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时怀上了凶器和持有它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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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忌从夏令营带回来的纪念品,是一张贴满小红花的成绩表,和一朵裹着泡沫网套的小玫瑰。
这习惯是跟爸爸学来的。
听妈妈说,他们结婚的时候没什么钱,妈妈穿一件自己手织的红色毛衣就嫁给了爸爸。当时爸爸握着她的手,送上一小朵颤巍巍的玫瑰,保证这辈子都会对她好。
后来他真的做到了,妈妈有了大捧大捧的玫瑰和穿不完的漂亮裙子,爸爸还举着红宝石戒指向她重新求婚,她戴上那枚戒指,搂着丈夫和两个孩子重拍了一套婚纱照。
殷灼现在还记得自己和哥哥拍照时穿过的那一身小西装,以及脖子上勒得他不太舒服的小领结。
不过哥哥好像没注意到有什么不舒服的,他光顾着看隔壁橱窗里展示的儿童手表了,摄影师提醒了好几次,才抓拍到他转回来的正脸。
相机刚放下,殷忌就抱着妈妈的胳膊要钱了。
妈妈小心地拢着婚纱蹲下,从包里拿了钱给他,殷灼歪头看着哥哥一溜小跑,正想叫哥哥帮自己也买一个,就被妈妈从后面伸过来的手捏了一下脸。
“哎呀,我怎么就生了两个小子呢,你们俩要能有一个是姑娘该多好啊,”妈妈放好包包站起来,拍着爸爸的肩膀说,“这么漂亮的戒指,以后我老了不能戴,也没个女儿,就只能放起来了,多可惜呀。”
“那就留给儿媳妇吧。”
“就一个戒指,两个儿媳妇怎么分?再说,他们找不找得到媳妇儿还不一定呢,”妈妈好像突然为十几年后的他们担心起来,摸着殷灼的头发问,“我的宝贝哦,万一你以后找不到媳妇儿可怎么办呢?”
爸爸含笑地拍了拍裤子口袋里的烟,轻声道:“和他说这个干嘛,他还小呢。”
小殷灼看了看妈妈,又转头去看玻璃窗后的哥哥,他正举直了手臂,专心地看店员帮他戴手表。
殷灼在自己的手腕上抓了一下,然后转回脑袋,拉着妈妈的手说:“没事的妈妈,没有妹妹要你的戒指,我要啊,我最喜欢红宝石戒指啦。”
妈妈笑得停不下来,还真就摘下了戒指,把儿子的无名指和小拇指套在一块,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好好好,以后你就是妈妈的小公主,跟妈妈一起穿裙子的时候可不要哭鼻子哦?”
“我不哭,我也喜欢裙子。”殷灼翘着两根分不开的手指,看到妈妈开心,他就用力点头,于是妈妈又亲了他好几下,一直亲到殷忌风风火火地挥着胳膊跑回来:“快看!我的手表好酷哦!”
“嗯,质量是挺不错的,儿子眼光真好。”爸爸看了一眼他的表,发现跟摄影师订好的拍摄时间快结束了,便帮妈妈整了整裙摆,叫他们摆好造型继续拍。
“哥哥,快过来。”殷灼一边确认自己没有踩到妈妈的裙子,一边把手伸给哥哥。
“来啦。”殷忌自然而然地拉着他,兄弟俩站得很近,殷忌的手表在他手腕上贴了一下,殷灼飞快地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对着镜头露出大大的笑容。
那些他们一起挑选的照片被洗了好几份,除了客厅墙上挂着的和座机、茶几边摆着的,每个人房间里还有单独做好的一整本相册。
它们曾裹着鲜亮的塑封,被殷灼捧在手里珍惜地翻看,现在已经灰扑扑地褪去了色泽,被回忆的次数打磨到穿孔。
殷灼忽然觉得很内疚,如果爸爸妈妈不放心地一直看着他们的话,现在大概也会变成那么老那么老的样子了吧。
他轻轻摘掉白色的塑料网套,眼泪一滴滴掉在不会开口的花瓣上,然后把花瓣一片片吃下去,它们热乎乎地化开,又被雪白的牙齿冻成了蜡。
他落入悲哀的咀嚼中,也在嚼碎花瓣的味道里一天天长大。
只要听话地变成女孩,就再也不会觉得痛了。
殷灼曾经是这样欺骗自己的。
操场角落有一栋二层高小破楼,大部分的房间都只堆着灰尘和无人问津的脚印,他就是被人拉到里面,知道了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同性恋。
同。性。恋。
这个词在入眼的瞬间就散成了一把刺,一横一竖地插进流血的下体、狞痛的肠胃和痉挛的咽喉,然后钻进骨头里生了根。
他站起来拍掉衣服上的灰,走到厕所里脱了裤子,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端详自己的身体。
不是手术刀那样冰冷的别人的眼睛和镜头,是他自己的眼睛,鼓起勇气钻进了他自己的身体。
这是一座没有春天的死花园,两腿间多了一块扎手的东西,他曾期待过的那朵花,还没来得及发芽就被摘走了。
他只剩下满肚子的血,和枯草一样纠缠的动脉,里面同时怀上了凶器和持有它的凶手。
窗外传来轰隆隆的闷响,新的教学楼正在修建中,等到毕业之后,这栋小破楼应该也很快就会被拆除。
殷灼慢慢把裤子穿上,趴在窗边安静地眺望着,想象会有一只鸟从起重机的吊臂上飞下来,衔给他一片不算太老的树叶。
它或许刚逃离了一个正在落雨的地方,准备在他的手心里歇一歇脚,而他可以扮演被它期待的草食动物,吃掉这份远道而来的午餐。
但他一直等到雨水追上了他的脚踝,也没有等来一只会扇动翅膀的小鸟。
接天连地的雨笼让人分不清始终,殷灼把目光收回来,湿淋淋地闭了闭眼。
杨伊找遍了整个学校所有的男厕所,才把消失一下午的他揪了出去。
“你躲哪里不好,偏要选最脏最臭的这个,你知不道知道我最讨厌这里啊?”
在她撑起的伞面下,殷灼轻声附和,“我也是,比讨厌我家还要讨厌这里。”
“所以你家在哪,反正都快放学了,我直接送你回去吧。”
“我家在哪?”殷灼看着脚边乱撞的泥水和草根,也说不出个东南西北来。
小鸟扇动着翅膀,可以逃离正在落雨的囚笼。
可他尚不知道迷路的人到底是他,还是跟着他乱走的的这场雨。
他忽然问了个问题:“你上次说需要找个模特,找到了吗?你看我怎么样?”
“你?”
“不如就用我吧,我想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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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具体解释一下殷灼的想法之类的,后来还是觉得算了,如果小说本身不足以清楚交代出我想表达的东西,那就是我的无能,再解释下去我会觉得我不仅无能还爱狡辩,总之一切问题都是因为我能力不足,拖了那么久才往后写也是因为能力不足,很羞愧,也很感谢有人愿意等那么久。
快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