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版
首页

搜索 繁體

两心

热门小说推荐

得首不得尾

-----正文-----

秋日尚有些余燥,时值正午,日头虽不再盛了,一路上的风却更熏人,还捎带出几分热烘烘的泥土气。

斐珩回院时果然便看到几个姑娘在庭中泼井水降燥,空气中弥漫着土腥气,混着院中的草木香,说不出的引人烦躁。几人见了他和阿放,忙收敛动作,恭谨行礼后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倒是比往常更守礼知节。

踩在湿润的泥土上,有一种格外惑人的恍惚感,好像是一下子浸入了金光闪闪的云端,醉倒在这样乏闷的秋日——秋天总是这样的乏闷。他走得还算稳健,却总觉得头晕目眩,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在大地的怀中,明晃晃的日光就此将他慑住了,他心里跟着漫上一种太欢喜而生的悲切。或许他真活不过这个秋了,所以阿放才回来为他贺生,来见他一面。斐珩心里头怕得很。明明见到他自己是欢喜的,可越是高兴就越容易有畏惧,人就默默地跟在身后,自己应当别无所求才对,他甚至不敢回头看,怕对方看见自己惨白而无血色的脸。

昏昏沉沉悲喜交加地回到书房,他不经意瞧见房里墙上挂瓶中插着的几枝瘦菊,它们也因秋燥没什么活力,蔫答答地垂着脸。斐珩一向不喜欢插花,认为折损了花草的生气,这‌‎‍‎菊‎‌花‍‎‎却是三婶强行放在他房中的,说是能佑他长寿……哪怕这个秋天,他院中的‌‎‍‎菊‎‌花‍‎‎已摆得够多了。

“阿放,可知这‌‎‍‎菊‎‌花‍‎‎是什么品种?生得这样灿烂,却要因人们无聊的愿景被迫凋谢在这房中,不见天日,也不见秋风。”他指着墙上的花问,语气平和,仿佛是问他等会儿午饭吃什么。

就见阿放跟着他的手势转头去看那花,仔细辨认后方才摇了摇头,之后便转过脸,凝神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斐珩知道他不喜欢花,更理解不了他此刻的伤春悲秋,也不指望他能作出什么回答,到底还是见到眼前人的欣喜压过了一切,他便扯开嘴,自问自答道:“这是玉翎管,墨菊浓重,不如白菊素雅……说到底,我也是拿自己的想法加在这花上。”

阿放闻言,却立马起身,将那瓶中的花全取出来,正打算往外边走,就撞上小仆敲门,说是斐二爷急着让放少爷过去。

那仆人说话火急火燎的,一听清内容,斐珩方才的所有心绪便都骤然隐了下去,他也站了起来,走过去扯着站在门口阿放的袖子把他拉回原处,又按着他坐下,接着打开门,朝着门外人轻声细语道:“阿放此时没闲,让老爷子等着吧。”

语气分明轻飘飘的,仆从听了却浑身一颤,忙应着是,不想下一瞬门便被关上了。砰的一声,衬得外边愈发静了。

谁都不会想到竟是二少爷亲自来开这门。

小仆脑子里仍回想着方才那一幕,二少爷为人冷淡他是知道的,但他一向也算平和,从不苛待下人,然而斐珩刚刚的眼神,却像是全横川的冰雪都倒在了他一人身上,让他一瞬间浑身冰凉,连路怎么走都忘了,僵僵地立在原处良久。

他是二爷院子里的人,一直自恃身份,虽与二少爷接触不算多,也从不对这个病弱的家主有什么畏惧。坊间传闻听多了,还以为二少爷是任人施为的天外人。然而此刻他才醒悟过来,二少爷的确淡泊,却是真的冷心,真把他惹恼了,就是亲爹也只有挨冷落的份儿!

二爷和二少爷,若真这么下去,往后的日子只怕会更加难过。

外头静谧得很,里面就更静得出奇。

斐珩走回原先的坐处,一张苍白的脸还延续着方才未尽的笑容。

他看着阿放手里捏着的那几枝菊,见阿放仍诚恳且略带忧虑地看着他,顿了又顿,才佯装轻描淡写地开口:“拿那花做甚?一路风尘,只怕休息得不好,还不曾吃午饭罢?我一向回得晚,院里正经也要到晌午传饭,见你来了也太高兴,方才忘记吩咐了,我这就去让厨下做些吃食给你填填肚子。”

他往常寡言,也就只有见了这个人,才甘心把腹中藏着的那些话一股脑儿倒出来,甚至乐于说一些废话……他知道,阿放总是会听的。

说完这话,他也没打算动,他在等阿放的回应。只是二人对望着,气氛却莫名有些怪异。

还不待斐珩疑惑,就见从相见起一直持重温顺的阿放突然憋红了眼眶,脸上跟着就落下几滴烫泪,他哭起来也是无声,手里的花梗都捏出了汁水,又很快被他丢到了地上。这一番动作实在突然,刚还在想着如何组织话题让自己能多看看阿放的斐珩便愣在了原地,只能木木地看着眼前仿若无措的青年。

他哭起来太沉默了,咬着下嘴唇,通红的眼珠子,脸上也很快就水涟涟的,仿佛受了许多委屈,全然丢失了一个成年男子应有的尊严。

斐珩回神,还以为他是在外边太苦了,立马走上前,没有多想就将人拥在了自己怀里,他冰冷的手指触到对方太过炙热的脸,他捧着一颗一心为他的头颅,将它紧紧地搂在自己单薄的怀抱里。

他突然什么也说不出了。是他剥夺了对方开口的权利,此刻却只知道卖弄自己的心情,他说了太多,又一次做了错误的选择,伤害了他可怜的义弟的自尊心。

对方埋首在他胸腹前,满脸的眼泪都蹭在了他衣服上,手也强势地环抱住了他的腰,且箍得太紧,厚重的呼吸透过衣料喷洒在他的肌肤上,让他忍不住生起些许燥意。

一时大意,忘了自己本来对这个义弟就存有不干净的心思,此时被困在对方的环抱中,却有些挣脱不得了。

他忍不住放开了贴在阿放后脑勺的手,他的发质很硬,摸上去像触碰到了木头、钢针之类的东西,阿放本人却是相当柔软的,总是因他一再屈就。

他叹了口气,心里再一次重申,我这样的病死鬼,有这么一个拥抱,应当就知足了罢?

他对阿放还算好,自小阿放就对他十分依赖,只是这种依赖,不应该再继续下去了。他清楚自己是其他人眼中的怪人,是对义弟暗存歹意的痴恋狂,是巴望着把好端端的阿放也拉下云端和他一起沉沦的癔病患者……他从不健康,所以第一眼见到因营养不良而十分瘦弱的小放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所以看到阿放越来越健壮他会有嫉妒和被辜负的痛苦,所以看到阿放沦为哑巴,他的支配欲和同情心立马让他甘愿成为阿放最大的依靠。

他完全沉浸在全无结果的痴恋当中,以至于被自己的情感蒙蔽,忽视了更炽热晦暗的情绪,就在他面前,且终将陪伴他的余生。

拥抱过后,兄弟还是兄弟,他仍然愿意宠信这样乖觉的阿放,让他无后顾之忧地施展抱负。他已经谋算好了,待他死了,斐家的家业不用阿放去管,瑜州的商行,全都是阿放的,他永远不会是斐家的奴仆,而是他真正的弟弟。

思及此,斐珩反手将阿放死死锁着他的胳膊掰开,挣脱了这个要命的怀抱。

他认真地注视着眼前人,将对方硬朗而乖顺的轮廓印在心底,又忍不住疼惜,轻声地问:“是不是经商太苦了?若是如此,我不要你在外奔波了,回来吧,我是你义兄,应该护着你的……这么些年,我从未见你这般哭过,那时我们江南一别,你那么小,也只是掉了几滴眼泪,怎么如今却越长越回去了?”

阿放也以同样认真的眼神回以注视,等他话音落地良久,他才用手一抹脸,又拉起斐珩的手,在他手心写字,一笔一划:“丧菊不吉利,少爷以后不要放在房里了。”

是啊,哪有放白‌‎‍‎菊‎‌花‍‎‎放在自己书房的呢?

斐珩没料到他是在为自己哭,心下不由又漫起苦意,他何尝不知这花意头不好?可都是寿数没几年的人了,谈什么吉不吉利呢?

吉梨跟在他身边才改了名字,院子里堆那好些长春花、万年青,哪一桩哪一件都荒唐得很,可斐珩倦了,他心力不足,再懒得管这些琐事了。

“好阿放,听你的,不放了,以后什么也不放了,我会长命百岁,福泽绵延。只是,不要为我伤心,人各有命的,阿放。”

他就是这样,哪怕是劝别人,也懒得说几句他自己都不信的瞎话,说着说着,总是自己先丧了气。

阿放便被他的话一刺,攥着他手的力气几乎要把它折断,斐珩让那疼痛一激,突然就清醒过来。

“咱们高兴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见到你太欢喜,便忍不住胡言乱语。前些日子桂花开得好,我让人做了些桂花糕送到你那儿去,跟信一块儿去的,只怕还没收到罢?我卧房还放了些近日新做的,你若是觉得这书房不好,便随我去卧房,吃些糕点,舟车劳顿的,吃些甜糕兴许能哄得你高兴些。”

他分明疼着了,表情却不露一分,只是唇色煞白,眼尾却攀上一丝红,睫羽颤抖着,方才泄出一些异样。

阿放连忙松了手,又舍不得地将眼前只剩骨头连着皮的手掌轻轻抚平,在那上边写道:“少爷定当长命百岁。”

他并非假意劝慰,而是真的相信斐珩能活下去,他的少爷忧思过甚,总觉得活不长了,可他却绝不会让他死。

他也不是因为见少爷病苦而伤心落泪,他只是太高兴了。走到如今这一步,他舍弃了太多,所幸终归还是逼得少爷身边谁也不剩,只余下他。

哪怕是亲爹,也被少爷自己亲手推远了。他心里高兴得很。方才少爷为他对下人甩脸色,他便抑制不住心里的兴奋,见那人柔柔的眼波盯着自己,更是满身血热,只是还不到时候。

他扮委屈,便能哄得少爷抱自己,这是他从前不敢想的,如今,真将人锁在怀中,他才意识到少爷的心肠,也是会变软的。这些年,他也终于长了记性,知道如何让他为自己心软,知道如何让他心有惦念。

-----

还有两章ending

最近更新小说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