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洗干净了,只装着他们的心跳,灯光在玻璃窗上折成三叠的吻痕。”
-----正文-----
“学校对面的馄饨店改卖文具了。”
“你知道星期六今天几岁吗?”
“下雨了,我又没带伞。”
消息一条条发出去,没有回音。
殷灼看着屋檐上滴落的一串串水珠,几次想直接走过去,又被脚下的涟漪阻拦。
他有点后悔,不该穿这件只顾好看的白色长袖出来,它的嘴太薄了,稍微沾上一点水,可能就会出卖他的秘密。
路边的积水上有无数圈波纹合了又散,他身上过度磨损的灼痛也是平了再起。
殷灼卷起一截袖子,忽然警觉地抬头看了眼马路对面,然后把袖子放下,反手去摸自己的后背,隐约能听到干枯脆弱的山棕丝一层层裂开的声音。
趴在肩胛骨上的红痕消了肿,现在大概已经变成了紫青,那是罗列在高脚杯里的酒标,能把刺耳的尖叫重新灌回皮肉里。
他的颈椎弓成一颗颗突兀的骨珠,手指一下又一下,用力按着迟钝的手机键盘,告状的语气。
“我身上真疼。”
“真的。”
然后再飞快地删掉,换成对方最熟悉的那种抱怨和撒娇。
“你怎么还不下班?我在这等你半天了,站得腿都酸。”
对面的烧烤店里终于跑出来一个男生,他轻快地从斑马线上跳过来,把左手握着的伞柄靠在殷灼的肩上,再把右手拿的烤肉串也递给他:“懒虫张嘴。”
“啊。”殷灼往他身上靠过去,吃得嘴角尖尖,眼角也弯了起来。
打着伞的胳膊被挤在两个人中间,夹缩着的姿势很别扭,殷忌干脆抬手一绕,雨伞在殷灼的头顶上晃了一圈,手臂顺势环住肩膀,比他矮了半个头的殷灼就被他扣在怀里了。
“腿酸了,真的?”殷忌保持着这个跟他前胸贴后背的姿势,提起膝盖撞了撞他的腿弯,“那你真该好好反省一下,老闷在屋里不运动,四肢都要生锈了。”
殷灼把最后一块烤肉咬下来,忽然踮起脚来了个偷袭,把嘴上的油擦到了和他相同的另一张脸上:“哥,你讨厌不讨厌?”
“唔……实话实说。”殷忌从来不把自己的形象当回事,还顺便把孜然味儿的木签也叼在嘴里,揽着殷灼往前走。
走出几步后,他猛一回头,红口白牙叼着的木签子变成了一朵削了刺的玫瑰花。
“噗,哈哈哈哈哈哈!”
殷忌把木签扔进垃圾桶,玫瑰在他手指间花俏的一个旋转,然后别在了殷灼的耳廓上,他笑眯眯地说:“热烈祝贺本人的魔术首秀取得圆满成功。”
“你,哈哈哈,哥,你要报名下礼拜的迎新表演吗?”殷灼捧着他的小玫瑰,抬手把殷忌脸上的油印子擦掉了,“就表演这个,哈,肯定能笑死好多人。”
殷忌狠狠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小懒虫,你什么时候能对我安点好心?我可警告你啊,别用你的脸去给我报名,没戏。你哥我现在眼里只有学习,高考不冲上奖学金线誓不为人!”
殷灼很注意脚下的路,精准避开一个又一个污水坑:“你把兼职辞了?”
“嗯,钱够用了,所以就不浪费时间了。”殷忌的声音轻快得很,每个字的音调都是往头顶飘的,“待会儿你和我一起去办住校手续吧,我跟舍管阿姨熟,让她给我们安排上下铺。”
“不要。”殷灼抬头看了看,雨声只剩下最后几个渐弱音节,他便拿走了殷忌手里的伞,甩了甩水珠收起来。
他拒绝得太干脆,殷忌掏校牌的动作顿了下,进门刷卡时慢了半拍:“为什么?我已经赚够钱了啊。”
“不要就是不要。”
“为什么?”殷忌不明白,就接着问,但也不忘了把校牌带子缠在手腕上,蹲下身替殷灼弄掉沾在鞋边上的树叶。
“嗯?”他把手指上的泥水随手擦在校裤上,抬眼看着殷灼,“说呀。”
殷灼抿着嘴唇,偏不给他答案:“反正就是不想去,哪有什么为什么。”
“你……”殷忌迟疑偏片刻,眼底露出几分狐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动春心了,想趁我不在的时候送小女生上下学?”
“切!”殷灼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我才没有喜欢的人。”
“真的吗?真的没有对我藏什么小秘密吗?”殷忌皱着眉头,心里堵满了说不出来的失落,他现在真怕看到殷灼点头或者摇头。
而殷灼的反应是转身就走,把提前寄放在宿管站的书包背上,又去抱殷忌的被子和枕头。
“我自己来吧,”殷忌大步上前,一只手就把被子从他怀里搂回来,空着的另一只手握住他细伶伶的胳膊,“你拿好伞,别再弄丢了。”
殷灼跟在他后面上楼,把那朵根茎很短的玫瑰小心放进口袋里。
到了宿舍,殷忌在舍友的床上套被子,殷灼把雨伞撑开晾在门口,洗了手熟练地过去帮他铺床单。
两人都默不作声的,殷忌憋了一会儿,憋不住了,把被子枕头往床上一扔,又拽着书包带子把他弟弟扔到了床上。
“哎哟。”殷灼皱着眉弹起上半身,又被殷忌按住胳膊不让动,只好蜷缩在他压下来的阴影里,条件反射地笑了笑:“干嘛呀哥。”
“你不会跟我有秘密了吧?真的长大了?”殷忌不信这个邪,两只手捧住他的脸,挤出一个粉嘟嘟的,让人很想亲下去的金鱼嘴,“快说,不交代清楚你就惨了。”
“都说了没有啊,你相信我一下。”殷灼不舒服地挪动身体,双腿下意识想张开,但被殷忌的腿牢牢夹住了。
他眯了眯眼睛,忽然一把拉起殷灼的手,出乎意料地摘下了他背后的书包,“我就是不信,日记本给我看一下。”
“我的日记才是你最不应该相信的……”殷忌抓着他的书包转身起跳,两步就踩着栏杆蹿到了上铺,生怕他扑过来抢,但殷灼只是慢慢地翻了个身,抱着殷忌的被子叹气,“难道你真的会乖乖去写吗?日记作业我都是靠瞎编混过去的。每天不就是上学放学,能有什么值得写八百字的好事啊。”
“那确实……我也是瞎编。”殷忌快速翻了一遍手里的日记本,里面乏善可陈的内容终于安抚了他那颗躁动的心。
他重新整理好殷灼的书包,把日记本放回去,拉上拉链,再重重地跳下来也没震散嘴边的笑容:“走吧,我送你回家。”
殷灼动作很轻地把书包背好:“你呢,你不回去吗?”
“虽然说好了辞职,但今晚还要站最后一趟班,老板说不定还会多给点加班费呢。”殷忌把雨伞收起,挂在殷灼的书包上。
犹豫了一会儿,他小声叮嘱道:“你回家后乖乖写作业,少出去乱跑,也别……别老是惹舅舅生气,知道吗?”
殷灼的手指捏紧了肩带:“嗯,我知道的。”
两人一起回家,不约而同地走得很慢,穿过教学楼的时候,路灯渐次亮起,天空蒙着一张灰沉沉的皮,哑红的日落时隐时现,看起来像是块兜不住的瘀血。
玫瑰在口袋里振动了一下,殷灼吸了吸鼻子,两只手一块缠在殷忌的手臂上:“算了,我自己回去吧。”
“嗯?”
“我猜我高考应该只能拿三四百分,听起来怪寒碜的,所以你要努力多拿一点,到时候我俩平摊,你说好不好?”殷灼把殷忌缠在手腕上的校牌摘下来,磨花了的塑料壳里装着一个含笑的少年,照片下的名字却不是他哥的,而是他。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殷忌的校牌,踮起脚挂在殷忌的脖子上,正式物归原主。
殷忌摸了摸他的耳垂,没有说话。
空气洗干净了,只装着他们的心跳,灯光在玻璃窗上折成三叠的吻痕。
“你现在就走吧,还来得及在上班前好好坐下吃个饭。”殷灼冲他笑了笑,“我也回家了,哥,我们明天见。”
“好吧,明天见,”殷忌的手滑落到他的颈侧,目光晦暗地盯着领口歪斜处那一抹不正常的青色,“你听话一点,别惹舅舅对你发脾气……等我们考上大学就可以搬出那里了。”
殷灼乖乖点头,答应了,殷忌又说:“你真的长大了的话,我反而放心很多,但还是……我们之间不要藏什么小秘密,好不好?”
殷灼又点头,说好。
“哥,别担心,我跟你那么亲,怎么会有秘密瞒着你,再说了,双胞胎是心有灵犀的,你还比我聪明那么多,我也瞒不过你啊。”
殷忌终于被他哄笑了,挥着手走去另一个方向。
殷灼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的表情散了个一干二净。
他嘴里说着好听的甜言蜜语,当做哥哥上当受骗的奖励。
只是很可惜。
从小到大,他只有一个秘密,也唯独这个秘密,永远不能和殷忌分享。
那个不能惹的秘密,他一个人看着就够了。
看着他钻研自己下体时卓尔不群的毅力,看着他偶尔掩饰的恶劣和贫病交加的好心,看着他一张嘴就往外冒的腥噩,那味道重得像条蛇。
他想,或许是因为他出生时,佩戴在腿间的不是含苞的花朵,而是一团垂丧的茎块,这才让他总是感到很痛苦。
碾碎一朵花只需要一秒,所以花的痛苦会在第二秒结束。
而碾碎一团茎块则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力气,为了快一点得到解脱,他不得不成为犯罪者的帮凶。
星期六今天五岁了,这也是他成为帮凶的第五年。
他拿出手机回复了舅舅的催促,在回家的路上一片片吃掉了哥哥送给他的花。
路灯被抛在身后,落在脚下的东西越拉越长。
有时他会把这片黑色误认成影子,但更多的时候,他知道这是从人身上流下来的,永远都流不完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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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殷灼认为的“花的痛苦一秒钟结束,茎块的痛苦漫长”这件事,不是说他觉得女生被强奸的痛苦比男生被强奸的痛苦少,下一章写出来后会具体解释他为什么这样想,总之,伤害就是伤害,无法拿来比较,该死的是强奸犯和恋童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