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想说的话:】
元宵节快乐呀!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从我放下诱饵,到徐嘉慎的仇人跳坑,一直到我们大功告成,时间花得比我预计的短,一个月多两天,然而尽管如此,我却自觉人在油锅中煎熬,却又不能在本来就已精神紧绷的徐嘉慎面前流露出来。
就怕他忍无可忍的时候,寻到时机大庭广众下将那人就地正法。
这次的报仇行动意外收获还颇多,之前我就在这群禽兽的同好圈中发现了祁擎添的踪迹,这回深入下去,更让我确证了祁氏的这位金贵继承人是个货真价实的渣滓。
我理所当然地把所有能搜集到的证据都保存了下来,备份到我心满意足为止。
正义的利剑在斩除人间罪恶的同时,也许还能顺带着给祁擎泠掌门当家清扫掉拦路障碍。
之所以是也许,那意思就是我不太能够判断得了这些后果。
游乐场的烟火大会以及大排档的烧烤炒饭的那一晚,次日在祁擎泠离开家之后,我便也离开了。
我写了至少十份留言,从手写到打字,都不对劲,实在无奈,只好能简则简,抽来一张A4打印纸,用钢笔写上:
“阿泠,我要去做些事,也许过一阵子就回来,勿念。辉。”
签上日期。
其实我之前还想过要不要把耳坠摘下来放在旁边,直接了当地写明了我可能并不会再回来,我的人生在我懂事之后就是流浪童,辗转之后,作为流浪汉重出江湖,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然而那一夜他躺在我怀中,迷迷糊糊中在我胸前胎记上深深一吻,才安然入睡,犹如一只甜柔的幼猫。
我所有的,与他道别的决心与勇气都荡然无存。
不行。
做不到——
我还想回来,回到他身边来……如果……那只要再等几年,就是法律意义上的死亡……
自私,是的,我认了。
我从来都是个这样卑劣而软弱的人,我需要祁擎泠,分开的决定,不能是由我来做出。
然后我穿上普通的外出服,带上了我的电脑,再往背包里塞了点衣服,还有现金,然而与过去七年离家时不同,我留下了手机。
我没有开车,从家一直走到了街上,这才打了辆车,直奔徐嘉慎的租房。
对徐嘉慎说我暂时不会再回家,他并未做什么表示。
自从他发现了他的仇人之后,他的灵魂仿佛就已经被抽掉了一半,属于人间的活气消失无踪,剩下了地狱的阴沉。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我的生活也就围绕着一个主题,在满是污秽的网络上扒拉,借着人工智能与徐嘉慎的仇人周旋——
那人居然让一个只有十一岁——明确回答过还没有初潮的女孩子喊他作“甜心”,虽说那只是个虚幻的、完全根据他本人的喜好量身定做的形象,然而这仍然让我倍感恶心,作呕不已。
我完全没有让徐嘉慎插手这件事,就连我,未受切肤之痛,仍时常难以压制怒意,让徐嘉慎直接面对绝非明智之举。
徐嘉慎因为恨他而失声,因为恨他而恨自己,恨得根本不希望自己存在过。
我当然明白。
所以我离开祁擎泠来给他报仇。
这段时间我们就像两具被剥离了感情的机器人一样生活,可能连我亲手创建出来的那个专门作为诱饵的AI形象都比我俩更像人类。
终于在一天晚上,“小女孩”含羞带怯地让屏幕后面的那对眼睛欣赏过上身后,对面终于上钩,主动提出要为虚拟形象庆祝“生日”,并且承诺一定会给足大礼——事实上,那人之前就寄过不少礼物过来,为求真实,我给出的地址当然是真实的,只不过那是一处跟我绝对八竿子打不着且屋主早已长期人在海外的空屋。为求滴水不漏,至少在网络上我已经殚精竭虑,为防那人的警惕心蔓延至现实世界,我还做了不少预备方案,就怕若无准备到时手忙脚乱,会露出破绽打草惊蛇,导致前功尽弃。
事实证明我多虑了。
这类精英人士大多数都抵御不了“贪”的欲念,不管是对钱还是其它,若不是个体或者整个家族都有着强烈到难以掩饰的“上进心”,早已湮没于芸芸众生之中。
我密切地监视着那人在网络上的一举一动,包括他加密的私人账户,任何一点消息的变动,全部被自动抓取、分类后呈现在我面前,在对信息的收集处理上,人力干不过机器。
那人并没有起疑,我担心的线下找调查公司一类的事情没有发生。
想来跟他多年前在这里为非作歹而毫发不伤,以及这些年来都身在一个致力于解放儿童“身体权利”的国度不无关系。
无论如何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到了约见面一环,我的打算是在他现身之后,以路人的身份不经意地靠近并制服,制服的手段很多种,首选能瞬间让人丧失抵抗和求救能力的工具。
我跟徐嘉慎说,这事还是得我来干,你太招摇了。
但徐嘉慎坚定地拒绝,我没法跟他吵架,就只能面对他一次一次的摇头,愈发积攒了怒意。
而这紧张的对立局势到了约定的前一夜达到了巅峰,我的情绪失控到明知愚不可及,还是一拳砸向了墙。
墙当然不会给我好果子吃。
相比起我的激烈,徐嘉慎则非常冷静,冷静犹如冰山,冷静得我更加跳脚,更加抓狂,也更加绝望。
我知道我肯定拗不过他。
他用电脑给我打出一句话:我要自己报仇。
所以凡是跟那人肉身接触的活都得他自己亲力亲为吗?
我不是很能理解这其中的逻辑,但我理解不了,不碍着徐嘉慎的执着。
真的跟块大粪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
最后我终于妥协了,他戴上口罩……幸好现在外面风凉水冷,流感高发,这种装束算是颇为常见。
我找了车停在就近的街上,嗯,不能是违章停车的地方,等他把人带来,我们就直接上路。
临行动前我再一次检查了所有的装备,暗暗祈祷不会有中途生变。
我并没有细问徐嘉慎打算怎么报复,反正一定会涉及人身伤害的犯罪,甚至大有可能是最高刑极刑的那种。
如果这是一部倡导人性救赎的剧,按照现在的老套剧本,我应该阻止徐嘉慎,应该泪眼汪汪地告诉他,不要报仇,报仇并不能让你的人生完整,我们不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毁灭我们人生的未来云云……
可惜,我不是这样的人。
有着被罪恶伤害、缠身的过去,一个人可能根本就没办法再拥有未来,就像眼被剜去的人,将再多的光明放置在他们眼前,又与他们何干?
早就于事无补。
没有未来的人,何必去救赎,又谈何救赎?
我已经是堕入黑暗而得以被无数善意救出来的幸运儿了,然而我仍然不是个正常人,至少肯定不是能轻易对恋人敞开心怀的人,我对感情的反应迟钝,对爱着的人各种行为扭曲,想来是与我那深刻于骨的恨意相关。
所以我不可能劝徐嘉慎宽恕——
宽恕个屁。
如果始作俑者风光无限,应有尽有,被伤害的却只能躲藏在暗处自舐伤口,还要随时警惕不因脆弱而被其他猎食者残害,或者哀哀求助于虚无缥缈时有时无的人间之法,苦苦煎熬,耗尽心力天长日久地等一个没有规定时限的惩戒可能,那所谓的正义真的是存在的吗?
徐嘉慎横遭惨祸的时候既然没有救世主披着金甲带着圣光来救他,那他现在无论要对那人做任何事都可以。
人间的法不该是双重标准的。
就像……祁擎泠无论对我做什么,其实都可以,他即便真将我囚禁,成为他笼中的……呃,猫头鹰,那也无妨,我一定甘之如饴——嗯,不能自比作金丝雀,没那么硕大跟不可爱的金丝雀。
我只是没办法让他看到我身上深不可见底的黑暗。
如果可以,我还想替他手刃仇人,但徐嘉慎并不给我这样的机会。
老天开眼的是,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
我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了大概十五分钟,就远远看到徐嘉慎搀扶着一具垂着脑袋的身体过来,等他走近了,我下车接应,一道把那人塞进后座。
徐嘉慎给他捆了手脚,封上了嘴,扔到前后座空隙的位置。
我为防万一,给那人扎了针重金购入的药物,随后对徐嘉慎说:“你来开车,我先把网上的东西全都消了。”
徐嘉慎点头上了驾驶位,我则在后座踩着肉垫子,把AI跟此人联系的所有内容,全部删除,并且用临时的几分钟邮箱给早已联系好的域外高手发邮件——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做到这种地步,再加上那人的圈子还没那个胆量自曝于光天化日下,察觉到失踪也需要一点时间,那时候痕迹基本上已经全部消失了。
当我做完网络上所有的善后工作时,车已经开出了城,向着边境地飞驰。
按照我的估计,我与徐嘉慎不眠不休交替地开车,只需要两天左右就能到,因为不走高速公路,往宽裕里估计大概两天半。事前我也打探过所谓的“蛇路”,不过那里地形特殊,周围密林丛生,人口密度低得完全可算“人迹罕至”,无论徐嘉慎寻求的是一种什么方式的复仇,应该都能如愿以偿。
最大的风险反而是在一路上要如何让那人保持昏睡不反抗,而又不至于剂量太猛而把他直接送上西天,我虽说严格按照卖方给出的指南进行操作,但是难免心生忐忑,也在那时候与不说话的徐嘉慎多絮叨了几句。
我当时完全没有想到他接下来所做的事情。
路途中我跟徐嘉慎啃面包吃罐头,另外那人当然无法进食,只是我时不时在加强药效之前,将他拍打至略有意识,强行灌些水进去,省得意外里出现脱水症状。
越发远离中心城市的繁华现代,一路无波无折,转眼来到第三天的凌晨,距离暂定的目的地只有两百多公里了,前方出现一个村庄的地名标识,当时我已经开了一个通宵的车,有些支撑不住,就对徐嘉慎说:“换你来开吧,我休息一下。”
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交替。
本来。
然而,徐嘉慎却在与我擦身而过的时候,猛然间一把抱住了我。
我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左侧颈冷不丁一痛,愕然之间,徐嘉慎伸手扳住我的头,我在一瞬间看着他深邃黑亮的眼睛,他按着我的脖子,重重地、结结实实地亲上了我的嘴。
有粗海盐的味道,咸中带苦。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我仿佛听见了徐嘉慎的声音,他在我耳边呢喃了一句:“谢谢你,阿辉,你回去吧。”
我完全分辨不出这到底是我的幻听还是他真的出了声,他的声音对我而言其实已经很陌生了,但它独特,沙哑,压抑,让人一听即难忘。
这句话毫无顿滞,连贯到一气呵成。
旋即,我在震惊统治了一切情绪的时候,意识开始涣散。
眼前是越发模糊人影,我好像问出了:“为什么?”
又似乎没有。
再然后,模糊更加模糊,从马赛克而灰黑纯色渐变,我的全身禁不住地向下融化,直至……把整个世界隔绝。
当我醒来,头还是有些微沉,但最先恢复的听力让我知道身边有人,一个陌生的、带着方言口音的年轻男声在问我:“喂喂,你还好吗?”
我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视线基本恢复了正常。
这是个非常简陋的办公室,地方不算小,却略显空旷,办公桌就三张,看着就是原木未上漆,展现着历史的斑驳,只有一张办公桌上摆了台液晶显示器,不过站在我身边弯腰瞅我的人倒是无需语言就提示出了身份,这是一位……年轻的小警察。
发生了什么事?
徐嘉慎呢?
那小警察见我一脸茫然,他居然也跟着手足无措起来,手指着我身上说:“你,你倒在村口,是不是被人抢了?你身上好像没有钱……你是打大城市来的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去医院看看吗……不过我们这里只有小卫生站,你要做更详细的检查得上县里。”
话到这里,他的表情有了些许的变化,眼神加了些许的警惕,“你证件还在,大地方的人跑我们这山沟沟里来做什么?”
“路过。”我简短回答,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会儿,徐嘉慎给我留下了真实的身份证件,跟……买不起回程车票的零钱,我几乎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要让我向外界求援,然后联系上……我的家人,接我回去。
剩下的复仇之路他要独自走完,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一时间竟然只感到惶惑与惊恐,直到那小警察推了推我,我才回过神来:不行,我得去追徐嘉慎。
然而这个念头的实际操作性却极低,首先遇到的难题是没钱,其次就是当我起身要走时,那小警察拦住了我。
这自命尽责的小警察并不相信我,也不肯放我走,执意要我当着他的面,跟我的家人取得联系,他要求我必须保证我离开后不会再出事,我才能离开,我跟他争辩得差点就想动手,但终究还是妥协了,他是警察,个人不足惧,背后站着整个公权力,我本来就不经查,实在不能因小失大,惹火上身。
没有一点办法,我只好用他们办公室里的电话打了诗的手机,接通之后她“喂哪位”,我竟是失声无言。
诗也沉默了两秒,听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阳辉叔?”
还不到三天时间,隔世之感。
我深吸了口,声音竟然有一些哽:“小诗,我把你们慎叔弄丢了。”
“你在哪里?我们现在就去找你……你别走,你别自己去找好不好?”诗的声音是少见的哭腔。
还没来得及说话,冷不防那小警察按开了免提,抢过话筒扣上,蛮不讲理地横插进来,嚷道:“喂,喂,你好,我这里是从安派出所,你家里这个,这个大哥,昏倒在我们辖区的一个村子里,身上还没钱,也没手机,他也不说到底来干什么,喂喂,你们能不能来接走他啊?”
他嚎得如此干脆果断一鼓作气,我连中途打断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诗显然更着急了,她似乎真的哭了出来,随即词插了进来,男孩子大概都更习惯用咆哮表达感情,我在小警察的虎视眈眈下,实在做不出什么太过有违常规的反应,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会在这里等到他们过来,最后商定的结果是他们转钱到小警察那,毕竟我连手机都丢了,然后由他负责帮我解决食宿问题。
我本来的心急火燎在这意料之外的插曲折腾下,非但不复存在,还从心底滋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倦怠感,遍袭四肢百骸。
徐嘉慎既然做出了决定,我大概率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有他的消息了吧,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会在报仇之后,彻彻底底的人间蒸发。
他让我回去。
我明白,我明白——
内心翻江倒海,但是我还是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与那小警察闲扯,虽说以我的立场是觉得他多管闲事到令人发指的程度,但是小警察却很以“尽管领导去县里开会首次独自看家就能够尽心尽责地处理掉一件不太常见的事情实打实地帮助了群众”而大感高兴,他追问了我很多,我费劲地把故事圆了过去,终于让他相信这里面真的没有任何犯罪的影子才算告一段落。
傍晚他带我去了镇上唯一的一家旅店——名字还不叫旅店叫招待所,我掏出身份证件的时候想着徐嘉慎算是把事情做绝了,既然身份证明是真的,只要有人真想找我,总能查到我留下的踪迹。
我心里堵着一块巨石,浑身难受得要命,可是答应了诗词姐弟,我相信他们已经在来找我的路上,我不能让他们扑个空。
他们的人生里真正重要的人也没几个,现在徐嘉慎还不见了……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我故意不去想祁擎泠,不去考虑到时候我要怎么去面对他。
其实我只是离开了三天而已,我能不能靠着耍赖耍过去?
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我听到了敲门声,我的心脏一震,走过去打开房门,门口站着的不止有诗词姐弟,还有他。
他在前,姐弟俩在后。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片刻后,他说:“我不放心他俩自己过来,所以也跟着来了。现在交给你,我回去了。”
话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怔住了,呆看着他的背影,像是面对蛇的青蛙,姐弟俩连推了我好几把,我才想到要去追,踉跄着脚步跑到了楼外,才拉住了正往车子走去的祁擎泠:“这么晚了,你去哪?”
“去机场,还车,回去。”他还是没回头。
我有些急,猛地拉扯过他,却在看到他脸的下一瞬重新呆若木鸡。
尽管是晚上,只有天上的月光,和从招待所辐射过来的一点灯光,但是足够我清楚地看到他脸颊上挂着的眼泪。
他用力甩开我的手,擦掉了泪水,微颤的声音说:“罗阳辉,我们离婚吧。”
我张了张嘴,但是脑子里乱麻一团,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你根本——”话语戛然而止,他长吸了口气,笑了笑,“算了,没什么好说了,就这样吧。”
“等等阿泠!”我再次抓住了他,“我……”
前所未有的慌乱感让我再次失语,我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是认真要跟我分开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
为什么就不问一问我原因呢?
难道他觉得我和徐嘉慎是……我背叛他了?
太荒谬了!
“不管你有什么理由,罗阳辉,我都不会再心软了。” 他再一次地挥掉我的手,眼中泪光犹在,“我们结束了。”
我没有把心底的那个“不”字说出口,默默地目送着他上了车,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