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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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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命运哭泣

-----正文-----

旃陀罗牵着刹那的手走进他的将军军帐,吩咐人用芭蕉叶呈了些果子来,刹那捧着一个黄澄澄的木瓜小口啃着,不时朝旃陀罗笑。他的两只大眼睛笑起来若新月般明亮,让旃陀罗方才在竹苑里的不愉快一扫而光。

“你这里真好,你的床榻是虎皮的。”

“没错,刹那,那是我在深山里亲手打的虎,下回我也送你一张虎皮。”

“不,我还是不要了。”刹那摇摇头说:“老虎也太可怜,前些日子,我在市场上看到有驯兽师在鞭打一只幼虎,我差点掏钱把那只小玩意儿给买下来。可我买了能把它养在哪里呢?我只有孔雀园,可孔雀园却不能养老虎。”

刹那低头笑了笑,旃陀罗发现他的模样也张开了,盘结在他眉宇间的除却天真还有淡淡的忧愁,但时而出现的喜悦又很分明灵动,让人不舍得挪开眼。他很漂亮,让人无端想起摇曳在微风里的水仙。

“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晚上怕是回不去王宫了,不过,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和我在这里一起睡。”旃陀罗凑上前,擦掉刹那嘴角的木瓜汁,刹那羞红脸往后躲了躲。

“我可不敢和你一起睡了,你是将军,刚刚你在象骑上的模样我都看到了,好威风,虽然我以前就觉得你很威风,但现在……你真的很像个男人了,旃陀罗,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难道你不是?”旃陀罗眯起眼睛笑,捏了捏刹那的脸蛋,道:“你就不是男人了?不管我以后是将军,还是别的什么,我都和你一起睡,我们是一起睡着长大的。只不过军营里环境简陋,就怕你不习惯。”

“可是旃陀罗,我很乐意和你一起睡觉,但我不是过来和你睡觉的。我是报信的,亲爱的,跟我去宫里吧,摩拉夫人想见你。”

“摩拉?”旃陀罗皱眉,问:“这么晚?”

“是,今日宫中举办宴会呢,国王和将士们饮酒作乐,摩拉夫人得了空儿。快跟我走吧。”说着刹那就抓住旃陀罗的手。

“可我们怎么能进去?”旃陀罗犹豫道。

刹那咧开嘴笑了,悄声在他耳边说:“摩拉夫人在宫里待久了,发现了林中的一条小路,我们从那里过去,定没人发现。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旃陀罗眼里倏尔亮起光彩,欢呼道:“且让我换身衣裳,我可不想污秽了摩拉。”

说着旃陀罗就开始宽衣解带,赤条条地走向水瓮,舀了几瓢水淋在身上。刹那在后看着他雄壮的身体,不自觉地躲闪目光,脸色愈发红了起来。

两人离开军营,手牵手跑在寂静无人的华氏城中,奔跑让他们很畅快,从前他们经常那么做,但从未跑得这么快过。因为那时脚上有沉重的铁链,他们跑快了脚会疼,会流血,但现在不会了,他们是自由的,可以自由地跑在他们的城市里。

树林里夜莺在枝头歌唱,林中月光疏疏落落。旃陀罗牵着刹那的手,轻声给他讲毗湿奴和拉克希米的爱情,讲克里希那对阿周那的谆谆教诲,讲因陀罗在天上勇猛的战绩……可刹那在听了一会儿说,他想听旃陀罗自己的故事。

“你在西边儿一定是见到了美物,所以你的眼里有星光。”刹那说。

旃陀罗不禁想到自己与考底利耶的夜夜缠绵,尤其是河边榕树下的那回,他的身体在熹微中是那么美丽,比世间任何瑰宝都要珍贵,他又想起那双浅色眼睛里流露出的爱欲光芒,心中不胜欢喜。

“我见到了世间最美的美物,还品尝了其滋味。”他对刹那说。

“那滋味如何?”

“直叫人醉生梦死。”

刹那猜不准旃陀罗所说具体为何,但他似乎又一知半解。在惶惑中他安静下来,旃陀罗再讲别的什么他都听不见了。直到把他带到王宫的花园里,在茂密的天竺葵中见到了摩拉,他才松开朋友的手,悄然退去。

摩拉美目噙泪,当旃陀罗跪在他面前触碰她的纱丽时,她忍不住将旃陀罗抱在了怀里。旃陀罗在惊讶中身躯震颤,却又在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中感受到一种回归本源的温暖,那是质朴的,纯粹的,带有尘世的明澈与安详。他几乎于痴迷,于是什么都没说,抬起双手,落在摩拉的细腰上。

如此僭越的行为,在天竺葵花丛中发生着,摩拉泪眼朦胧,在旃陀罗的脸颊上亲吻。

“我的夫人,您为何哭泣?”

“我为命运哭泣。”

“为谁的命运?”

摩拉松开旃陀罗,凝视他俊美的脸庞,她伸出坠满宝石,沉重却轻盈的纤长手指,轻轻撇开旃陀罗额前的黑发。他们无声看着彼此,在摩拉的面孔上,旃陀罗看到了一种永恒的爱。可那爱被肢解,被拆碎,被隐瞒。她小心翼翼地缝补裂痕,却不敢轻易触碰,让它见到阳光。

摩揭陀的阳光太盛,爱会被烧灼殆尽。

旃陀罗突然握住摩拉的手,正色问:“夫人是否有话要对旃陀罗说?您那不安的心已经出卖了您。”

“不,不。”摩拉慌乱地从旃陀罗手里挣开,“我没有任何话要对你说,我只是想念你,你和刹那一样都是好孩子。”

旃陀罗露出不解的隐含愤怒的笑容,他握住摩拉的手腕,道:“若您不说,但愿您不要后悔,因为旃陀罗现在要离去了。”

摩拉颤抖嘴唇,眼里既是渴望又是挽留,更多的却是惊惧。她突然抽动嘴角,自顾自地笑起来,从脖颈间的链饰上扯下一块雕刻着拉克希米的绿翡翠,塞进了旃陀罗手里。

“走罢,你走罢,我见到了你,拥抱了你,用泪水沾湿了你的衣衫,获得了你的悲悯。足够了,你走罢!”

摩拉推开旃陀罗,却又忍不住握紧他的手在唇下吻着。旃陀罗心痛难忍,他好似与摩拉心连心般地痛着。可摩拉吻过他的手,便决绝地转身,不肯回头。她固执得一言不发,旃陀罗多想亲吻她忧伤的面颊,亲吻她眼角慈爱的细纹。

他在惶惑中踏上归路,刹那只送他到林前便止住了脚步。他流着眼泪,却不知为何流泪。考底利耶所传授与他的智慧在此刻仿佛失去了效用,他脚步踉跄,扶住一棵枝繁叶茂的菩提树,他垂首低声啜泣起来。

“那么,你又是为何哭泣呢?”熟悉的声音传来,这是今日里的第二次。旃陀罗抬头,看到月色下伫立的沙特迦。

他玄妙莫测的脸上散溢平和与安宁,若隐若现的笑容挂在优美的嘴角,他注视旃陀罗,眼底似乎毫无情绪。

旃陀罗不解地看向他,问:“国师为何在这里?”

“我在这里听夜莺唱歌,却不料听见你的哭泣。”

“这是偶然?我可不信。”

“你毋需相信。”沙特迦缓步走向前,道:“你是我师弟的学生,按理来说,我们为同一个师门。可我与我的师弟是纯然的修行人士,修习吠陀与瑜伽,在奥义中探寻阿特曼,窥轮回之隐秘。而你学的却只是俗世哲学,你活在现世。”

“你想说什么?”旃陀罗被这话语刺伤,他不堪听见“轮回”二字。

“你该跪下来,触碰我的脚,孩子。”沙特迦依旧含笑。

“不,我不会。阇那迦也不会允许我这么做,因为我会成为强者,强者则超越阶级,您是婆罗门又如何?阇那迦也是婆罗门,我与他日夜交媾,他做我的身下人,我怎可向您跪拜?”

“所以你这强者,在夜里会见女子,独自哭泣?你真能成为强者吗?因为强者不仅仅是要超越阶级,最重要的是超越自己。”

“我尊重您,但并不代表您可以轻贱我。”

“我轻贱你了吗?”

旃陀罗哑然,不知该如何作答。沙特迦发出轻笑,款步走到旃陀罗面前,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那块美丽的绿翡翠上。

“拉克希米,多美的翡翠,多美的宝石,旃陀罗,摩拉如此挂念你这陌生的少年,你可真的从未多想过?还是你在这本能的爱中迷失,认为这是理所应当?”

“本能的爱?您所指为何?”旃陀罗皱眉,挤出眼泪,让视野清明,就见沙特迦脸上浮现神秘的微笑。

但沙特迦却不再言语,目光意味深长地掠过旃陀罗,转身向后走去。旃陀罗张了张嘴,想开口挽留他,却被那朵摇晃在发尾的蓝金莲花刺痛了眼。他从莫名其妙的悲伤中苏醒,想起了生病的考底利耶,于是他没有回军营,而是调转方向,来到了竹苑。

竹苑在深夜深沉而静谧,旃陀罗来到考底利耶的寝房外,听他的呼吸又回到了过去的平稳与安宁,池中的睡莲,月下的菩提树,风中的竹林,一切都随他的呼吸在生长,在存在。他明白考底利耶的病已痊愈。

“你为何深夜归来跪在此处?”

听到老师的声音,旃陀罗推开竹门,走进屋内,侧身躺在考底利耶的身边,无声地将头埋在他散发幽香的胸口处。考底利耶见他手中攥着一块祖母绿的翡翠,拉克希米美丽的面容在其上朝他露出永恒的微笑。

“你身上有女子的脂粉气。”

“我并非是去找人寻欢。”

“寻欢又如何?难道我还不准予你么?”

“你会准予么?”旃陀罗松开考底利耶,撑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用难以置信的伤心目光。考底利耶在睡榻上黑发四散,面容清冷,如山间泉水,凉得冰人。

“当然,你须体验情爱的美妙,释放你的欲望。”

“我已经在你身上体验了。”

“那对你来说不够。”

“不!已经够了,我只需要有你就行,你为何能准予我与他人云雨呢?阇那迦,我就不会允许你和别人,就是沙特迦,碰一碰你我就嫉妒恼怒,恨不得把贪嗔痴怒悉数犯一遍!”

“你为何现在就恼怒?”考底利耶皱了皱眉,“你本是带着未消解的情绪而来,却把怒火撒在我身上。”

“我没有。”旃陀罗歉疚地低下头,在考底利耶唇上厮磨起来,边吻边流下泪,道:“我去见了摩拉,我觉得她要死了,她要死了,我也便要死了,阇那迦,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你定是知晓的,不是吗?”

考底利耶微微一愣,在旃陀罗的吻下挣脱,伸出手捧住他的脸,以宽慰为帘幕,掩饰所有的愧疚与恶意,他近乎甜美而又‍‎‌‎‌诱‌‍‍‌惑‎‌‌地笑起来,伸出腿勾住旃陀罗的腰,柔声道:“她怎么会死呢?檀那爱她都来不及,她的确在这爱中受苦,所以,你更要坚定你的道路,让那一日早日到来。你为何在这里落泪,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

“我不脆弱,我只是在你面前这样。我爱你。”

“你爱我,所以你要记得给我的承诺。擦掉你的眼泪,旃陀罗,我不愿见你忧伤的模样,你当向着阳光。”

旃陀罗驯顺地抹去眼泪,合身睡下,搂住考底利耶的腰。

“让我今晚睡在这里罢,你大病初愈,我不舍得离开你。”

考底利耶暗叹一声,将手落在旃陀罗的黑发上。不一会儿,旃陀罗湿润的吻就在他胸上游移着,没过多久,这吻就停在匀长的呼吸中,他在自己怀中睡着了。

望向窗外的孤月,他内心里罕见地升起担忧与惧意。他犹记得沙特迦于白日对他说的那句话,这怀中人,迟早是要恨自己的,但他到底不愿他恨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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