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注定是条一去不返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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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元两国争执半月,终于完成和谈,陈国割让北境八州给元国,元人送回杜听霜以及所有被俘虏的骁宇军。
前来接杜听霜的,是一辆囚车。浴血奋战的英雄等不到荣归故里,前路只有朝堂上的口诛笔伐。
这是注定是条一去不返的路。
巴达尔的侍卫解开了锁住杜听霜双手的铁链,杜听霜走向囚车的途中,心中盘算着该拿肚子里的孩子如何。
他不确定江梓风是否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江梓风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杜听霜并不确定,如果他知道自己有孕,会不会开始怀疑中秋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听霜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实在没办法在进入汴京前将孩子送走,那自己只能把它送给皇后,江梓风迟早要知道自己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但他自欺欺人,并不想被对方知道,至少现在不想。
负责押送杜听霜的,是宋轩仪的门生,名叫赵清,也是大族出身的世家子弟。
赵清见到杜听霜,表面恭敬,实则满脸傲气,冲着杜听霜懒洋洋地拱了拱手,说:“陛下的意思,怕将军再被元军劫走拿来换城,所以用辆牢靠点的车。”
一年前赵清来自己府上拜谒,哈巴狗的模样恨不得当场给将军府看家护院,今日看到自己落难,这等小人便第一个变了脸。
为了能顺利生下孩子,杜听霜现在只求自保,不欲与赵清发生争执。但赵清见杜听霜不讲话,以为对方怕了自己,反而越发得意。
他早听说杜听霜美貌,从前对方高高在上,作为下臣的他不敢随意注视杜听霜的样貌,只远远见过杜听霜。如今直视对方,怎么看怎么觉得杜听霜长得实在勾人,不由自主就起了色心,手臂搭上杜听霜的肩膀,说:“你若一路上伺候好我,我必不会让人为难你半分……”
阿柏气急,攥住赵清的手腕咔咔两下折到背后,赵清立刻惨叫了起来。杜听霜赶紧制止了阿柏,左手则在不屑地拍着方才赵清触碰到的地方,似乎那里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赵清握着差点断了的手腕,骂骂咧咧地往后退了几步,与杜听霜挪开距离。
“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还真以为自己现在还是一人之下的大将军啊?来人,把他押进囚车!”
“谁敢?!”杜听霜终于开口。他不想与赵清起争执,但不代表他真是软柿子,可以被随便拿捏。
阿柏离开从袖中拿出银针,警惕地护在杜听霜身边,朝打算靠近的侍卫说道:“再往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几个侍卫被阿柏唬了一跳,又想起刚刚赵清被对方擒拿住的场面,不由停下了脚步。赵清见几个壮汉居然连一个小姑娘都制服不掉,立刻火了,三令五申让几个人拿住杜听霜。
侍卫当中一个胆子大一些的往前走了几步,阿柏动作太过迅速,只见着抬了下手,连血都没见,侍卫就已经直直倒下,没有了呼吸。
清楚地见识到了杜听霜身边这个小丫头的实力,赵清再不敢多说一句话,让人立刻换了马车请杜听霜上去。
根据江梓风的旨意,他们必须立刻动身回京。从两国边境抵达汴京,需要花掉大半个月的光景,赵清接到宋轩仪的命令,若是杜听霜在路上产子,务必让他一尸两命。
但阿柏的武艺过于蛮横,赵清实在不是对手,只能加快回京的脚程,在杜听霜生产前赶到汴京。
连夜的赶路令杜听霜的身体开始不适,孙哲当初没有被元军抓获,兴许是跟着宋轩仪已经回了汴京,也可能为了躲避是非早已逃离,一路上杜听霜身边并没有跟在身边的大夫,腹部的不适只能自己忍着。
车马劳顿几乎耗尽了孙哲之前替他费心养胎的成果,杜听霜每日总有几次阵痛,只能咬着牙撑过去,随着离汴京的日子渐近,阵痛的次数越发频繁,时间也在延长。
将近足月的肚腹开始有下沉的趋势,杜听霜知道日子近了,却也知道孩子还没那么急不可耐得出来。
阿柏见杜听霜疼得冷汗直冒,自己也跟着急,但杜听霜想着阿柏到底还是个没有出阁的小姑娘,怕把人吓着,尽量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呻吟,但阵痛来的时候,杜听霜还是忍不住发抖。
终于熬到汴京,刚进城门杜听霜就朝阿柏嘱咐:“你想办法找到皇后,让他来见我。”孩子即将出生,整个汴京城里,只有宋落声一个人期待着它,可以给它提供庇护,纵然百般不愿,如今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杜听霜也没有了别的选择。
阿柏犹豫地看着杜听霜,没有自己在身边护着,她怕杜听霜有危险。
杜听霜冲她摇头,低声说:“进了汴京,在陛下提审我之前,没有人敢动我,即便是陛下,想要不被后世指责,也必须要让我的罪名过了明路,光明正大地给我定罪。”
阿柏似懂非懂,从马车车窗一跃而下,在两侧侍卫注意前隐入了人海。
阿柏离开后,杜听霜才终于彻底松了口气,抱着从进城前就已经开始阵阵发硬的肚子,倒靠在车厢内。
这次的阵痛不比往日,持续的时间过于漫长,并且越发规律起来。杜听霜猜到孩子大抵即将出生。
刚到汴京,怎么就这么心急?
马车停在了天牢外,刑部的官员和狱卒围满了马车外,生怕杜听霜突然发难。
“下车吧,杜将军。”赵清冷笑一声,这声杜将军带满了讽刺的意味。
杜听霜带兵不力,投降元军,让大陈失去北境八州,即便皇帝有心饶恕,也再不可能恢复从前权倾朝野的镇国大将军的地位。
杜听霜跟着笑笑,其实他们都不知道,从王如意被安插进自己麾下的那天,自己就已经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因为从那时开始,他就已经彻底一无所有。
杜听霜托着肚子,艰难地走下马车。下坠的肚腹不断摩擦着耻骨,带来难以启齿的疼痛,杜听霜每走一步,都如同行走在刀尖上一般,冷汗淋漓。
从前沙场归来时,先帝亲迎,百官随行,杜听霜跨马在阵前,双手捧上虎符。先帝接过虎符,不顾朝臣目光,走出仪仗,翻身上了杜听霜的马,将他搂在怀里,朝着将军府疾驰而去。
那时无限荣宠和风光不知引来多少艳羡,少年将军心中欣喜,但也只是在人前云淡风轻地说了句不值一提。
如今归来,只有刑部的官员分成两列,注视着杜听霜捧着临产的肚子,艰难地迈入天牢里那间为他精心准备的囚笼。
杜听霜不知道有没有人议论自己,他疼得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进入监牢后几乎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杜听霜跪在地上,弯腰抱住发硬的肚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难堪的呻吟声。
怎么这样疼。
从没有人告诉过他,生下一个同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竟要经历这样细密磨人的痛苦。
杜听霜以为自己是不怕痛的,至少战场上刀光剑影,他受过的那些伤再疼,咬着牙忍忍就过去了。
可现在的疼痛,不仅仅是来自躯体之上,此时此刻,他好想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希望能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安慰着自己,让自己拥有咬牙坚持的动力。
疼痛到了最高点的时候,杜听霜甚至开始怨恨江怀,恨他怎么能死得这样早,留自己一个人苦苦忍受朝中的怀疑。
意识稍稍清明以后,杜听霜又开始愧疚,愧疚自己怎么能去怨恨江怀,是自己对不起他,纵容他们的孩子与自己发生了不堪的事情,留下了腹中的孽种……
此时此刻,杜听霜才开始后悔一时意气用事留下了这个孩子,腹中的孩子并没有让自己获得新生,反而令自己彻底堕入了万丈深渊。
但杜听霜又是那样的爱它,自己一无所有,陪伴自己唯一的家人,只剩下了这个将出人世的孩子。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他可能早就死在了北境,但看着从囚牢狭小的窗户里射出的微弱日光时,杜听霜又觉得,死在北境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将军生在战场,也就该轰轰烈烈地死在战场,赢得生前身后名,而不是被人剪去羽翼,死在阴谋诡计当中。
“杜将军,老臣来送你一程。”一个苍老的声音拉回了杜听霜的神识,他扬起伏在地上的头,看见了宋轩仪的脸。
宋轩仪手里端着一壶酒,神情冷峻地看向杜听霜。
“杜听霜,我奉先帝遗命,来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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