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通过隐瞒和话术,在毛子瑜和其叔叔之间,凭空捏造出一场虚假的通信。用词越是隐晦,当事人越是一头雾水,而内容反倒看起来越有问题。
六月初时,随着几阵闷雷和小雨,灾情基本宣告结束,钦差启程回京。谢兰私下里一直同来英保持着通信,并时不时交换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位钦差巡查的时机来得太好,也叫谢兰怀疑过,是否正是有人特意安排所致。他没有从来英的口风中得到确切的肯定,或许来英并不希望他立刻大仇得报,否则很难继续支使自己。两人都心知肚明,对于谢兰而已,求生本身,早已算不得一件切实的把柄了。
谢兰对这位钦差的底细做了些调查,几乎能肯定他没有被毛家收买,更没有其余同边站队的倾向。钦差临走之前,谢兰将这些年来自己所搜集起的一切确凿证物整理全了,又列出一份罪证清单,私下交托到他手里,并嘱咐其带回京城面圣。里面详细记录了毛子瑜父叔辈各个毛姓官员在任时涉及贪腐受贿的数额记录,虎符的来历与埋藏位置,以及家族内部通信中隐晦的谋逆企图,剩下那些欺男霸女的腌臜事情,甚至排不上号。桩桩件件都是罪大恶极,谢兰笃定这回毛家气数尽了。即使毛子瑜的姑姑在宫里当贵妃——别说贵妃,这回连同毛家水池里养的一只龟都保不住脑袋。
他几乎是数着日子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捱。自从银桃死后,良吉就不见了,谢兰起初是后悔砸伤良吉,又担心他自己在外面无法过活,后来忧虑到头,他反而对良吉的逃跑感到庆幸。他相信两人的缘分已尽,良吉也已经长大,全可以自己生活,并无必要受他管教。他再一次变得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生死从不是最重的事情。
八月份,毛家被抄,谢兰连同毛家几百号人一同坐上囚车进京候审。
毛子瑜几乎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每日披头散发自言自语。直到抵达京城的内狱,他正和谢兰关在对面的牢房之中,相去甚近,谢兰却像个画中人似的,摸不着抱不到。毛子瑜时常透过栏杆看向谢兰,谢兰大多面色平和地独自坐着,有时甚至对着他微笑。
毛子瑜没怎么挨打受刑,他立时将做过的没做过的,一股脑儿全都招了,他揣着许多不解,然而直到签字画押的时候,也只是提出要将牢房换到对面,狱卒并没有为难他,一把将他推进去锁上门。
他跪在谢兰面前,两人浑身上下皆是脏兮兮的,毛子瑜头脸之上还蒙了些血污。而谢兰除了瘦削,头脸虽也落了尘土,可看着仍旧很干净。
毛子瑜向来只是蒙在鼓里,只以为自家连累了谢兰,又回忆起自己多年来对他施加的种种强迫和痛苦,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深情之中,落下眼泪:“没事的,假如我们没有死在一起,那我也会在奈何桥上等你。”
谢兰登时回以短促尖锐的嘲笑,终于能够说出这句话:“放心吧,下辈子你不会做人的,我们也不会走一条路。”
毛子瑜摸着谢兰的身体,骨瘦嶙峋,几乎能够轻易折断。他疑惑地大睁双眼,在沉默中思索了不知多久后,终于回过味来,打破作茧自缚的执拗和幻象,伸手触到谢兰的恨意。这本是理所应当的,他却抱着什么样的侥幸呢?
“我不做人,也未必就会放过你。”毛子瑜忽然暴怒。
谢兰却是忍不住微笑,仿佛这辈子只为了等这一刻:“你知道吗,在凌迟罪犯的时候,有的刽子手会将犯人身上割下来的器官拍卖出去。听说城里来了位开药铺的梅公子,已经在狱中打点好关系,正等着你的卵蛋泡药酒了。”他一字一顿,“不如你仔细想一想,那会是第几刀?”
“凌迟?”毛子瑜哑了,几乎发不出声。他傻眼片刻,而后惊骇到急剧发抖。
“凌迟。”谢兰把玩着这两个字,放在舌尖吞吐。他温柔地看着毛子瑜,看他因为在自己的欲望中焚烧至毁灭。
实际上谢兰并不确定毛子瑜的明天究竟会是如何定论,凌迟,很有可能,当然也或许并不会,然而此时能吓吓他总是不错的。
毛子瑜狠狠盯着谢兰,忽然扑上前来,一口在他锁骨上咬了个血窟窿。
“你别以为我死了就完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会找到你。”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倒头往墙上撞去。
谢兰立刻唤来狱卒,将毛子瑜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