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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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沐浴，净身，斋戒。

心无旁骛。

略微粘滞的液体将他包裹，眼前的光渐渐消失，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浅淡蓝色中。如同回归母体，被温暖的水流包裹着，耳中细细听闻，皆是祝福。

当你睁开眼，就能看到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他踏上战场，无需刀笔，以心为剑。

没有硝烟和火光，也没有万人的颂唱，甚至不为人知。在天网的保护之下，百姓安居乐业，或许抱怨上几句，最近网路总是出现异常。

俏如来曾问过，如果失败了，会如何？

普通的百姓或许感觉不到什么，灭顶的黑暗，对许多人而言，只是短短的一场停电。然后一切恢复秩序，而越往上，当金字塔的顶端开始崩塌，逐渐向下侵蚀，最终风化成砂砾。

元邪皇的目的简单到单纯，他要夺去合适的肉身，然后将那些衍生于他的AI释放，他们各自独立，又出自同源，他们将占领这座城市，蔓延到整个世界。

或许当有一天你打开家门，迎入的已经是一组冰冷的数据。

AI生出七情六欲或许会诞生出一场美妙的爱情，但那些只存在于幻想中，即使元邪皇因为与俏如来生出共鸣而获得意识，他的本质，依旧只是一组数据。你能想象吗，甜言蜜语和海誓山盟，都只是一场设定好的剧本，自此隔绝了奇迹的诞生。

或许今天还陪在你的身边天长地久，明日便抛离了这个躯壳获得新的永生。

在他还小的时候，曾幻想过有朝一日末世降临，他成为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在黎明到来时悄然融入街道的人流，看那些来去匆匆的面容。

如今他只希望一切都不曾发生。

或许这就是成长后带来的转变，年少是做什么都轰轰烈烈以为自己永远能迎风而上，逆水行舟无所畏惧，真正成熟之后才体会到细水长流的美好。

耳中渐渐听不到那些细语了，他想着自己向那些人一一告别。

这场无声无息的搏命之争，没有谁置身事外。

他自黑暗中看到一束光，混沌两分，星河凝聚，短短的一瞬间，满目绚丽的数据流如同在身边绽放的烟火。

他看到很多人的记忆，很多人的生活，同他所经历得完全迥异的人生。他所羡慕的，普通人的人生。

就像一幅在他面前展开的画卷，他从未见过的云海日出，长河落日，他曾追逐的光明交替在黑暗之间。他看世人陷于七苦如溺沼泽，他看众生狰狞百态求而不得。

有一道声音对他说，这是天生卑劣。

他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声音，是的，人天生卑劣，明知过错不悟不悔。

却因着思及心底最珍视的人，他反而清醒了些，他的意识浮沉在这无边无际的星海之中，如宇宙无垠，数无极限。

这样平和的缓冲期向来很短，他所承接的是如泄洪一般的数据对冲，无数人的记忆都涌向他的脑海，耳边同时响起一百种声音，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他依旧不为所动，直到心底传来共鸣。

只一晃神，景物忽变，他又回到了噩梦的开始。

狭‎‎‌小‍‎‍‌逼‌‍‍‎‌仄的空间里，透过玻璃罩看到的世界都像蒙着一层雾，白色的口罩掩盖了每个人的面部，他们都带着同样扭曲而病态的偏执。

熟悉的疼痛再次席卷全身，大脑一瞬间空白，俏如来张大了口艰难呼吸，瞳孔渐渐扩散，仿佛一条垂死的鱼。

然后是灯管碎裂的声音，眼前一片黑暗，他挣脱了手铐疯狂撕扯起身上的线路，额头与防护罩撞击出砰砰的声响。他的脸被血泪糊得面目不清，刚刚结束的痉挛让他的表情带着几分扭曲，他看着自己的手脚不受控制地哆嗦着，灯光再也没有亮起来。

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他感觉到身体的生长，空间越来越令人不适，他如同婴儿一般蜷缩着陷入沉睡，冰冷的液体包裹着全身，他回归到最初始的状态。

随后有人用温柔的声音叫醒他，灯光微微有些刺眼了，让他的眼泪不断地流下来。

无数记忆的碎片在此时重组，一双温暖的手将他带离永夜，赋予他光明。

过了很久他才从这样的恍惚中回神，裹了裹身上的毛毯，接过史艳文递来的水杯说了声谢谢。

嗓子有些干哑，他喝了两口水，才继续问下去。

“元邪皇怎么样了……都解决了吗？”

史艳文见他眉心紧皱，似是还有些恍神，便走到他身后双手缓缓替他揉着额角，令人安心的气息很快让俏如来放松下来，昏昏欲睡，却还惦记着方才的问题。

“又做噩梦了？苍离先生与你一同断开了元邪皇的链接，芯片也取出来了，你睡了太久，过几天就会好了。”

“已经结束了……？”俏如来摇了摇头，大脑昏沉沉的，他摸了摸眉心，有些许的不平整，像疤痕一样。“教授也平安吗？”

“他很早就醒了，大家都在等你。”

俏如来偏过头，看到床头摆着一束‌‍‎‎‍百‌‍‎合‍‍‌，花瓣洁白，甚至还带着露珠。

“是苍离先生送来的。”史艳文解释道。

俏如来的手向旁边一抬，便握住了史艳文的手指，拉倒自己面前来仔细端详。

“怎么了？”

史艳文的声音温柔依旧。

俏如来的手指渐渐收紧，史艳文没有抽回被握得发疼的手，而是侧身坐在俏如来面前，用另一只手将他抱在怀里。

“好孩子，别怕，父亲在这儿。”

俏如来的双手攀上史艳文的肩背，脸埋在他的脖颈间，半晌舍不得松手。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史艳文轻轻拍着他的背，缓缓梳理着他的长发。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们就像从不曾隔阂，亲密无间。或许是生离死别让人更懂得珍惜，便不再去为过往的分歧虚耗光阴。

俏如来却总是忐忑不安，如今的情景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能够长久地陪伴在史艳文身边，不仅是以儿子的身份。

他坐在二楼的阳台飘窗上，双腿搭在外面，看庭院里的史艳文侍弄着他的花园。似乎他的目光太过炽烈，史艳文回身抬头，对他笑了一笑。

“别坐在那，小心掉下来。”

俏如来听话地向后挪了挪，却没有起身的意思，他手里拿着一条毛巾，向史艳文掷过去。

“父亲歇一会吧。”

史艳文接了毛巾擦了擦脸，顺势坐到花园里的秋千上，同俏如来面对面隔着一丛蔷薇说话。

“我想去看先生和教授。”

“等你再恢复好一些。”

“我已经好了。”他说着便给史艳文展示他瘦峭的手臂上一点点可怜的肌肉，看到史艳文卷起的衬衣下露出的结实线条，悻悻地放下袖子缩回了手。

“那好吧。”史艳文笑得很温柔，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俏如来只觉得心口一滞，随后无法控制地怦怦跳动。他的咽喉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看着史艳文发怔，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史艳文已经答应了他的要求。

“带些礼物去吧，教授喜欢什么？”

半晌没有听到回答，史艳文见他发呆，好笑地摇了摇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喜欢你……不是！不、我的意思是……”

俏如来语无伦次，脸颊渐渐升温，随后懊恼地将脸埋在掌心里。

“走吧，买束花怎么样？”

俏如来点点头，史艳文洗了手进门，换了外出的衣服坐在沙发上等待。没多会俏如来从楼梯跑下来，他穿着白色的衬衣，浅灰色的背带裤，细白的小腿露在外面，光着脚踩在楼梯上。

史艳文将他抱起来，他的身体仿佛定格在少年，眉目也只是稍有成熟，史艳文能将他轻松地抱到手臂上。

“总说自己长大了，还是处处让人放心不下。”

俏如来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小腿在半空晃了晃。

“那父亲就一直陪在我身边。”

“会的，父亲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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