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正文-----
八、
一件蓝衣。
“呃,我尽力了。”旭凤道:“这是天地间绝无仅有的一件衣服,是凤凰羽织就。阿玉你试试。”
润玉只是看着那件衣服,流光溢彩,华美异常。只见旭凤拂了一拂,它便敛了光华,只是一件蓝衣:“知晓阿玉爱素色,我便试了试。”他又悄声道:“阿玉放心,旁人看来就是这样,绝不会坏了你的形象。”
润玉笑了:“有什么。”
又道:“还不出去,难道你要上手不成?”
旭凤道:“也无不可,毕竟……是一项美差。”
润玉却果真张开了手:“你来。”
旭凤怔了怔,随即取过那件蓝衣,环住他整个人,穿袖子,整衣领,系腰带。
润玉看蹲下身系腰带的旭凤,心头莫名。旭凤站了起来,抚平褶皱,幻了一面水镜:“看,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果真合身,润玉动了动,是他素日所穿的样式,和旭凤那件却有些像。他忽地扬手,拂去了衣服上的法术,整件衣服便又亮起来,他不禁笑了。
原来哥哥是爱这颜色的,旭凤暗想,是因我送爱之,还是本爱之?想到那一排月白衣服,他也笑了。
“润玉无心,谢过叔父好意。”润玉急忙回身,却依旧被塞了根红线。润玉看着手中红线,颇为无奈,今日闲出转转,不知怎么遇上了月下仙人。那月下仙人喝醉了还是怎样,直说着什么孤僻,春宵,芙蓉帐暖,虽是颠三不着四,润玉却听了清楚,这是要牵红线呢!他本是习惯了独往,也不曾想过要寻什么人来伴,这天庭之中除了旭凤,也并无其他人熟悉。自己又不是什么热闹的性子,寻来除了尴尬,还能有什么?但总归是一番好意,他便收了来。
月下仙人在后面笑得得意,他微眯了眼睛,摇着头,小孩子一样哼起调子来:“……清流过云梯撞,一样线成双双,天赐缘分喜若狂……”他定睛一指,一条红线便捆了上去。
寻个什么对好呢?
嘿,那小仙不错,花容月貌,精致无双,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啧啧啧,就他了!哎,怎么有点儿像……算了,反正已经捆了,成双咯!小润玉可不要太感谢我呀!哈哈哈!
“……清流过云梯撞,一样线成双双,天赐缘分喜若狂……”
“叔父真是越发小孩心性了。”润玉正在云梯上走着,忽觉腿上一扯,低头一看,一根红线正密密缠在靴上,怕人解开似的,还打了一个又一个结。真是……
润玉只得蹲下去解,只是解了一个结,那地方又自动缠上另一个结,总也解不开。润玉索性放弃了,却发现那红线似乎有什么不同,好像,更细了些,闪着暗金暗银的光,不细看根本看不见。也没什么法子解开,他便靠在廊柱上,等人寻来。
“哼。”忽而听到旭凤的声音,见他拖着根红线走来,润玉笑道:“怎么,叔父也去折腾你了?”
旭凤本在山子石上倚着喝酒,想脑中总是循环出现的那几句,忽而手腕上缠了红线,酒都差点洒了。叔父肯定又喝醉了,旭凤不耐地想到,他挥了挥手,那线却依旧牢牢拴着。他又试了几次,只好上手去解,没想到解一个系一个,解一个系一个,总也解不开。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没有抓住,他也不再去想,专心与线斗争。但那线仿佛长了灵性,这次一定不是普通的红线,旭凤定睛看去,果然,掺暗金暗银,像极了叔父前些日子宝贝的那条——所谓红线之最,秘缘。
旭凤满头黑线,只得循着它去寻另一端,他倒要看看,叔父这次给他找了个什么天仙,竟然连秘缘都动用了。只是转过云廊,居然看到了多日不见的哥哥。
旭凤轻哼了一声,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润玉拉住他的袖子,道:“这都多少天了,还生气呢?”
“哪敢?”旭凤瞟了他一眼。
“你有什么不敢?”
“至少我就不敢私下搬出去,昼伏夜出,学那劳什子。”话中有浓浓怨气。
“我怎么知道,一向消息最为灵通的二殿下,近些时日不知做什么去了,遍界知道的事情,反而最晚知道。我本想着这两天你消消气,我再来和你讲,也省得伤了和气。”
“伤了和气?你把我当什么?这也不告诉我?你也知道我听了会生气,当初又为什么接了下来?”
润玉只看着他。
旭凤自知失言,扭过了头去,道:“如今倒好了,那殿在什么地方?离我请我十万八千里远,你昼夜颠倒,平日里想见也见不到……”
“哎……”他忽地双目发亮,“如今你怕是熟悉了,可以与以往一样了吗?”
“装,再装,这些日子趴在房顶的不是你?若不是我开了禁制,怕是如今天界沸沸扬扬的便是二殿一夜不归带伤而回是为何了。”
“嘿嘿,”旭凤挠了挠头:“你知道啊?”
“哼。”润玉瞪了他一眼,若不是夜神这事瞒了他,叫他从别人口中知道,单他趴房顶这一项就够他吃一壶的。
“那我可以去寻你吗?”
“何必,我这昼伏夜出乃无奈之举,你又无……”润玉看着旭凤看他的眼,渐渐消了声。
“反正我要去,你又拦不住。”旭凤别了眼,道:“到时弄得大众周知,可别怪我。”
他一向拿他没有办法。
“我是遇上了叔父,你呢,又是为何?”润玉转了话题,抬了抬脚。
“谁知道,叔父估计又喝多了酒,这次竟然把他那宝贝拿出来用了,我正要去寻哪个倒霉的缠了上。”
“宝贝?”
“秘缘,据说是千年难得一遇,叔父练了许多年,费了不知多少珍宝,近日才成。这次醉酒使了出来,醒了不知要多心疼。”旭凤道。
润玉默了,他轻轻扯了下脚,然后问道:“那线有什么不同?”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你看。”旭凤举了到润玉面前:“掺了暗金暗银,好看点儿吧。”
“也不知为什么,那线解不开,我得寻叔父去。”旭凤拿了线要走,不几步,却觉得有什么在扯,他回头。
润玉正沉默着看靴子。
旭凤呆了一下,看眼手腕儿,看眼靴子,看眼手腕儿,看眼靴子。
他无法控制地笑起来,真有意思:“走吧,一起去。”
润玉只得跟了上去。
九、
“完了完了,我那根秘缘呢?天要亡我啊!” 还未进店,便听见如此哀嚎,无数根红线间一个身影正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咳咳,叔父如此,是要造多少对怨偶?” 旭凤指了指缠在一起的红线。
“啊,凤娃,你来得正好,帮叔叔找一找……” 听见旭凤的声音,月下仙人惊喜回头,如此招呼。但旭凤似笑非笑扬了扬手,他的目光一下子定在了手腕上那根闪着暗金暗银光的红线上,结巴着说完了最后几个字,“……那……根……秘……缘……”
不是吧,难道我喝醉了又干了什么蠢事?月下仙人祈祷着,但愿另一端缠对了人,这样也不算坏,可算歪打正着,不用承受雷霆之怒,他希翼着问:“凤宝儿啊,那端……缠了谁呀?”
迷之寂静。
月下仙人的目光,循着那根红线,慢慢,慢慢,移到了一双靴子上,他循着靴子往上看,见到了他大侄子那张清冷的脸——此时那张脸上满是无奈。月下仙人顿时心如死灰,整个人惊愕非常,怔在了那里,不消多少时候便哇哇大叫起来:“啊,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我还没喝果子酒,看落霞梅……”
整个大殿里,满是月下仙人的哀嚎。
两个人静静地看着他。
月下仙人在两人的注视下,慢慢安静下来,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慢慢挤出笑道:“凤娃啊,叔父已经这么惨了,你不会还要找叔父……算账吧?”
旭凤皮笑肉不笑:“这东西怎么解?” ,
月下仙人一下子垮下脸来,他慢慢捂住脸,蹲下身:“风娃啊,叔父对不起你呀,那,那秘缘……” 他张开手指小心翼翼觑了眼,视死如归闭上眼喊道:“它解不开呀!”
!!!
旭凤控制不住上前一步,一旁润玉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旭凤一顿,没再动作。
说实话,他这会儿也很想拆了月下仙人的殿,但旭凤还是太冲动了,问清楚再动手也不迟呀。
月下仙人看着,马上向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大侄子转移目标:“大侄子啊,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只是喝醉了啊……”
润宇耐心地听他说完,问道:“那这秘缘,究竟是什么?”
月下仙人听他依旧温温柔柔,自觉来了希望,忙正色道:“那秘缘是天下第一红线,是我得意之作,用了缘之线与时之线溶在一起,费了我不知多少心神……”
旭凤又上前一步。
月下仙人瞥见,忙说道:“它若缠上,无法可解,二人命运线相系,缘分激增,时时……相聚。”
时时相聚,命运相系?这倒不错。
“好在你们二人是兄弟,这命运本就相系,只不过更紧密一些,见到的机会更多一点罢了。” 我只将姻缘簿上二人夫妻之列勾掉,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什么关碍吧?月下偷想着。
润宇点头:“如此,润玉知晓了。”
“那,这事,你们知我知,天知地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了吧?”月下悄声问道。
“润玉自当无事发生。”润玉,抬了抬腿,却发现那线不见了。
“它……隐形了。”月下解释道。
润玉笑了一下,冲旭凤点了点头,抬步出了:“润玉先行一步。”
“哎,大侄子!”
“叔父,我们来好好谈谈……” 旭凤扬手关了殿门。
“啊啊啊!!!”
“别啊!!!”
“我的藏品!”
“旭凤,你!!!”
“……”
……
…
九、
啪,一滴红色液体落下,在衣衫上开出了花,接二连三掉下许多,一只手慌忙捂住,拿白巾擦了擦。
旭凤呆坐着,脑子里尽是话本子上的内容,整个人怔住,脸上带着傻笑。忽而一道湿热液体划过,他手忙脚乱去擦,只寻到一块白巾,便胡乱揩了。
“最近老流鼻血,是运功出岔子了吗?”旭凤想,但似乎只有看话本子的时候才会这样,呃……不能去问叔父,他肯定会笑我。那怎么办?去问阿玉?不行不行,不能让阿玉知道我看话本子,他肯定会罚我背书,那一大箱子书还没动呢!
呃……算了,还是去问问别人吧。只是不能在天界,不然肯定会传到母后那里去——那去人间好了!
那糖葫芦看起来不错,红艳艳的。咦,那红缎子也不赖!旭凤幻化了一张脸,毫无包袱地在人间逛起来。
这人间可真热闹,旭凤挤进人群,还没来得及动,就已经被挤到了一个台子前。呃,不动自挟数十步?
“哦!哦!好!再来一个!”陡然爆发的欢呼声吓了他一跳,旭凤抬头,飞帘正揭起,一身轻纱带幂篱的女子缓步行出,背着一把剑。
那剑亮如清水,软若鲜绸,舞起来生风,又带了凌厉气。嗯,可惜没有哥哥“舞”起来好看。
那女子忽得踏上了悬在顶柱上的绸子,向外飞荡,直直荡入人群,她俯下了身去看,长长的纱裙飘动。
有点痒,旭凤下意识扯了一下,似乎扯下了什么东西,欢呼的人群陡然静谧,旭凤从回忆中醒来,见周围人都在盯着他看,片刻后又响起窃窃私语。
“真幸运啊这小子……”
“也算郎才女貌……”
“……”
抬头,那女子正收了式,站在台上笑盈盈对着他瞧。
稀里糊涂上了楼,入了座,旭凤一把摁住女子倒茶的手,又火烧般缩了回来,那女子依旧笑盈盈的。
旭凤忽而有些烦。
“那什么,问你点儿事儿。”旭凤攥住茶杯,看着幔子道。
“公子请讲。”女子在对面坐定。
旭凤吞吞吐吐讲了。
女子诧异地看着他,脸上忽而浮起一抹新奇的笑:“公子家人没有安排吗?”
当然没有,母后哪儿管这些,旭凤摆了摆手。
她轻笑:“那公子听好了。”
……
旭凤的耳根子渐渐红了,从耳根到脸颊,不多时红成一片火烧云,女子从床下又搬来一箱子,请他尽情看。
旭凤咳了一声,故作大方地拿了一本看了起来。
然后,脸更烧了。
女子倚在桌边,笑盈盈地看着他,突然开口:
“公子看话本子发呆的时候,会想到谁吗?”
谁?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人影,他猛得摇了摇头。
“会生出待在她身边的念头,便如吃了蜜一般甜吗?”
那倒没有,只是时间过得有点儿快。
“在她身边就忍不住情绪,与平日完全不同吗?”
呃,忍不住想撒娇算不算?
“会想一直待在她身边,只两个人,永不分离么?”
要是不罚我抄书,一切好说,但抄书的时候陪在我身边儿,好像也不赖。
嘿嘿。
“公子有了喜欢的人。”斩钉截铁的语气。
喜欢?喜欢?喜欢!
他“蹭”地站了起来,心头豁然开朗,有如拨开迷雾见明月之感,一切都畅通了。他却不停走来走去,念叨着:“喜欢?喜欢?是了……”
这便是喜欢么?
女子看着他,有些怅然,喃喃道:“若是生了长长久久伴她一辈子的念头,也确定可以长长久久伴一辈子,尽可芙蓉帐暖,若是没有,为了那份喜欢,还是三思吧……”
伴他一辈子?
是呀,伴他一辈子,做尽他爱做的事,拉他一起睡懒觉,挠他痒痒,陪他饮清风酿,一起采星辉露……
旭凤“腾”地跳出窗外,女子吓了一跳,忙起身时,窗口又探出一个脑袋来:“那个……”
“小曼。”
“小曼,谢谢你啊!”他伸手摸索着什么,抬手掷了过来,穿过纱幔,直打入柱子上:“回见!”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曼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她走到柱子前,去拔嵌在上面的金饼:“还知道给金子,出手挺阔绰的啊,小孩儿……”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
“你应该会对她很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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