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遇上的人是你，是你，我再不想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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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太医的诊治，杜听霜小腹的疼痛缓解了很多，不久便睡着了。

秋夜骤雨，随雨点落入院中的，还有轻微的脚步声。

杜听霜警觉地睁眼，不速之客的脚步声已经停在了门外，杜听霜隐隐听到了伞上水滴落在廊下的声音。

“姑娘深夜造访，总不能是担心我的身子。”杜听霜坦然一笑，晚上见到阿柏，他就猜到今夜还会有此一见。

阿柏收了纸伞，站在廊下冷冷开口：“你接近殿下有什么目的？”

“姑娘说笑了，今夜是殿下闯入我借住的小院，并非我诱他而来。原本就是阴差阳错的事，哪来的接近之言？”

“殿下自幼长于深宫，并非对人毫无防备的天真幼童，你三言两语就令殿下卸下防备，几乎知无不言，我当然要怀疑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杜听霜轻笑：“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和目的，又怎么样？”

阿柏说：“你若身家清白，真是与殿下偶然相见，我便不会怎样，若我发现你别有用心，必将你赶尽杀绝。”

“姑娘多虑了，我只是觉得殿下年幼率真，令我想起家中稚子，同他多聊了几句罢了。”

“那我便放心了。”说话间，阿柏突然推门入内，朝杜听霜扔出利刃。

飞刀直冲杜听霜心口而来，杜听霜漫不经心地侧过身，很轻易就躲过了飞速刺入的利刃，冲她笑道：“姑娘何必如此？在下不才，若当真刀刃相向，姑娘恐怕还不是我的对手。”

“你现在身体有恙，若真论起来，我未尝不能与你一战……宁可错杀，不能放过。”杜听霜死前对她和李阙的唯一嘱托就是看顾好江曦，江曦就是他们的命。

江曦年幼，不懂世道险恶，而眼前这个男人，今夜一直在对宫中事务和皇家私事在有意无意地窥探，她暂时没有搞明白他的目的，但只要可能对江曦有一丝一毫的伤害，阿柏就不敢轻易放过对方。

杜听霜叹了口气，阿柏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只是她幼时有过师父，便没有收为弟子。若是数月之前，阿柏不过能从他手里走过五十招，但如今有孕……杜听霜也不敢轻言鹿死谁手。

“姑娘武艺无双，想必自有师承。只是当日学成，家中长辈应有一番教诲。”

这番话点醒了阿柏。杜听霜生前是大陈战神，率领骁宇军踏破前朝山河，手上的人命更是不计其数，但从自己第一天在他身边起，就被教导不可滥杀无辜。

“阿柏，你记着，战场军士各为其主，免不得你死我活，但下了战场，能留对方一条命的，就先姑且留着，权当是行善积德了。”

阿柏想起旧主，收回手中匕首，叹息道：“今日我便姑且留下你一命，若你真对殿下有所图谋，天涯海角，我必杀你。”

杜听霜含笑应着，小丫头这些年过去，半点儿没变。

折腾半宿，已经过了午夜，孕中本就多眠，杜听霜补了一觉，正午方才转醒。秋雨淅淅沥沥，从昨夜下到了今朝。

太医照昨日说好的，给杜听霜端了一碗安胎药，杜听霜接过药，朝太医道谢，孙太医腼腆笑笑，说医者仁心，都是举手之劳。

“孙大人可认识当年太医院的孙哲大人？”喝过药，杜听霜问道。

孙太医点头，说：“那是我小叔。”

杜听霜隐约记得，当年在骁宇军的时候，孙哲身边似乎确实跟着一个幼童，但不记得叫什么名字，如今竟已长得这样大。

“我与孙哲孙大人曾是旧交，当年战乱，孙大人救过我一命。后来我来京中寻访当年恩人，听说孙大人随军去了北境，竟再无消息，也未回汴京当差？”

时隔多年，听见有人聊起叔父，孙太医也感慨良多，叹了口气：“当年小叔随军，战场上刀枪无眼，小叔埋骨异乡，多年后才被一军中旧识带回尸骨，此事到底少有人知。”

杜听霜垂下眸子，默默良久。虽然早已有过这种猜想，但孙哲到底是为了自己而死，他本不必去往战场。

“医者仁心，我想小叔大抵从未后悔过当年决定。”太医说，“公子既是叔父的旧交，便也不必见外，唤我一声孙朔就好。”

孙太医的一番话，勾起了杜听霜对过往的回忆。太医离开后，杜听霜撑了把伞，一个人去了云阁。

太子身在慧兰寺，普通香客自然无法进来，整座寺庙里空荡荡的，雨天看不到香火缭绕，却别有一番晴日里没有的禅意。

云阁耸立在寺里，杜听霜仰头看去，似乎真的直插云霄。

这座为褒奖功臣而建的楼阁共有五层，第五层摆了十二张画像，画上是十二位开国将领，十男两女，皆是英姿勃发的意气模样。而余下四层，则层层叠叠，堆满了数不清的无字牌位。

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有将军名留千古……而这些无字牌位背后的累累白骨，才真正堆砌出了史书上那些举足轻重的名字。

杜听霜收了伞，放在底层的入口处，随后找僧人要了香，一层一层地祭拜。

百万忠魂，可以是沙场上为了太平盛世浴血奋战的刀枪，也可以是朝堂内权力制衡的棋子，人事沉浮，即便是朝堂上的江梓风，也没办法把命握在自己的手里。

杜听霜走到第五层的时候，看见自己的画像前站了一个男人。

男人就站在那里，静默地抬头看着悬挂的画像，杜听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画像和追捕令里的一样可笑，与自己没有半分相似。

杜听霜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人过来，堵死了离开的路，男人转头，杜听霜才发现对方是江梓风。

江梓风没有询问杜听霜的身份，只是再度转过面对着画像，问杜听霜：“你知道他是谁吗？”

杜听霜刹那以为江梓风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忽然又想到不可能，朝夕相处数十年的阿柏都没有认出自己，更何况江梓风？

“他叫杜听霜，曾是名震天下的将军，二十出头，就已经所向披靡。当日他带兵踏破汴京城门，亲手斩杀了前朝余孽，捧着传国玉玺跪在春华殿门口，迎先帝入主天下。”

“他也曾是大陈的镇国大将军，先帝去后，亦师亦父，把小皇帝拉扯‍‍‎‎成‌‎‍‍人‌‍，”

“他也是我朝你提过的，那个给我生了孩子的后娘。”

“我一直以为，自己爱他也恨他，但直到遇见你，我才渐渐发现，或许我并没有真正爱过他，或者说我没有想象中那样爱过他……”

“为什么这样说？”

“在足够的利益面前，我选择放弃了他，后来我渐渐发现，有没有他，我似乎都与从前差不多。但那天甲一回来，告诉我你其实没有我想得那样简单，也没有像说好的那样留在山里等我的时候，我几乎要发疯。我不敢想象，如果以后的日子都没有你，我会怎么样。”

杜听霜哂笑一声，他不信江梓风会真的爱上谁。那夜牢中，宋轩仪的一壶毒酒，让他幡然醒悟，帝王的爱，浅薄又廉价。

“你其实爱的也不是我。你只是喜欢，山里那些无忧无虑的生活，如果随便换个谁陪你，你也会爱上他。”

“可我遇上的人是你，是你，我再不想别人。”江梓风说。

杜听霜摇头，心说，并非我是特别的，而是你在兴头上的时候，被手下叫回汴京，否则再过三五月，就腻了那种平淡如水的日子，会不告而别，永远不会想见到我。

后来你又发现，我竟没有像你想象中的那样乖乖在山里等你，发现我比你以为的更加难以捉摸，因此你重新拾起了对我的兴趣，想要彻底掌控我，可等你一旦彻底掌控了我，发现我不过也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很快又会把我抛到脑后。

江梓风从来不是个听劝的人，杜听霜心里明白，没有出口把心中所想告诉对方，怕江梓风听见了这些话反而开始拼命想要证明对自己的爱，把两人纠缠的过程无限拉长。

杜听霜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秋意的？”

“我做事从来万全。”江梓风说，“既然派人保护你，必然不会只留下一个人。我留了武功最高的甲一和擅长追踪的丙二，并且没有告诉甲一丙二的存在。甲一贴身保护你，丙二会在远处监视你和甲一的行动，以防有异变。丙二一路跟着你，直到你在慧兰寺下榻，才进宫回禀。”

杜听霜冷笑，不愧是把王如意毫无破绽地安插到自己身边的人，当真是滴水不漏。

在得知一个毁容的哑巴竟容貌无损并可以说话后，江梓风的第一反应竟是立刻派人在大陈境内进行搜捕，让自己以为对方乱了阵脚，从而降低警惕，最大程度上避免了丙二的暴露。

而自己有孕疲惫，也确实掉以轻心。

但这一局，自己并没有完全输——江梓风只知道眼前人是秋意，却不知道杜秋意是谁。

“回宫？”杜听霜明知故，假意皱紧了眉头问道，“你到底是谁？”

“江是国姓，阿意，你久居山林，总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杜听霜双膝跪地，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草民秋意，见过陛下。”

江梓风面上闪过一丝明显的不悦，伸手拉起杜听霜说：“你在我面前，何时要行这样大的礼。”他不想在秋意面前自称朕，更不想同对方有君臣之隔。他希望在秋意面前，能永远做江南山间的杜静仁。

可是杜静仁不存在，秋意又何尝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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