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知道,风儿已经做得很好了,实在累的话,就歇歇吧。
-----正文-----
杜听霜醒来时已经到了江梓风在宫外的宅子。
甲一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连目光都不愿移开半分。
杜听霜扶着腰起身,往前走了一步,脚腕上系着的铁链拖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公子见谅,属下实在不是公子对手,只能出此下策。”甲一蹲下身,扯了两下铁链,似乎在测试锁链是否牢固,确定杜听霜一定无法逃脱。
“放我走。陛下现在就是在送死,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乱来吗?”杜听霜说。守城怎是儿戏,君王死社稷,说得荡气回肠,可谁都知道,这是用来欺瞒天下人的话。
甲一像是没有听见杜听霜讲话,离开了几分钟,端了碗安胎药过来,递给杜听霜:“你喝了它。”
杜听霜现在没有心思管腹中孩子如何,推开了摆到眼前的药碗,说:“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知不知道杜听霜是谁?我有信心保证城门在援军抵达前不破,而且京中现在只有我能做出保证。你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乱臣贼子乱我大陈?”
甲一摇头,不为所动:“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和龙裔的安全,其他的我都不管。”
杜听霜沉默下来,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忽然抬手护住隆起的肚腹,片刻后脸色惨白地朝甲一问道:“有太医吗?孩子的情况,好像不太对……”
甲一摇头,靠近杜听霜给他把脉:“只有我一个,但我会些医……”杜听霜一个手刀砍向甲一脖颈,甲一没有想到杜听霜会是装的,毫无防备地倒在了地上。
杜听霜扶着后腰起身,踉跄地靠在桌边,倒吸了口冷气。现在自己才是真的动了胎气。
杜听霜端起被甲一放到桌上的药碗,把安胎药一饮而尽,咬牙忍过了疼痛,才靠近甲一,从他身上搜出了钥匙。
“怎么能把钥匙就这么随身放在身上呢?是实在太傻,还是真觉得我现在是个废物?”杜听霜自言自语,弯身去解开脚上锁链。
有肚子挡着,弯腰的动作变得非常笨拙,杜听霜废了一番功夫,才终于脱困。
再次起身的时候,腹中的孩子动了动,杜听霜掌心抵在胎动的位置,低声说道:“委屈你了,但可能还得再委屈一会儿。”
杜听霜离开寝室,去外间翻箱倒柜,终于找到几尺能用的白绫。他解开外袍,吸了口气,忍着腹中钝痛,把白绫缠在了腰上。
六个月的孩子并不算太大,但却对正常的活动已经造成不小的影响,杜听霜即将面对的是真正的战场,高隆的肚腹会成为显而易见的软肋。
但却并非他最致命的软肋。
杜听霜解开停在院内的马车,翻身跨上马背。
腹中的钝痛逐渐变得尖锐,像是一把刀刃在腹腔来回搅着。
杜听霜五指抓紧腰腹前的衣袍,缓缓地吐息,等到疼痛缓和,立刻握住缰绳,朝着北城门飞驰而去。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对他而言,江梓风比他原以为的还要重要。
这才是他真正的,害怕被人伤害的软肋。
###
叛军的攻势比想象中更加迅猛。
羽箭如同划过天际的流星,朝着城门内飞射而来。羽箭射中了不少兵卒,浓重的血腥气味瞬间在城楼上炸开。温热的血液溅射到江梓风的脸上,令他下意识闭上了双目。
他的父亲是乱世里独一无二的英豪,抚养他长大的杜听霜在战场上也是万人之敌,但江梓风却因为畏惧鲜血,天生无法站立在战场之上。
但此时此刻,舅父率领的叛军兵临城下,已经没有了挡在他身前、给他捂住双眼的人。
江梓风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刺目的血色令他头晕目眩,他压抑着胸口的呕意,拔出佩剑朝禁军们喊道:“儿郎们,点火!放箭!朕与你们,共诛叛贼!”
兵卒们被帝王的命令鼓舞,应着敌军齐发的乱箭而上,早已被浇上火油的城墙瞬间烧成了一片火海,企图用云梯登上城楼的叛军在哀嚎声里掉落到城外。
但城中不过五万禁军,四散分开后北城门只有不到两万人,城外源源不断的叛军,很快又再次架起了云梯。
短短一个时辰,城门的禁军已经死伤过半,尸体堆堆叠叠,宛如人间炼狱。
江梓风的铠甲上沾满了血迹,血迹凝固在甲胄上,形成了一块块黑斑。
又一波羽箭划过长空,城楼上已经有登顶的叛军,残存的禁军拿起利刃,开始同叛军肉搏。
江梓风拿起佩剑,冲上前去,与禁军一同厮杀叛军。
时间仿佛无限拉长,漫天的羽箭终于还是刺过了江梓风的胸膛,江梓风单手撑剑,跪在城楼一角,掌心抵着不断渗出的鲜血。
刀枪铮鸣的声音刹那远去,江梓风清晰地听见了朝自己而来的脚步声。
他仰头看向朝自己走来的男人,眼泪划过脸侧,将叛军落在他脸上的血污冲刷而过。
江怀一语不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爹……”江梓风伸出手,手指却怎么都触碰不到眼前的英灵。
“风儿,是爹的错。”江怀说,“给你留了个烂摊子,还给别人递上了杀死阿霜的剑。”
江梓风隐忍压抑着的情绪陡然爆发,带着哭腔朝江怀喊道:“爹,风儿好累……”
江怀蹲下身,伸出手抱住了江梓风,笑着说:“爹知道,风儿已经做得很好了,实在累的话,就歇歇吧。”
“爹,我对不起你,阿意他……”
“别说了,爹都知道。你照顾好阿霜,照顾好你的孩子们,爹会在下面看着你们。”话落,江怀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散得无影无踪。
“杜将军!杜将军显灵了!”
“箭停了!”
“援军!是援军!援军到了!”
无数的声音重新在江梓风耳畔炸开,他低下头,看着手里残留的一瓣桃花,低低地笑出声来。
启祥十二年,冬,冠平侯李坼谋逆,兵临城下,帝亲率禁军死守京城,于乱军中身中数剑,三日后崩于卧云殿,谥号文。
文帝留有遗诏,天下初定,四方未平,念太子年幼,难堪大任,故效仿尧舜先贤,禅位于皇后宋落声。
两月后,太子薨于东宫。
汴京一战,众说纷纭。
有人说一切都是皇后的阴谋。皇后早已控制朝局,冠平侯不过为国诛邪以清君侧,可惜魔高一丈,冠平侯为国捐躯,文帝与太子皆被皇后所杀。
有人说,叛军原本即将攻破城门,但镇国大将军和先帝英灵在上,在战场上显灵领兵,这才一举攻破叛军,保住了大陈社稷。
还有人说,文帝早就知道冠平侯的异动,有意放任,为的是除净叛臣,没想到引火烧身,折了自己和太子的性命。
总之,无论民间怎样众说纷纭,宋落声拿着江梓风留下的遗诏玉玺和兵符,几乎是毫无阻碍地踏上了皇位。
洛阳城的文曲坊里,最近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据在坊外卖花的王婶儿说,文曲坊最里面荒了几年的院子,最近新搬来了一家人。搬来的第一天,那户走出来一个俊后生,笑嘻嘻地把她的一篮子梅花包了圆儿,说是要拿来送家里人。
王婶儿见后生买的多,便把花篮一并送给了对方。那后生咳嗽了一声,不知从哪就窜出来几个穿黑衣服的,拿了花篮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鬼似的,把王婶儿唬了一跳。
从那以后,再没人瞧见过那户人家里走出过人来,街坊四邻的也没人敢上去敲门,都传那户住的是鬼。
李阙把邻里的碎语转述给江梓风的时候,江梓风正在喝粥,噗地一口全都喷了出来,锤着桌子哈哈大笑。
杜听霜朝江梓风丢了块帕子让他擦脸,自己扶了下后腰,笑道:“云阁一个牌位,皇陵两个牌位,咱们这户,可不是一屋子的鬼?”
江梓风连连称是。
江曦似懂非懂,颇有些疑虑地询问道:“要不要让李阙哥哥出去解释一下?闹得人心惶惶总归不好。”
江梓风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傻小子,随他们去吧,咱们就借住在这里两天,等爹爹生了妹妹,咱们就去江南,管他们怎么说做什么。”江梓风受够了活在别人眼里,好容易摆脱了身份,忽然就变得什么都不在乎了。
江曦似懂非懂,温驯地点点头。离开皇宫,父亲变得与从前不同,但他却心底生出几分欢喜,比起从前那个口口声声家国大义的严厉父皇,他更喜欢如今这个总是笑着的父亲,感觉更像是一家人。
看着江曦脸上的笑容,江梓风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问道:“父亲把你带出宫,以后做不了皇帝了,你难过不?”江曦与江梓风不同,江梓风幼时不过是参军府的公子,可江曦却生下来就是大陈唯一的太子,从小被太师和太傅教导着,人生的使命便只有做个维系盛世的明君,但如今却被江梓风剥夺了。
江梓风离开前也犹豫过要不要把江曦留下。可年幼的江曦让江梓风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对江梓风而言,皇位带给他的,比起至高无上的权力,更像是一张密不透风地网,将他死死包裹,动弹不得。
他不想自己经历过的一切像轮回一般再度发生在自己和杜听霜的长子身上。
江曦摇头,说:“曦儿不伤心,曦儿愿意和父亲、爹爹还有妹妹在一起。”
-----
下章完结,有生产play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