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从未随心所欲,喜欢谁,爱上谁,都要百般顾忌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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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的耳力过于敏锐,单单的呼吸声就已经足够让它循声找来。
江梓风抱着杜听霜,两人死死贴在窗下。
死亡在可以数出的时间内飞奔而至,江梓风却从未知的恐惧当中感到了一丝的轻松。
不需要殚精竭虑地在巍峨的王座上耗尽最后一丝心血,而是像普通人一样,平淡地死在谁都看不到的地方,这是一个帝王毕生难求的事情。
更何况,有人陪着自己,黄泉路上也不孤寂。
对于秋意,江梓风确信自己爱上了他,但这份爱意到底有多浓烈,多深沉,甚至能持续多久,江梓风都不敢保证。
他自诩薄情,唯有记忆里那个求而不得、爱恨交织的男人,能在他心里留下烙印。或许若是寻常时候,这份爱意持续三五月,时间久了,也就散了。
但如今在生死相隔的缝隙里,刹那也成了永恒。来日九原之下,父子相见的时候,自己也能对父亲身边的杜听霜说一句,看,你当年说错了,我也终于有了可以生死相随的爱人,不再是你口中那个永远孤单的可怜虫。
只是江曦还太小,当年他身边尚且还有镇国大将军佐政,如今江曦身边只有宋落声。
宋落声是个合适的皇后,却受制于大族出身,难以成为一个可以大刀阔斧斩去沉疴救国家于危难的改革者,正如从前的杜听霜,可以横戈疆场,却做不了一个温宁宽仁的皇后。
杜听霜在江梓风出神的时候拍了拍他,江梓风回过神来,冲他坦然笑笑。
“能和你死在一起,我很高兴。”江梓风说。
杜听霜回了他笑容。
虽然仍有遗憾,但能有个生死与共的人,杜听霜也很高兴。
“阿意,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脸?黄泉路上,我好找你。”
杜听霜犹疑了一下,又想起如今境地,恐怕是要死无全尸,让杜静仁看一看脸而已,又有什么,于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江梓风面带笑意,虔诚地吻了吻眼前人的眼睛与面具连接的眼尾处,摸向系在杜听霜后脑处的绑带。
忽然,窗外惊雷乍起,夏日的暴雨如落箭一般点入地面。
杜听霜躲开了江梓风,没有让他解下面具。
江梓风朝杜听霜讪笑道:“我想,咱们现在能一起活了。”
雨声扰乱了院中猛兽的行动。熊的视力太差,捕猎大部分依靠听觉,如今院内纷乱的声音令它彻底失去了方向,终于见好就收,专心对付起方才杀掉的那头牛。
熬到破晓,院内终于没了熊的踪迹,牛棚里只剩了斑斑血迹和一些碎肉残渣。
杜听霜退了烧,但身上还是没有力气,江梓风自告奋勇去给他熬粥,让杜听霜靠在床头补觉。
一炷香的时间而已,灶房就飘来了古怪气味。杜听霜被呛醒,担心出事,拖着病躯走到院内,看见江梓风咳嗽着从灶房里出来。
杜听霜知道一定是对方把粥给弄糊了,顿时觉得哭笑不得。看来确实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一辈子没亲手动过厨具。
“别进来,别进来。”江梓风见杜听霜要往灶台方向走,脸立刻红了,颇不好意思地把人往反方向推,“你再等等,我马上就能好。”
区区白粥而已,怎么能煮不好呢?!
江梓风亲了杜听霜一口,把人赶回床上,看着对方睡着后,自己把灶台刷洗了一遍,重新烧水准备放米。
方才是火太旺,糊了底,这次吸取教训,绝对不会。
江梓风瞪着眼睛守在灶台边,连甲一进来都没有发现。
甲一怕吓到江梓风,故意弄了点声音,在背后咳了一声,江梓风终于回头,看见甲一的瞬间,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陛下,山道截杀的主使已经查到,临州各方官员底细也全部摸清,陛下出门已经数月,该回京处置了。”
回京?
离京不过短短三月,却好似过了一生那样漫长。
江梓风已经习惯了与秋意相伴的这种远离尘世的日子,完全适应了杜静仁的身份。
见江梓风没有立刻开口,甲一提醒道:“陛下这些年已经处置了不少世家大族,但朝中仍有不少大族子弟身居高位,这些人盘根错节,若是趁机发生动乱,恐怕……”
甲一的提醒不无道理,如今朝政说是由太子监管,但七岁的太子其实做不了什么,实权在皇后手里。宋落声到底是世家出身,若是……
江梓风不敢继续往下想。
大陈的基业是父亲与麾下叔伯们一同打下的,大陈不是江梓风一个人的大陈,当不能由着他自己的性子来。
“朕知道了,先退下吧,容朕说句话,便同你们走。”
甲一应声离开,江梓风守着炉灶,终于煮出了一碗看起来可以入口的白粥。
江梓风端着白粥走进屋里。杜听霜身上乏力,在床上眯了一觉,江梓风推门进去的时候正好惊醒,朝他露出笑容。
“阿意,我来喂你。”
杜听霜昏昏沉沉,乖顺地由着江梓风像喂孩子一样一勺勺把粥喂给自己。
夏日的阳光带着蝉鸣从窗边映进来,空气里天然带上了慵懒。
“阿意,有件事,我要朝你坦白。”江梓风收拾完碗筷,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杜听霜疑惑地看着他。
“其实我不叫杜静仁……也不是,静仁是我的字,我不姓杜……”
“这张脸,也不是我的脸,是易容。”江梓风不敢去看杜听霜此刻的表情,低着头想要摘掉脸上的易容面具。
杜听霜心中隐约涌出不好的预感,按住了他的手,阻止他继续摘下面具。
“不,阿意。”江梓风坚持道,“我希望,你能爱上真实的我。”
这张面具是找江湖上最好的易容师傅做的,薄薄一层贴在脸上,揭下来的时候,只有一张纸那么厚。
遁隐江湖七年,杜听霜本以为很多事自己早已忘记,却没有想到,看到江梓风这张脸的时候,那些遥远的回忆,悉数涌进了脑海。
“阿意,我叫江梓风。”
杜听霜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眼睛似乎有刹那看不清东西,扶着床沿干呕起来。
他这一生自诩不是个好人,却做事坦荡,问心无愧,可为什么上天要愚弄他至此?让他此生此世,不断被江家父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阿意!”江梓风见杜听霜如此,以为他身体仍不舒服,立刻上前扶住了他,“你好好在这里养病,等我安顿好家里,立刻让人回来接你。”
刹那杜听霜捡回了神智,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
绝对不能让江梓风察觉自己的身份。
以他对江梓风的了解,若是对方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只会有两种可能。要么掩盖过错将自己就地格杀,要么将错就错把自己囚回汴京。
这两条路,哪一种杜听霜都不想走。
杜听霜装作无事,拉住江梓风的手,冲他点头,做了个口型,让他一定要来。
江梓风见杜听霜没有因为自己的欺瞒恼怒,反而待自己如前,说不感动是假的。
江梓风抱紧了杜听霜,朝他说:“阿意,你放心,我是真心待你,必定会来接你。你在这里,等我几个月。我本该带你一起走的,但我不忍心你这样不明不白地跟我回去,我要先回家,为你争取到应得的位置,光明正大地接你回去。”
自己从未随心所欲,喜欢谁,爱上谁,都要百般顾忌权衡。若是随意带秋意回去,自己必然要遭到朝臣攻讦,连秋意都要受许多委屈。
一个江湖出身的哑巴,没有身家,没有容貌,京城里会用多么恶毒的话议论,江梓风不用想也清楚。
正因为心疼,江梓风不想让秋意同他一起面对这些。
杜听霜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小皇帝,假意答应,心里却在想,应得的位置,什么是自己应得的位置呢?宠臣?嫔妃?还是皇后?
云阁上精雕细琢的牌位,史册里那功过交织的文字,才是自己应得的位置。
江梓风恋恋不舍,抱紧杜听霜,从嘴唇一直浅吻到脖颈,似乎想把对方的气味牢牢镌刻在心底。
“阿意,你怎么对我这样好?”
还有过更好的时候,杜听霜想,当年殚精竭虑,每一步都是为了大陈江山,为了丢开手后,他的小皇帝仍能坐享无边盛世。
但得到了什么?
得到了猜疑与忌惮,得到了一座精心布置的囚笼,一杯先帝亲赐的毒酒。
他实在是不敢对江梓风好了。
#假如宋落声做了皇帝,宋落声:诸位爱卿,或许,有没有听说过,君主立宪?(←穿越过来只想泡妹的屑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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