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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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觉得上一次来这里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人并不多，他穿着格纹的裤装，戴着一顶短沿圆帽，同一身休闲西装的史艳文穿行在人流中央。

俏如来觉得自己还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的，轻松愉快，能将所有属于大人的事都拒之门外，大脑可以完全放空，去享受童话和城堡。

焰火晚会最佳的观赏台在一座游轮上，船身的装饰复古又华丽，开阔的甲板上两人并肩而立，仰头看着璀璨的焰火。

俏如来握紧史艳文的手指，放到唇边碰了碰又按在心口。

“去坐摩天轮吧。”俏如来这样要求。

随着灯光渐渐在脚下变得模糊，更远处街灯闪耀，蜿蜒着汇聚成河，一头连着天空尽处，一头连接着人间烟火。

万丈红尘都在脚下了，他们在最高点自然而然地拥吻。

“该结束了。”

俏如来的手愈发用力，他压着抽气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该结束了，元邪皇。”

他最后碰了碰史艳文的唇角，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从最远的灯光，到近处的焰火，都一一在风中消散，化作最初的模样。

俏如来脚下一空，向无边的黑暗坠去，暗绿色的数据流将他包裹着，沉入最深最长的洪流。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有声音自脑海深处响起，低沉又陌生，但俏如来却从中感觉出一份熟悉。

“元邪皇？”

“是我。”

俏如来睁开眼，这里一片昏暗，像某个山体的巨大肚腹将人吞食，他不再打量四周，而是凝视着前方斜坐的男人。

赤发红眸，额生双角。

是传说中邪神的相貌，俏如来甩了甩头，再去看时对方已换了形貌。

“这里的一切都是投射。”俏如来的语气十分笃定，甚至开始放松下来。他盘坐在地上，面对着一手造就灾难的祸端。

“不错，整个世界都随你的心意变化，难道还不足够让你满意？”

“不，我很满意，就是太满意了，才拖延至今。”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何时发现的。”

“准确的说，是一开始。”

“不可能。”

俏如来笑了起来，他的手上凭空出现一束‍‎‎‌‌百‌‎合‌‍‎，花瓣散发着清甜的香气。俏如来抱着它们，深深地嗅了一口。

“这是放在我墓前的花，也是我和教授之间的约定。”

“它代表新生。”

“一朵花？”元邪皇摇了摇头，似乎对他的说辞并不相信。“这个世界是完美的，它满足了你内心全部的渴望，你只凭一朵花就能够否定它？”

“当然不是，它只是一个契机，让我开始怀疑的契机。”

“那又是什么让你下定决心？”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太过于完美的梦境，而就是太完美了，才让人明白这不是真的。”俏如来自嘲地笑了笑，叹了口气。“人就是这么容易被自己欺骗。”

“你可以在这里待一辈子。和你爱的人一起。”元邪皇的声音充满了‎‌‌‍诱‍‍惑‎‌。“这没什么不好的，你的感情都存在于意识，也可以称之为灵魂，你们人类都追求和赞美永恒，而你的意识可以在这里永生。”

“一辈子都靠编织梦境来欺骗自己？”俏如来摇摇头。“你说你们人类，这证明你永远都只是一个AI，而无法成为人类。”

“我不打算成为人类，我只是——”

“你只是想统治人类，你觉得人类脆弱，渺小，卑微，甚至是低劣的，对不对？”

“难道不是吗？”

“是的，没错，人类就是有这么多缺点，而你没有，你觉得自己是完美的造物，天生就该统治这些低等生物。”

俏如来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你不能否认，只有人类能够创造奇迹，连你本身都是人类的造物。就在你还是一个程序的时候，你和我，产生了共鸣，我的天，为什么当初你的算法里没有三大定律。”

元邪皇对俏如来最后自言自语地抱怨回以嗤笑。

“你说得没错，你记得我是如何诞生，那你也该记得，我最初被创造出来的原因。包括你也是，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新世界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俏如来咬了咬嘴唇，偏过了头。

元邪皇自地门逃走，不断地进化升级，早已不是最初的地门所创造的大智慧。但它诞生的原因十分简单，占有和掠夺。

他是一件武器。

而面向人类的武器又怎么会编入自我限制的三条定律？俏如来又叹了口气，这是人类自食恶果，但这是地门的错，凭什么要全人类来陪葬。

俏如来的心情变得极为恶劣。

“你真的以为自己创造的世界完美无缺？”俏如来决定发泄一下自己的不快，快速地说了下去。“破绽太多了，多到我无法忍受，而你竟然妄想用它困住我一辈子。”

“哦？”

“最大的破绽就是。”俏如来咬了咬牙，将自己的伤疤用力地撕开。“就是他永远不会这样爱我。”

元邪皇的脸上几乎是怜悯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俏如来撕扯自己的感情，让它们和理智彻底分开。

“你可以不拆穿的，继续做他的小‍‎‎‌‌百‌‎合‌‍‎花。”

俏如来的表情有些狰狞。

“自欺欺人最可悲。”

“你说得没错，既然你醒了，那我再给你一次选择，是留下来，还是，消失？”

俏如来哼了一声，当做回答。

“你的勇气值得敬佩，愚蠢也同样，你的身体会带着世界走向新生，我会让所有人铭记你的贡献。”

“尽管来吧。”

俏如来说完这句话，身体向后一仰，地面瞬间消失，而他在短暂的失重后，迅速汇入一道道斑斓的数据流中。

“有反应了！”

杏花君的叫声突然响起，指示灯由平稳的绿色转为橙色，正在不断地发出滴滴的警报声。他揉了揉脸让自己再清醒一点，指挥着修儒对俏如来的生命体征进行观测记录。

而在片刻之后，代表着默苍离的指示灯发出一声鸣叫，全世界最顶尖的教授全身湿透，脸色呈现一种透支的青白，连嘴唇都是灰败的颜色。

“进度！”

“百分之三十二。”上官鸿信将他扶起来，迅速地汇报。

默苍离的声音哑得厉害，眼睛却亮得可怕，他一边擦掉自己身上的液体，草草披上早已准备好的衣物，被搀扶着向主控室走去。

“您可以先休息一下。”上官鸿信说：“他的精神力还能撑上很久。”

默苍离回头看了他一眼，上官鸿信挨了一记眼刀也不在意，与默苍离一起进入了主控室。

“多久了？”

“整整两个月，如果不是天网一直没有收到攻击，我都要以为你们失败了。”

默苍离的神色坚毅，嘴角紧紧抿着，双眼直视前方。

“我相信他。”

“准备好了吗？”

这一次他问得是杏花君。对方已经换了手术服，与俏如来单独隔离在无菌室里，隔着厚厚的玻璃，声音经过对讲机变得有些失真。

“我没得选。”

杏花君看了看自己的手，它们还是那么稳，生命的重量尽皆交付于上。杏花君调整着呼吸，让自己进入最佳状态。

属于俏如来的战争即将结束，接下来是他的战场。他看了一眼这些天有空就一直守在门外的史艳文一眼，对方的情绪显然并不够平和，却还是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杏花君知道，这不仅仅是信任，还有绝望。

他也没得选。

所有人都没得选，只有俏如来能做到这件事，只有杏花君能做到这件事，他们都被命运拨弄着，跌跌撞撞前行，一步踏错就是粉身碎骨。

指示灯依旧显示着橙色，主控室内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屏幕正飞快地滚动着数据流，而另一面墙壁上，进度条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移动。

默苍离的体力因为精神力的过量透支已经消耗殆尽，他在坐下的时候就感到一阵几乎能将他吞没的疲倦，他累极了，突破俏如来的精神壁垒比他预计的要困难，也更耗时，这其中不乏元邪皇的干扰。

他将自己化入那座乐土一般的世界，在俏如来的床头放上一束‍‎‎‌‌百‌‎合‌‍‎，这就是他们原本的约定。

死亡和新生。

看到提示的俏如来会在潜意识中开始质疑，这样他很快就会找到破绽，他没有预料到的是，俏如来在其中沉溺了这样久。他所能做得，就是投入一个虚影，然后在被排斥之前逃离。这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但也保证了实验的成功。

当进度条显示满格的时候，也就是元邪皇完全进入俏如来身体的时候，他会在这时切断对外的全部链接，将这个生出独立意识的破坏者彻底禁锢在俏如来的身体上。

而杏花君就是他的一线生机，元邪皇的意识过于强大，能够依附的地方只有俏如来脑中的芯片，而这是一个极其复杂又危险的操作，相当于将元邪皇的意识与俏如来剥离。

谁也不能保证俏如来是否还能够醒来，但是他们没有退路。

而就在空气逐渐凝固的时候，一声尖锐的警报将所有人的神经拉扯到刺痛，指示灯显示出刺目的红色。

百分之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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