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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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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不是他的哥哥,而是他一边幻想一边剥离出来的幸福。 他的幸福是不会哭的。”

-----正文-----

殷灼背着书包走出去。

他看到殷忌站在楼梯转角处,天色还没有黑到沉底,隔着十二级台阶的落差,殷忌把手伸出去晃了一下:“我听到声音,还以为下雨了呢。”

殷灼便也注意到外面不知怎么传出一种持续的沙沙声,他说:“我也以为下雨了。”

“运气不错,这几天都是不冷不热的好天气。”殷忌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因为太开心了,他像小孩一样双手抱住弟弟的肩膀,在他耳边压低了嗓子问道:“衣服证件都带齐了?”

殷灼也轻轻点头,笑着说:“还有我偷偷攒的钱,都带了。”

“太好了,考完这最后一场,我们就不用回来了……”他说话的尾音拖长了半秒,不小心抖歪了两个调,“再也不用回来了。”

他一把抓住殷灼的手腕大踏步下楼,现在还不到一点,但他速度快得五分钟以后就能抵达考场。

房东老太婆没停过的高亢嗓门也是他不想多待的理由之一,虽说今天是她小孙女的生日,但恕他只能明天再去送祝福。

殷灼被他咚咚咚的脚步声震得心跳加速,其实他现在有点发烧,不过他感觉自己和平时没多少区别,只是更困一点而已。

下午是高考的最后一科,虽然他成绩不太好,但总归是要去报个到的。

等到考试结束,可以预料会有数不清的学生彻夜不眠,而他们早就说定了要做其中之一。

“新闻上说今晚八点会有天琴座流星雨,我们这里是最好的观测地点,听说还会有人来直播。等考试结束后我们先抓紧时间吃饭,然后再去我以前打工的地方看流星雨,没人知道那里的天台视野有多好,我有几次都想直接在上面睡觉了。”

这不是去考场的方向,殷忌拉着弟弟拐到另一条路,手指向前方一家不起眼的酒店,“我在这里订了房间,现在可以入住,考试不用的东西先拿出来放着,我们还来得及睡个午觉。”

殷灼什么都听他的,开房间的时候一人拿一张卡,进房后是两个人睡一张床,另一张拿来放书包和衣服。

殷忌一边把两个人的衣服分别拿出来叠好,一边频频回头去看殷灼。

他们已经很久没在一起睡过了,和小时候比起来,他发现弟弟变得特别爱动,明明已经睡着了,却还在被子里不停地翻身,好像怎么都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等殷忌收拾好东西过去给他拍肩膀,他才慢慢安稳下来,呼吸变得平静绵长。

看来不仅爱动,还爱人哄。

他就着这个姿势躺好,另一只手半握着拳头压在枕下。

三秒钟后,殷忌猛地睁开眼睛,看清自己空荡荡的左手后懊恼地起身下床,迅速翻了一遍刚整理好的衣服和书包。

哪里都找不到殷灼前天送给他的高考幸运符。

想起弟弟给自己编狗尾草小戒指的时候有多认真,殷忌着急地揣上房卡出门,沿着刚才来的路往回走。

本该是一个大团圆结局的完美故事,他却偏偏犯了一个微小又刺眼的错误,这下好啦,说不定还得再回一趟那个烦人的地方。

他宝贝的幸运符该不会真的落在那里忘记拿了吧?

殷忌头也不抬地盯着脚下,一寸一寸往回找。

殷灼醒来的时候,发现殷忌正坐在床底发呆,他机械地转着左手食指上的狗尾草戒指,表情看起来像是刚做了个噩梦。

“哥?现在几点了?”

殷灼的声音让他狠狠抖了一下,他好像才发现还有高考那么重要的事情摆在面前,立刻拽起书包往外跑。

“哥,哥?你等等我呀!”

殷灼急急忙忙跟上去,一路踩着鞋帮奔向殷忌,但怎么也抓不着他的尾巴,直到人都坐在了大半看不懂的英语试卷前,还觉得有点委屈,不知道为什么哥哥突然就不理自己了。

写满一百二十分钟,老师把卷子收了,殷灼走到考场外的第一颗榕树下,抱着树干当望哥石。

哥哥这次肯定考得很好吧,他动着嘴唇默背贺喜词,同时算了算自己攒下来的钱,明明心里像数糖一样开心,却又莫名其妙地想哭鼻子。

他揉了揉眼睛继续找哥哥,不期然对上一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看上去可怜极了,是理所当然会掉眼泪的样子。

殷灼慌得脑袋发晕,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只是碰巧撞见了路边电瓶车斜伸出来的后视镜罢了。

他狠狠松了口气,又补救似地朝镜子笑了一笑。

有时候他觉得,哥哥不是他的哥哥,而是他一边幻想一边剥离出来的幸福。

他的幸福是不会哭的。

即便是如此相似的双胞胎,他们也必然是镜子和镜子之外、水面和水面之上的那种相似,只是短暂地偶遇了一会儿,然后漫不经心地背道而驰。

有人在身后喊他的名字。

“你是殷灼?你在这里等谁啊?”

殷灼眯起眼睛望过去,认出他是殷忌的同班同学,才舔湿了嘴唇开口:“我等我哥。”

“你哥不是早就走了吗?”他一只手拉着车门,另一只手往考场划了划,“一打铃就走了啊,我们考场在一楼,我捡书包的时候他都到门口了。”

“……什么?”殷灼呆呆地转身去看考场,隔着一片稀薄的身影,对方指出的那个教室已经人去楼空了,老师利落地关窗锁门,他仿佛听见那些“咔哒”的声音就响在自己耳边。

背道而驰,背道而驰……

他对此早有预感,但他以为还远远没到需要告别的这一天。

夕阳皱巴巴地躲着,在云层里捂出大片大片的烫伤,直到月透星藏,风中依旧传播着病恹恹的热气,把每一个不回家的人熏得嘴腻头闷。

从酒店里出来,殷灼捏着手里的房卡茫然四顾,头顶是无数人期待着的仙女座流星雨,可他还是没找到最想许愿的那个人。

哥哥的愿望会是什么呢?考到六百五十分以上,拿一笔奖学金,顺利毕业后当个被学生信任的老师……但对他那样厉害的人来说,这些明明是不用许愿就能做到的事。

眼下,最需要愿望成真的人好像已经变成自己了,可殷灼累垮了,他连头都不想抬。

不是流星不好看,只是没什么用罢了。

有的人会因为多挤了一颗痘痘或者少吃一顿饭而死掉,而有的人呢,即便把所有的硬币和生日蜡烛全浪费在他身上,也坚定不移地赖活着。

连概率都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

又怎么能指望一颗沙砾会对他好呢。

他现在是一把筛子了,氧气脱离血管没完没了地漏下去,把他全身都染成了红色。窒息感令他双手发麻,他错以为眨眼间时光倒流,舅舅把一根丑陋的‎‌‎‍阳‎‍‍‎‌具‌‍‍塞进了他的手中。

殷灼冻得一哆嗦,目光落在街边最暗的巷口,他发现那不只是错觉。

舅舅手里抱着一个头戴塑料王冠的小姑娘,今天是她的生日,是唯一值得她那些鸡零狗碎的家人们团坐一桌的好日子。

他像幽灵似地跟上,恢复知觉的手按了按胸腔。

在心脏搏动的回音里,曾经有什么东西一声不吭地塌陷下去,经年不敢落地。

此时,此刻,它轰然炸响,震耳欲聋。

一个怀抱小姑娘的男人,踩着浓黑的夜色来到河边,他很久没做那么冒险的事了,以至于紧张到让喘息盖过了脚步声。

家里养的好货干净又安全,他原本用不着铤而走险,可他捂得脸红脖子粗的小玩意儿,到底还是又一次地被时间偷走了。

眼看着当初的小孩长得比他还高出一个头来,难堪和愤懑完全摧毁了他的‍‌‎性‌‌‍‎欲‌‍,他改用暴力去填塞自己急切的饥渴,但这些手段通通没用。

无论如何,他虚弱的胃囊就是对这种粗糙变质的玩具消化不良,他对自己承认,他永远只会热爱那些最鲜嫩的生命,当他的双手紧紧攥着那块豆腐一样薄的身体,把懵懂的意识捏成一团团‎‍‌‌乳‌‎‎头‍‍裸露的软肉时,他也重新拥有了蓬勃的青春。

男人把熟睡的小姑娘放在河滩上,正要把裙子里那条小小的‌‎‎‍内‌‎‌裤‍‌‍‎‎撸下来,后脑勺就挨了一下重击。

他连一声叫喊都来不及发出就断了意识,殷灼扔掉手里的石块,上前把小姑娘的裙子仔细整理好。

然后他在舅舅旁边坐下,垂着眼睛看了片刻,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塞进他嘴里,又从湿泥里拔出一块更趁手的。

其实这个人也变老了,皱纹卡在他脖子上说时间到此一游,再也不复原来一只手就能把自己吊起来的威风。

但这只是相对自己来说,而他卑劣从来都只伸向小孩。

殷灼抬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眶,然后举起石头用力砸在他的膝盖上。

一下,两下,那些可怕的声音在毫无防备的夜色里简直是狰狞毕露,石头越来越滑,他知道自己的手也裂开了,痛觉让他心里越发难过。

他觉得自己大概永远都想不明白,伤害别人明明是一件让自己流血的事,为什么总有人乐此不疲。

一直砸到那条腿永远不可能治好,殷灼才如梦初醒地松懈下来,忍着痛把那只铺满鲜血的手伸到外套里蹭了蹭。

夜晚的河水悠悠地叠着小浪花,忽涨忽落地漫了上来,殷灼默默看着河水耐心地拂去石头上的血,不太懂自己在期待着什么。舅舅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挤满恐惧的目光比泡糊的贝壳粉还要混浊,他又忽然明白原来这就是他的期待了,期待以往只会刺痛他一个人的血色能让行凶者恸哭失声。

“原来你也是知道痛的啊。”殷灼如释重负地说。

他抬脚跨过那具瑟缩扭曲的肉畜,弯腰抱起还在睡觉的小姑娘,将她头上歪斜的小王冠重新带好,又把她送回了家。

然后,他在那扇再也不会踏入的房门口找到了自己的哥哥。

殷忌平静得像是刚和弟弟看完一场计划中的流星雨,他伸手抱住忽然腿软地摔到自己怀里的殷灼,圈着他的后背轻轻拍打:“又跑回来干什么,是酒店的空调不舒服么?还是你自己一个人睡不着?”

“哥,哥,我以为你……”殷灼急促地喘息着,用最后一点力气紧紧攀住他的身体,连脖子都要和他贴在一起,声音哽咽得不像话,“我以为你考得太好了,兴奋到连夜去大学报道了。”

“说什么傻话。别对我报太多希望,我可能考砸了,”殷忌还有心情笑了笑,“不过我数了一下,我们的钱加起来还真够提前去报道的。”

殷灼小声地问:“那我们现在就走吗?”

“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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