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正文-----
十、
旭凤在街上飞掠,夜风一吹,发热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他放慢速度,走在街上。
喜欢么?这就是喜欢么?他伸手摸了摸脸颊,微烫。若是有面镜子,肯定能看到两朵红云飘。他像是要飞起来,轻飘飘在云端。喜欢,喜欢,脑子里一片混沌,不知要往哪里去,不知念的人在何方。他恍恍惚惚进了一家酒肆。
为什么要喝酒?太高兴了?他只是一坛坛灌着,酒不醉人人自醉。
润玉润玉,阿玉、阿玉,他仿佛看到他在眼前,微微笑,温润,如水。白玉兰,梨花,君子兰。皎皎若明月之光,朗朗若清风入怀。他笑,他也笑,痴痴地。他却不是看着他,那笑也收起,脸上全无表情。旭凤忽得慌了,伸手一扑,那影也碎了,眼前只有茫茫的夜。
阿玉、阿玉,他捂住胸口,眉皱在一起,难受地支撑不住地趴下。心里弥漫了浓重的雾,教人窒息。阿玉不爱他,阿玉不爱他,他知道的,阿玉怎么会爱他呢?便是作为兄弟,阿玉也不是待他全然纯粹。因为他的身份,也因为他的身份。
可是阿玉在乎他,就算不是爱,阿玉心里也有他的位置,他又痴痴笑起来,跌跌撞撞出了酒肆,在黑夜里乱窜,阿玉,阿玉,他要去找他的阿玉。他朦朦胧胧,满世界乱撞。
星云没有,长风没有,在哪儿呢?
他精疲力尽了,从天上直直落下来,砸进了水里,他恍恍惚惚间看到了他的阿玉,眉眼间满是落寞,他伸出手想抚平,不要皱眉啊,不要皱眉,这样,我也难过啊……
润玉坐在水边钓鱼,这水是活水,他引了来这宅子,平日里也算是个好去处。虽不在意成果,但眼见着鱼要上钩,天上突然掉下来个不知什么东西,溅起扑天的水花。润玉抹了一把脸,面无表情,真是……
他搁了钓竿在一旁,下水把那个人形的东西拽起来。旭凤?他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即又皱起了眉头,这小魔头,连下个凡也能遇上。月下仙人这次倒是做了个好东西,可惜用错了人。
他一贯不喜欢在人间用法力,凡事亲力亲为。只得自己动手给旭凤换衣裳,只是非礼勿视,他叹了口气,自暴自弃想道,非什么礼勿什么视,呆会儿还得给他洗浴,反正小时候看了不知多少,全当他还是小孩子罢了。
可他到底不是小孩子了,润玉解开他的衣裳,到底还是无法视若无睹,旭凤又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点儿也不安生。真是,他的酒品如此差劲儿,以后绝不许他多喝了酒。哎,说来也怪,人间的酒,按理是醉不了他的,除非……是他自己想醉。他也有,想要借酒消愁的事情?
脖颈一阵濡湿感觉,润玉猛然回了神,他胸口的衣服扯开,一颗脑袋正埋在他的颈窝啃噬,“旭凤!”润玉喝道。那人依旧,他头疼地想,是醉了无疑了,和一个醉了的人计较什么。他也不再向下想,扒了他的衣服,将人丢进了温泉池。
体力真好,润玉哄着他穿上了寝衣,精疲力尽地在床边坐下,扶额,万分无奈,给他洗一次澡,倒是自己又洗了一遍,整个人使劲儿往上缠,拽都拽不掉,他被缠得发了急,那人却呜呜哭了起来,好不可怜,倒似自己是个恶人,引上来的火尽皆化为无奈,只得哄着他。
安顿完,润玉又回了水边,看着暗夜里宁静的星子,璀璨的灯火,不知该想些什么,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坐着。
在凡间没人知道自己是谁,他可以活得很自在,他置了一所宅子,闲时便下来散个心,钓个鱼,好像这世间没有自己这么一个人,处在方外之地,跳出六界之外。不用想那么多,不用小心谨慎,不用应对天后日渐增长的猜忌,也不用纠结烦躁。
他或许天生冷心冷清,待人亲近不起来,便连旭凤,也大多是一方坚持不懈的结果,他曾经认真去看仙与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亲情,爱情,友情,到最后自己弄得一塌糊涂,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分不清,也没什么人,没什么感情,他便放弃了,反正,没什么用。
夜有些凉,他不困,不想回去睡觉,唯一能睡的床给了旭凤,索性在这儿坐一夜也没什么。他倒是鲜有的好奇,旭凤也会有什么要借酒消愁的事吗?凡是遇见的人,大都捧着他,便是不为了他的身份,也为他纯粹的天真与热情,为他那张一见便生不起疏离心思的脸,他像是太阳,热烈无畏,执着纯粹。
嗯,大概自己是唯一的待他稍显冷淡的人了,但也没多少时候,不也被卸下了防备么?更何况天然的血缘之情,奇怪又温情。
他也长大了,不是那个缠着自己要练剑的小孩子了,有自己的心思了,也会借酒浇愁了。神奇,日子这么快啊。润玉看着天,有些感慨。
天后那边,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他下了水,走上小舟,躺在船板上,真个人好似融入了夜色,那一点白也不是很显了。他忽而想起一句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可惜自己没有醉,今夜的星星也不是很多。倒是可以将旭凤拽过来,让他应个景。
微风徐徐,凉夜疏疏,他睁着眼睛,看墨色渐浅,橘色染红,旭日东升。
十一、
这是哪儿?月白色被褥,拔步床,浅蓝色纱幔,玉白色地砖,层层的大柜子,布置倒是有些哥哥的风格,他对还未见面的房间的主人升起了两分好感。不过,自己这是……他倒是记起了自己下凡来,挤进了一个跳舞的台子下,成了被选中的人,然后?
然后怎么了?自己又喝酒了?他有些头疼。凡间的酒不醉人,自己这是想到了什么?上一次喝醉,还是在生辰礼上,醒来时个个都对自己避之三尺,逮了人问才知道,原是自己酒后失控,四处乱窜,搅得天界上上下下不得安宁,那之后自己便没怎么喝醉过了。
他倒是有些好奇,可是当下还是先弄明白这是哪里为好,正要起身,见外面走进来一人,却正是兄长。
不是吧,自己撒酒疯撒到了阿玉面前?旭凤有些难以接受,他的形象啊!
若是叫润玉知道他所思所想,定是会吐槽,他什么样子自己没见过?如今倒是注意起来了。润玉只是走到床边,说道:“醒了?”旭凤艰难地点了点头。
润玉见他这副表情,促狭心起,故意道:“昨天做什么去了,半夜醉倒在大街上,若不是闲来无事逛了逛,你怕不是这会儿正被人围观呢。”
旭凤听了,心里更是连连顿足,完蛋完蛋,面上却一副凄苦表情,道:“好叫兄长知道,昨夜凤儿,凤儿……”他一副伤心难抑的样子,倒叫润玉心里咯噔一声,自己莫不是提起了什么伤心事?虽说旭凤酒后失忆,但是他忘到什么程度却是无人知晓,他正想着,又听旭凤似是终于忍受不住一般,一下搂住他的腰,断断续续道:“昨夜凤儿……失恋了!”
失恋?他什么时候恋过?润玉几乎一瞬间怀疑他在撒谎,刚要拉开他,而后又迟疑了,旭凤这个年纪正是情思萌动的时候,不然天后也不会日日将他和穗禾凑到一起,逼得他烦不胜烦,只能到自己这儿躲清静。但是天界好像又没有符合条件的女仙,难道是……下界的?润玉想到自己偷溜下界,不禁恍然,旭凤不会是爱上了下界的哪个女子,然后……失恋?
旭凤却抱着哥哥的腰,心里暗戳戳想着,好细,真是袅袅杨柳,可惜长大后哥哥就以尊礼为由,大幅度减少了亲密接触的程度,就连抵足而眠,增强感情的时间也大大减少。真是狠心呐。好在自己机智,只是,想到刚刚那个借口,他的心忽而抽疼了一下,怎么回事?
润玉想要拉开他的动作,转而变成了僵硬的轻抚,他心里已经有些信了,想要问他,又怕再引起他伤心,索性当他真的失恋了,心中的慈爱之情引了出来。可他没怎么安慰过人,也没失过恋,自然不知道该怎么抚慰。润玉便想着书里的方式,既然是安慰,自然百通吧?问他:“你头疼吗?可有什么想吃的?这凡间有几处不错风景,要不要出去散心?”还有什么呢?
那边润玉绞尽脑汁想着安慰人的法子,旭凤已经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晕乎乎了,心里涌起一股热流来,哥哥在关心我?那昨夜喝酒丢人也不算什么了,他喜滋滋想。
润玉尽自己所能想让旭凤开心起来,连他时常的越界举动也顾不上了,毕竟他表现得实在是太让人揪心了。润玉也不是没有暗地里查探过,但是太干净了,一丝痕迹也没有。旭凤那里也是不能提,一提就伤心难过,看着他语不成,泣无声,润玉是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了。
旭凤就是很开心,非常开心,他又重新缠回了哥哥的床上,有时候他也纳闷,自己怎么就真能哭出来?难道是天赋异禀?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能力,就是每天装失恋太痛苦了,每次哥哥一问,自己就只能默默垂泪,心里呐喊着,我从哪儿变一个初恋来啊!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了,笑了出来,他以为要坏事了,没想到哥哥愣了一下,反而更担心了。前些日子他塑造的为情心伤的样子太深入人心,润玉以为他是为了不让他担心而强颜欢笑,待他更是体贴入微。旭凤心里发苦,又痛并快乐着,一点不敢想哥哥知道后的样子,提起“情伤”更是缄默,他是一点瞎编的心思都不敢有的,哥哥的能力不可小觑。若是叫他知道自己是瞎说的……噫,旭凤打了个寒颤,绝对绝对,不能叫哥哥知道。
这边润玉是真的没法子了,他能想到的方法都用过了,旭凤还是那个样子,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哎,还有一个法子——移情?不如……让他和穗禾再展开一段?在哪里看的来着,什么忘记一段感情的伤痛就是开启下一段恋情,伤者,寻之抚慰也,是这样吧?润玉思索着。
吃过饭,润玉带着旭凤去逛一逛这周围,看看风景秀美的地方。他一边和旭凤说话,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让旭凤“自然”地遇上穗禾,如果能够移情最好,不能的话……也没什么大碍。
让两人遇上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毕竟天后一直在撮合两个人,往常旭凤一直在自己的宫里躲,让他无处可躲就是了。穗禾来宫里要人也有不少次了,直叫人烦不胜烦。润玉不是没想过其他人,毕竟穗禾对他实在是太不友好,可是有天后在的地方,哪里有女仙敢报那种心思?怕不是在天宫呆的久了?想来想去,竟只有穗禾是最合适的,况且她在旭凤面前,一向是注意形象的。若是可成,也不过是求仁得仁。
可是到底心里有些不舒服,润玉出了会儿神,想穗禾到底是怎么想的,若是自己不是想着替旭凤疗“情伤”的话,是不会管这些事的,然而有月下绑在自己和旭凤身上的红线,两人时时相见,让他们两个见面成了举手之劳的事情。若真成了,穗禾会不会觉得自己受了骗呢?表哥不是一心爱她,倒是罔对了一腔真情,弄得两人都不愉快的话,自己倒是成了罪人了。
润玉脑子里有些乱,他闭了眼,想了又想,自己就当给穗禾一个助力,增加两人见面的次数,在一起最好,旭凤高兴起来,穗禾也得偿所愿。若是那么多次见面的机会,两人还是不在一起,那就说明两人真的不合适,也算是断了穗禾的念想。
那就这样吧,润玉暗想。
一旁旭凤看着秀美风景,笑得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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