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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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不太清楚之前的事了，记忆里的断层太多，不过史艳文告诉他，他是因为大脑负荷过度又受了刺激才会变成这样，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俏如来问起来这件事的时候，史艳文却并不太想多说。

“其实我不是太懂你们这个领域的事情，苍离先生说是很危险的事，好在你们都平安，这样就够了。”

“比起你能够走多远，站到多高的地方，你能平安才是我最关心的事情。”

“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史艳文在他的连番追问下说了不少话，最后也坦诚他们之间是收养关系，知道这件事的俏如来并不觉得难过，反而十分欢喜。

“刚带你回来的时候，你也是像现在这样，以前的事，我更希望你忘掉。”

“为什么？”

“比起回忆痛苦，人活着，总是要向前看。”

俏如来点了点头，自他醒来之后，零碎的记忆愈发模糊，他隐约记得自己是前些年被史艳文收养，再早一些就毫无印象。只记得在家里养了一阵，又到学校待了两个月，之后就跟着苍离先生在研究所跟实验去了。这么一想，好像中途大半年都没回家了，他生出点愧疚来，抱着史艳文的手臂蹭了蹭。

他脑子里还残留着大量运算的程式，仿佛刻在他的记忆深处一般，精神两次受创都没能将这些扰人的东西忘掉。

“过一段日子我想回琉璃树去。”

史艳文脸色一变，却还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好。”

“看在您的份上，教授应该会给我一个周末？”

史艳文将他往怀里揽近些，俏如来枕在他的肩头，这个怀抱温暖到有些陌生，好像很久都不曾这样依靠过。他甩甩头，安心地听着史艳文的心跳，管他呢，有父亲在，天塌下来也不算什么了。

“我会去看你，苍离先生应当不会吝啬一顿饭的时间。”

俏如来歪着头想了想，叹口气，翻个身整个人贴到史艳文身上，小腿蹬着被子挑起来又放下去，被史艳文用腿压下去，重新把被子盖好。

“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说不定教授会把我扔出来，反正他现在有新的助手了。”

“轻松一点，不好吗。”

“希望如此吧。”

“好像忘记了什么与教授有关的事。”俏如来拧着眉头，眉心那道红痕起了褶皱，却实在想不出什么头绪。

“无妨，前日我们前往探望，苍离先生不是让你好好休息，有事他会说的。”

“总觉得好好休息这样的话不像是教授会说的。”

“哈，人都是需要休息的。”

他坐起身替俏如来掖好被脚，然后下床走到门口，轻声说过晚安，替他关上了门。

屋子里陷入黑暗，透过窗子，能看到漆黑的夜空。今晚没有星光，月亮也只有一半，幽幽地照着，树枝的影子投进来，张牙舞爪。

那些影子如同什么潜伏的恶兽一般，蜿蜒着爬上他的窗，触角将浅眠之人紧紧缠绕，拖入更深处的梦魇。

电流，火光，刻入骨髓的剧痛。烟花，华彩，落在眉心的吻。

它们在梦境中将他一分为二，一半陷入无尽的痛苦，一半追逐着咫尺的幸福。而他似乎又只是站在中间，冷眼看着两个沉溺于梦境的自己。

黑暗中应当有一束光，甜美下压抑着一把刀。当天地倾倒，所有幻象都碎成光影，于他面前崩塌。

烟尘如同星河闪闪发亮，自他身边倾泻而下，他隐约觉得熟悉，意识不由自主跟随那片星海而去，在黑暗的尽头，他看到如同创世之初的那场绚丽星云。

“俏如来！”

史艳文将他唤醒，温和的声音变得急促，俏如来睁开眼，窗外透入大片晨光，朦朦胧胧并不刺眼。俏如来想张口，嗓子却嘶哑得如同失声，他费力地喊了一声。

“父、亲。”

随后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变成一片光怪陆离的奇异画面，他无法分辨其中扭曲的面容属于哪一个人，却认得一双盈满悲伤与坚定的眼睛。

浅浅的琥珀色，泛着阳光的般的金，倒映着一点机械的绿。

那是他自己的眼睛。

俏如来顿时头痛万分，无助之下轻声呼唤着史艳文，直到意识再一次陷入那片璀璨又孤寂的星空。

似乎是他遗落记忆的碎片。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沉默地回忆着残留在唇角的那个吻。

是真的吗？

他不敢去问，也不敢再往下细响，可又如何轻易放得下。

史艳文也察觉他情绪有异，旁敲侧击地问，俏如来几次鼓起勇气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他心下拿不定主意，待在史艳文身边又静不下心，索性又跑回了实验室。

他跑到一处觉得熟悉又安全的角落抱膝坐下，琉璃树的人员各司其职，并没有人来对他嘘寒问暖，只有一个人除外。

“冥医先生。”

俏如来裹了裹身上的毛毯，往沙发里蜷了蜷。

“又吵架了？”

俏如来心虚地摇了摇头，却没出声，垂着头像只鹌鹑。杏花君也不逼问，揉了揉他的头发站起身来。

“你回去服个软，史君子还会真生你的气不成。”

“真没吵架。”

“你上次来也这么说，几个月不回家，要不是后来——”说到这杏花君的声音顿了顿，将手上的文件归档放回书柜。“最大的难关都过来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对我来说就是睡了一觉。”俏如来情绪依旧低落，随即又问：“父亲不清楚，先生你肯定清楚，究竟是怎么结束的？”

“就是苍离说的那样，元邪皇消失了，你的芯片取出来时你的大脑也受到伤害，导致你的记忆缺失。”

“外伤导致的记忆缺失理论上是不可恢复的才对……”

杏花君听到他的喃喃自语，接口道：“也不是那么绝对，人类是最不能用理论预测的生物，总有奇迹发生。”

“比如呢？”

杏花君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和地笑着。

“比如——你。”

这句话如同开关，让俏如来再一次陷入沉眠。

新世界的秩序已经重新建立，灭顶的灾难也成为过去，川流不息的人群忙碌依旧，每个人都怀抱着无数的希冀，乞求奇迹的诞生。

俏如来觉得自己似乎能够听到这些愿望。

脑海中总是闪过一些明显不属于自己记忆的片段，起先他还能当做是一场老旧电影，身为旁观者注视着一切。可渐渐地他愈发无法从记忆中抽身，醒来时身体格外的疲惫，他甚至开始渐渐分不清哪些是属于自己的记忆，哪些又是别人的生活。

他能够体会属于这段记忆的情感，不论是快乐还是痛苦，它们与他的灵魂产生了共鸣，鼓动着他的情绪起伏。

为什么会这样？

他无声地发问。有一个声音自他脑海深处浮现，带着令他无法拒绝的‎‌‌‎‍诱‎‌‍惑‎‍。

“这就是你所求的。”

“我所求为何？”

“你是个天生的怪胎，你不懂七情六欲，你想做个普通人。”

“普通人……”

“你学会了欺骗，学会了贪婪，你沾染一身欲望与嫉恨，人类就是这样，明明生来为恶，却将卑劣命名为爱。”

“不…不对……”

俏如来陷入了僵持，他几乎要忍不住附和这道声音了，但心底有一处柔软的地方隐隐作痛，让他否认这充满蛊惑与恶意的言辞。

“不是这样的……”

他所尝过的爱，纵然苦涩，却总是令人甘之如饴。

他还未及反驳，刺眼的光便将他唤醒，俏如来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偏过头却看到史艳文守在床边，垂着头似是倦极睡去。窗外的雾已经散开，阳光自窗口洒下，正落在他的身上。

“父亲？”俏如来坐起身，细细打量四周。“我记得我去找冥医先生……”

“你睡着了，我带你回家。”

“父亲可以叫醒我的。”俏如来笑了笑，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却见史艳文起身在他面前弯腰，落了一个温暖的吻在他额头。

“你最近睡得不好，父亲舍不得。”

他的语气温柔得几乎能将人溺毙，俏如来猛地抬头，迎上史艳文含笑的眼睛。如同天空一般的澄澈湛蓝，仿佛盛着世间最温柔的爱意。

俏如来张了张口，脑中近乎一片空白，他记得自己明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经历无数的人生，醒来却不过是转瞬间，连那些时光碎片也成了河中淘尽的沙砾。

他连过往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史艳文替他穿上衬衣，系好纽扣，蹲下身握住他的脚腕，将袜子套上。温暖的触感令他一颤，反射般向回一抽，史艳文不以为意，抬头对他微笑。

“怎么了？”

“没什么。”他答完后愈发地不安，盯着史艳文替他穿袜子的手指，咬了咬嘴唇，心脏砰砰乱跳。

史艳文将袜沿推上他的小腿，又握住他另一只脚，俏如来这才回过神来，抿着唇绷紧脚尖，在史艳文掌心蹭了蹭。史艳文发出一声轻笑，将他的腿托高一些，低头用嘴唇碰了碰他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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