚁的生命、情感有任何的价值。
我从他在网上公开的资料里挖掘出了他的行踪,这个人、这个家族虽然低调保守,但是网络时代,要瞒天过海不留任何蛛丝马迹,也不大可能。
而且我还确定,他们这种人不大可能在丛林中单独狩猎,这些人型的异生物肯定会形成一个嗜血的圈子,因为他们本质上是懦弱的,懦弱到必须用“文明”来作伪装。
“文明”便是罪恶不曾被发现时的状态……我有时候会那么极端,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末世电影的原因,当秩序全然被毁灭,“文明”彻底难以维持,在物理意义的弱肉强食法则下,很多事情会变得全然不同。
我倒是对诗词姐弟俩流露过这样的意思,但他们虽饱受成年人的伤害,对我这样的偏激想法不敢恭维。
尤其是诗,她很认真地反问我:“那女孩子们呢?男孩子也许可以长大到能够揍伤害他们的人,女孩子即便长大了也还是做不到,怎么办?”
我不知道怎么办,因为实在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我只好同意人类社会还是需要一定的秩序和规矩,运转起来弊端重重且不断地滋生出自命不凡的人型异生物,无视且侵占践踏着别人的生存空间,但是……也许这个系统没有到被彻底颠覆的时候。
这些在我的心里阴暗的部分,我是完全没有敢让祁擎泠接触的。
到底他出身于豪门大族,他不像我,人生仿佛被一把利刃一分为二,有穷困潦倒苦厄不堪任人欺凌,也有……摇身一变攀上金枝借血脉而成新贵。
他就算恨我,也还是爱我,他不会知道那种黏稠黑暗像要吞噬一切的恨意是什么样的……他也不该知道,我爱他的话,我就不能让他知道。
对我要做的事,祁擎浩肯定是反对的,他也许不会,但是他一定会要我全身而退,采取更安全的办法。
我可以,但我怕徐嘉慎等不了。
祁家虽有日薄西山的征兆,甚至可以被我这等三板斧的程咬金威胁,促成了我与祁擎泠的婚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苟延残喘也能熬死不少试图撼动它的力量。
祁擎泠再有能力和雄心,且本就是祁家人,知己知彼,要扳倒、或者入主祁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还在不在他身边。
但我居然还能尽一份力量。
当我追查下去,意外发现其中居然现出祁擎添时,我这么想。
我利用AI的客户订制系统,伪装出一个对那人来说完美的猎物形象,成功地引诱到了第三方媒介,顺利地与徐嘉慎的仇人开始了联系,这个系统是专为那人所量身定做,即便晚上我陪着祁擎泠,它也会自动自发地与那人聊天,还能视频——这是当年公司为银行开发的客户接待系统,核心仍在,只是将其改头换面了一番。
一个星期下来,进展顺利,我原是有信心在一个月内把那货引进圈套,好让徐嘉慎动手报仇,但就在这时,一天上午,我接到了诗的电话,她问我:“慎叔是怎么了?店怎么关了?人也联系不上。”
我乍听之下顿觉得头晕目眩,直到诗又连叫了我两声,我才回神。
尽管我让姐弟俩不要着急,我过去看看,但是两人执意要跟来。
徐嘉慎的店果然大门紧闭,我上前使劲地推了推门,毫无用处。
诗说:“我们开始放假了,昨晚给慎叔打电话,打算今早过来帮忙,但是发消息他不回,我们试着打手机,没想到关机了——我和词商量了一下,等天亮就跑来,到了开店的时间还是没有动静。”
“你也不知道慎叔去做什么了吗?”词接着问。
两人的表情都有掩饰不住的担忧,我虽然是户籍上的父亲,但其实平日照顾他们的,更多是徐嘉慎,他们与他的感情之深,不在我之下。
我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徐嘉慎单枪匹马,又受限于外形,除非他已经真的万念俱灰,不然不会冲动鲁莽到自寻死路的地步,那很有可能是连仇人的面都没见着就直接进局子。
最大的可能是,他潜伏在了那仇人的周围,时刻不停地监视着对方,好伺机下手。
于是我让两姐弟放心,这事我来处理就好,他们只消继续平凡的日常就可以。
“但是……真没有我们能帮上忙的事吗?”诗并不死心。
姐弟俩时不时交换着眼神,我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年龄和经历促成了他们的早熟,显然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徐嘉慎不告而别这事非同小可。
但我仍然只能空洞地对他们表示我能找到徐嘉慎,让他们不要担心。
彼此对视了一眼,这回是更沉默的词对我说:“如果你要做什么,能告诉我们吗?”
我笑了笑,点点头。
“你也要和泠哥说一声的,罗阳辉,你得跟我们说,是不是?”诗看着我,眼中的忧虑非但没有减轻,反是加重了几分。
我见她眼中已泛光,忙不迭地说:“放心,我能做什么?就是找回徐嘉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