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了吗?赵锦辛觉得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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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ft Ice Cream
VII.
冲动了吗?赵锦辛觉得还好。
毕竟两家人正一同度假,除非被触及底线,黎朔没有理由逃开,没有理由躲避,同时,也无处可藏。
就像现在,他们坐在仅能容纳两人的木船上,面对着面。
湖面很宽阔,是沧海桑田的浑雄变幻里,遗留在群山间的,大海的足迹。
小船划不远,就在岸边这一块儿飘着。相邻船只间的距离不远不近,保持在一个交流的声音不互相干扰,目光却也刚好能涵盖到别的船只的范畴。
在这样仅言语被加密的小空间里,他们不说话,仿佛是下定决心,要在旁人自诩隐晦的目光里当两尊雕塑,耗光他们的耐性。
木制船桨被赵锦辛握着,桨面推动水波,水波也撑着木船缓缓前行,在沿途两侧荡开层层涟漪,水面上的日光被揉成细碎的金子。
黎朔正低头看上船前顺手拿的宣传册,船行得很稳,他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船独自驶出,逐渐与群体脱离。
“有什么有趣的活动吗?”赵锦辛问道,把桨固定在船侧。小小几张纸已经被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他猜得到原因,黎朔只是需要一个阻隔交流的掩体。
“还是老样子,”黎朔耸肩,合上小册子,余光察觉到周围的变化,短暂的停顿后继续道,“后天晚上有英仙座流星雨,可以期待一下。”
“这样啊。”赵锦辛接过宣传册,快速翻了一遍,小册子在他指尖转了一下,速度很快,黎朔没有看清,定格的一瞬间,彩色的纸页化作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淡淡的香气被暑热蒸腾,花瓣上的露珠映着湖中的粼光。
“May I have the honor then?”
黎朔看了他几秒,忍不住破功笑着说:“锦辛啊,我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了,这也不是返校季舞会。”
赵锦辛佯装难过地撇撇嘴,“难道你还要拒绝我吗,黎叔叔?”
“你把我带到这里,是做好了如果我不答应,就让我自己游回岸上的准备?”黎朔打趣道。
赵锦辛身子微微前倾,舌尖舔过嘴角,“才没有,”柔软的花瓣贴着黎朔的下颌线,缓缓滑过颈线,像一柄柔软的刀,“虽然你湿身的样子一定很性感,但如果被太多人看到,我可是会嫉妒的。”
随着重心的偏移,船身微微晃动,黎朔下意识扶了一下赵锦辛的肩膀,低声道:“小心。”
气息还未收回,两瓣温软的唇便覆了上来,灵巧的舌在干燥的唇上轻柔地舔舐,又顺着未咬合的齿列探入口腔,浅而缓地品尝彼此的滋味,吮吻厮磨。
掌心隔着薄薄的棉料贴在黎朔腰后,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在晴空下熨贴出别样的热意。小船漂进岸边的树影里,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热度不减半分。
感受到怀中人推拒之意,赵锦辛使坏地一按船沿,船身剧烈摇晃起来,黎朔只得用空闲的手扶住座椅,原本搭在男孩肩头的手由推压转为攀附,仿若欲拒还迎。
末了,赵锦辛意犹未尽地轻咬黎朔饱满的下唇,目光在殷红的唇瓣上逡巡片刻,才退回原位去。黎朔捏着玫瑰翠绿的茎,拇指食指缓缓碾动。花色与唇色相映。
水边的虫鸣随着日头升起更显聒噪,两人气息未乱,却都深重了些,面颊均是绯色。
“该回去了。”
桨栓座的边缘因老化而起了豁口,划破掌侧的肌肤,落下一连串坠珠一样的血。
“嘶——”赵锦辛吃痛,看了下伤口,另一只手摸摸两侧裤兜,而后小声用英语骂了句脏,摊开掌心问道,“黎叔叔,你带纸巾了么?”
VIII.
不到寸长的小创口,鲜血却汩汩漫出来,从湖边到别墅,浸红了几叠的荼白手帕。
黎朔取了医疗箱,又按照赵锦辛的指示从他行李箱里找出凝血酶,准备妥当,开始包扎。
清创、上药、包绕、固定,黎朔包扎的手法很是轻柔。伤口不深,没有打破伤风的必要,但碘伏消毒很疼,赵锦辛靠在他肩上直哼哼,他压低了声音哄着,间或轻轻吹气,酥酥麻麻的气流带走热辣辣的痛感。他的动作也很利落,纱布的边缘整洁漂亮,带着理科生对工整的极致追求。
赵锦辛低头看着他动作,看他修长灵巧的手指将纱布按得妥帖。黎朔的手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漂亮,十指长却不纤细,指尖偏方扁,甲床较长,末端透着白色的半月。医用胶布被剪成大小适宜的条形,沿着纱布边缘贴在赵锦辛手上,黎朔的指腹隔着一层薄薄的棉,慢慢按过赵锦辛的掌纹,压实胶布,留下浅淡的痒。
“真漂亮。”黎朔收拾医疗箱的时候,赵锦辛举起被包扎好的手,端详着被包裹得精致的伤口,“要不要在上面签个名,祝我早日康复?”
“贫嘴,”黎朔白了他一眼,“签得慢点伤口怕是都要愈合了。”他扣好盒子放回原处,凝血酶抽出几袋,递给赵锦辛一些,剩下的自己拿着。
赵锦辛望着他笑,用另一只手扯住他的腕子把他带过来,他坐在床沿,黎朔站着,顺着他的力道走到他面前,刚站定小腿就被他夹住。
黎朔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不会坚持要我签名吧?小朋友,那会显得我们双方都不太理智。”
“怎么会?我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都不会显得奇怪吧?”
“天下道理都跟你姓。”黎朔捉住赵锦辛受伤的手,小心地抚过纱布的边缘,想起刚才上药时小孩儿龇牙咧嘴的样子,眉眼不自觉温柔了几分,缓声道,“还疼不疼?”
赵锦辛搂着他的腰,下巴贴着他的上腹,仰着脸瞅他,“宝贝儿,你这是在心疼我?”
“小朋友,你成年了吗?没大没小的。”黎朔笑骂,掐住他的下巴晃了晃,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语气里带着点宠溺,“是有一点。”
“只有一点吗?黎叔叔你好的狠心。”赵锦辛夸张地捧心,“我现在感觉到痛了,心痛更多一些。”
“那可怎么办?我只会心肺复苏,不会做心外手术。”黎朔伸手掐赵锦辛的脸颊,指尖的触感意外的软。
赵锦辛展开他的手,脸颊贴在他掌心。
年轻人做思考状,好像在纠结应该在这点心软里谋取什么利益,过了半晌才开口:“那不如,陪我去探险吧。”
他亲吻男人的掌心,细碎的吻顺着深陷的掌纹向上攀爬,指节、指腹、指尖。
以吻解构骨骼。
IX.
山脚的小镇是一处被时光遗忘的角落,各个时代的建筑杂糅堆叠,复古环城电车稍显繁忙,像老旧的八音盒的组件,未到崩溃之时仍是无休止的运作。
黎朔把车泊在路边,路边的收费器蒙着一层灰,看上去很旧了,不知道是否仍在使用,但他暗自记下等会儿要换一些硬币。
赵锦辛看着手机屏幕,一一比对着街边的门脸儿,最终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站定,向黎朔招手。
铭牌上用烫金花体写着Gaslight,因岁月侵蚀显得斑驳,门旁挂着一盏老旧的煤油灯,太阳落山了,玻璃罩里燃起一星火苗。
门后是一段狭窄的楼梯,通往地下,里面的光线比昏黄的路灯还暗,像爱丽丝的兔子洞,通向一个未知的世界。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阶梯下行,黎朔注意到墙上的相框,有很多,大小不一,照片的款式从老式胶卷冲洗到数码打印,按年代顺序排列,是各种合影,角落的白色字条注明人物时间云云。
探险的目的地是一间拥有近百年历史的爵士乐酒吧,赵锦辛推开楼梯尽头的木门,醉人的乐音便如晚风迎面袭来,拥两人入怀。
酒吧里人不少,靠近舞台的位置都坐满了,看样子都是熟客,很多较年长的女士先生们都已经沉浸在自由跳跃的音符里。他们选了角落里的小桌坐下,服务生过来为他们点单。
“一瓶比利时啤酒。”黎朔说完,雀斑卷毛的年轻人二话没说用圆珠笔记下一行字,当他听到赵锦辛说“金汤力”的时候,杂乱的眉毛皱了起来,“能出示一下您的证件么?”他问道,塑料壳的圆珠笔被不断按动,发出的噪音有些恼人。
赵锦辛轻笑一声,把驾照递给他,小哥看过之后点点头,记下了他点的酒水。
等服务生走远,黎朔敲敲桌子摊开手,赵锦辛大大方方地把证件递给他,他把驾照凑到桌上的复古台灯下端详,“1986年生人,真有你的。”
赵锦辛耸耸肩,“他们又看不准亚洲人的年龄,写大一点可以避免很多麻烦。”他把证件收起来,挑眉道,“难道你没用过?”
“当然用过。”
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他们收声不谈。两杯酒水摆上桌,还附赠了一些小食。
黎朔浅浅啜饮着金黄透亮的酒液,馥郁的麦芽香在唇齿间回荡,蛇麻草将芬芳的气味进一步延伸,泯去发酵残留的苦涩。
“为什么会想到来这里?”黎朔放下酒瓶,胳膊倚着桌面,倾身问道。
昏黄的灯光像是滴入水中的颜料,在赵锦辛面庞上晕开,随着他侧首的动作,勾勒出他的眉眼,年轻又漂亮,在这间老旧的酒吧,在这座沉眠于时光的小镇,诞生出一种绮丽的跳脱感。
“你喜欢这里,不是吗?”赵锦辛反问,学着他的样子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我觉得这里很适合你,所以就带你来了。”
他们本就离得不远,如此一来更是削去其间的距离,老式灯罩遮住他们的脸,悠扬的乐音为他们的对话加密,营造出一个半私密的空间。
“在我眼里你和爵士乐都是秩序和自由的结合,只不过在二者的偏重上有所差异。你总是理智、端庄、得体,但我能感觉得到,你内心深处有很多野性的想法。”赵锦辛兀自说下去,酒杯中泛起的气泡在液体表面涨破,滋滋作响,他凝望着黎朔的眼睛,语调轻慢,“你知道吗,黎朔,这非常、非常,令我着迷。”
这不是黎朔第一次长久地与赵锦辛对视,但他觉得,无论再来多少次,他都会被这双眼睛深深吸引,甚至蛊惑,好似一对欧泊石,光彩浓酽缤纷,眼波流转间,美不胜收。
气泡爆裂发出的毕剥声更响了,不是来自杯中,而是源于心底,如同深海裂渊中蛰伏的火山,岩缝中漫出炙热的岩浆,周围海水瞬间沸腾,气体分子逸散出来,星星点点的气泡凭着浮力迅速升起,又逐渐溶解,惹得海面轻浅震荡。
鼻息灼热,湿润的唇瓣相接,唇舌纠缠,黎朔微微尝到金酒的苦与鲜柠檬的酸,败去暑热的余韵。
隐匿在角落里的吻,是夜空下远离尘世纷扰的一支慢舞。
前排观众的掌声让他们惊醒,两人分开。牵扯的银丝断裂,打在黎朔略红肿的下唇。赵锦辛还想凑过来继续,黎朔错开了脸。
“我们该走了。”
“去哪里?”赵锦辛的声音有些哑。
“我喝了酒。”黎朔从钱夹里抽出几张纸币压在酒瓶下面,抬眸对上赵锦辛涣散的眼神,“或许开不了车了。”
海面与天空相接,最后一个气泡姗姗来迟,与大气接触后,“啵”地破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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