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容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地唤了一下：“萧楚回？”

对方立即皱眉：“那是谁？”

“没什么。”他提着剑站起来，心中有一抹伤感。

他杀不了这个魔，可他杀得了萧楚回。

他强扯出一抹笑来，对那邪魔说：“能不能不追我了？”

“不能。”对方不满地盯着他的脸，“还有，你这是什么难看的表情？”

“那怎样才好看？”

对方一笑，凑近几步，越过火光望着他，“你哭过，我记得，很好看。”

“我哭了，你会放我一马吗？”

“不能。”

他仰起头来，复杂的情绪快要冲出胸膛了，可他只能语气平静地问：“为什么一定要追我？”

“因为我看见你时，不知为何，很想——一口吞了你。”

邪魔说着歪头一笑，竟露出一副讨好的、可怜兮兮的神情来，“乖乖让我吃了吧。”

他说：“我不想死。”

“如果不会死呢？”

“什么？”

他发问的同时，眼前晃过一道黑影，对方眨眼间步到他身前，将火光遮了个干净，就这样将他笼到了怀中阴影里。

“我指的，是另一种吃法……”

对方低下头来，一手扶住他的腰，一手捏住了他臀瓣。

他立即明白了，而这种明白却让他诧异、惊忿。

他咬着牙拖延道：“有什么好处？”

对方被蛊了般径直凑到他颈边，像在嗅他的味道。

“让你活命，让你舒服。”

“你的话不可信。”

对方一笑，仰头时冰凉的唇瓣蹭到了他下颔角，两人都微微一怔。

邪魔喉结一滚，声音愈发低哑：“你试一试就知道。”

“试一试就没命了。”

对方竟然直起身来，放开他后，退开了两步，一边露骨地盯着他，一边说：“那好，接着跑吧，下一次被我追上，无论你怎么哭叫，我都会把你吃干抹净。”

“你真要放我逃？”

“我不介意和你多玩玩。我早晚都会吃了你，忍一忍，似乎更刺激。”

“既然如此，不如你大度点再做些让步。”

“说。”

“让我休息一会儿，等天亮再追我。”

对方毫不犹豫，“可以。”

蔺容立即明白，这只魔并不知道自己在白天会失去身体的主导权。

他在火堆前坐下，履行他所谓的“休息”，那只魔则退回了先前睡觉的地方，但这次却没有闭眼，反倒一直盯着他看。

“你叫什么名字？”

“蔺容。”

对方得了答复却并不接话，沉默了一阵后，才拧着眉，倾身扶着膝盖，脸色愠怒地说：“你不问本尊的名姓？”

他想起掌门被活掏心脏的样子，立即面色苍白地别开脸。

“说话，蔺——”对方回想了一阵，“蔺容？”

他把眼闭上，然后听见一声愠怒的浅笑。

“本尊让你说话，你不怕我现在就吃了你？！”

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怕又有什么用？

他不出声，却在黑暗中察觉有道目光灼热地缠着他，让他闭着眼也有种被人剥光衣服的感觉。

他于是睁开眼瞥过去，“为何一直看着我？”

对方竟然因为他的注视面色一晴，舔了舔牙尖说：“想吃。”

他把本就端庄合体的衣物拉得更紧，侧身抵在了石头上，对方的目光很难望见他的脸了。

他闭目养神，刻意让自己不要睡去，他的警戒也被那只魔看在眼里。

月色正好，对方漫不经心地说：“谛休。”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两字便从耳边吹过了，对方又提醒一遍：“谛休，本尊的名字。”

“哦。”

他这一声敷衍，莫名让谛休心中窝火，却荒唐地压了下来，连一声叱责也没有。

他静静等着天亮，有些事情要多次验证才敢相信。

天快亮时，谛休沉声催促：“跑吧。”

他睁开眼，望过去时，阳光正一点点扫下来，就快落在谛休身上了。

那双金瞳兴奋无比，谛休笑得愉悦轻狂，“我等不及了……我好想吃。”

可当阳光洒落时，那双金瞳突然黯淡，渐渐褪去妖异颜色，他撑不住地闭上眼，羁狂赤发也一点点染成墨色。

那人闭眸乖乖浸在阳光里，过了片刻，才恍惚睁眼。

萧楚回望着坐在树荫下的蔺容，两眼这才点起明光。

“师兄。”他唤过一声后，突然面带红霞地垂下头去，甚至抬臂遮住了脸。

他只是睡了一觉，也没做什么荒唐的梦，为什么浑身上下都有种难抑的冲动呢？

“你醒了。”

萧楚回闻声望向他，“嗯。”

他心绪难平，声音有些颤抖：“睡得好吗？”

萧楚回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嗯。”

他站起来说：“走吧。”

萧楚回跟上来，走到他身边时手背蹭过他的手，他便将手向身后背了背。

“师兄……”

他心不在焉，没有听见师弟唤他，以致脸颊被人一触时，他受惊一样避开。

萧楚回的手悬在半空，一双凤眸颤了颤，划过一道不能再明显的落寞。

他胸口闷痛，大喘一口气后立即走上前去，牵住了萧楚回的手，这一刻两人都指间一颤。

他问萧楚回：“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师兄指什么……”

他喉间一梗，心中那抹决断像刀子一样割得他苦不堪言，他勉强抑住颤声，带着笑说：“你有没有什么话，如果不说，会后悔一生。”

萧楚回一怔，然后仓惶地别开脸去，却说：“没有……”

“好。”

他不再确认，拉着师弟的手慢慢走。

他早猜到了萧楚回的答案，他的师弟是千古奇才，心思纯质毫无杂念，像个水做的人，一眼所见就是一切，没有任何隐秘心思，从来只会心口如一。

而他不一样，若是他要死了，他一定会后悔，有些话，没有对师弟说出口。

他们翻上一座青碧云峰，恰好是日落十分，二人一道望着晚霞，一直牵着手。

他松开萧楚回的手，向前走了一些。

“师兄？”

他不敢回头，他冷声说：“跪下。”

身后的人没有追问，没有不忿，他听见萧楚回双膝触地，然后他一翻手，一道绳索飞出。

萧楚回可以躲避，只要他想，轻易便能躲避，可他一动未动，就这样被死牢绳缚住了。

之所以叫“死牢”，是因为这绳比牢笼还要可怕，一旦被缚，连放索之人都解不开。

他手指轻颤，却下定决心地张开手掌，玉剑化形在手，他转身出剑，剑尖抵在萧楚回胸膛。

这人的脸在日暮里格外好看，那双眼自下而上望着他，满眼的担忧、温柔、不舍，却唯独没有诘问和愤怒。

萧楚回自嘲地一笑，说：“其实师兄根本不用绑着我，原来师兄不明白……”

“没人会自愿去死。”

他两眼湿润，却逼着自己将剑刃送入一寸。

萧楚回终于红了眼，他今生第一次在师弟眼中读出委屈。

“我会……只要师兄开口。”

如果师兄直接开口多好，那他就不会伤心了。

“师兄先前问我有没有话想说，那么师兄呢？师兄有话对我说吗？”

他有，他当然有。

可他想说的话，在此刻太过可笑、讽刺。

我喜欢你，喜欢了十三年……

喜欢你，很喜欢，却正要让你不明不白地去死。

不能说。

他没有脸说。

萧楚回垂下眸去，接受了他的沉默。

“师兄动手吧。”

他的剑刃在颤，他一遍遍催促自己：动手，杀了萧楚回……

可他没有动手就已经开始后悔，若杀了萧楚回，谛休也会死，那他事了之后一定会去殉葬。

可若一剑下去，死的只是萧楚回怎么办……

若那个邪魔反倒因此自由，他承担得起那样的过错和悔恨吗？

他的剑难以再动半寸。

在他犹豫的时候，夜色彻底弥漫，他回过神的瞬间，罡风大作，萧楚回在他面前昏睡般闭上了眼，那随风荡起的墨发迅速染成暗红。

他的剑被弹走，死牢绳瞬间割成数段，谛休睁开眼睛的同时，伸手接住了一段碎绳。

邪魔一笑，“我是不是太心急了？这绳索，似乎也算一种玩法？”

谛休站起来，见他剑尖有血，分外诧异，却丝毫不察自己胸口的伤。

“你现在的脸，也很好看。”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他连自己的心情也弄不明白。

他甚至无法动弹，魔气像无形的手一样从四面八方伸来，夺去了他的剑，拽住了他的身子，让他乖乖等着谛休靠近。

“你看，我说了我会追上你。”这双金瞳流光璀璨，妖冶惑人，他抚上蔺容的脸，目光霸道得要割开人皮肉一般。

“我也该践行自己的话了。”谛休轻笑着凑到他耳边，吐出一口滚烫热气，“我要吃你了，蔺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