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元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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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我跟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我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看着他的脸沉默着，然后天地间就静静地飘着雪。

荀翎又打破了沉默，“天冷，进屋吧。”他把扫帚塞到我手里，自己换回了拐杖，还是我走之前给他打的那一副，但是他经过了改良，把底部加宽了，好像是可以拆卸的。他看见我在看他的拐杖，得意的支起了一根摇了摇，“防滑。”

明白了，我点点头，冬天装上，夏天拆下，很是方便。

我俩进堂屋后坐下，桌子底下烧着一壶热水，很容易拿到，也容易烫到腿。

荀翎递给我一碗热水，不是茶，他自己喝茶，他还记得我不爱喝茶，他的手很稳，因为用力所以凸出了手背的骨节，我想他了。

好像我一直很迟钝，一直后知后觉，杀了人不知道杀的是人，喜欢上了荀翎不知道是喜欢上了荀翎，如今我走了三年回来，才意识到这些年我有多希望再见到荀翎。

荀翎双手捧着一碗热茶，垂眸坐在桌子的对面，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的桌子上的手，就这样坐了好一会儿，荀翎突然笑起来，‘哼哼哼’像是没憋住笑那样，小声的笑。

我有点疑惑。

是因为我变了很多吗，我不禁坐直了身板，看着他乐，等着他乐完问他为什么乐。

他放下手里的茶，被茶碗焐热了的双手开始焐自己的脸，趴在桌子上，我第一次见他如此不端庄的坐着，想来是因为讲堂里没有学生，他也不在觉得我是学生，所以才能在我面前这样放松。

“见到你，没缺胳膊少腿的，高兴。”荀翎还是没看我，他在看我的衣襟。

他怎么不看我？难道我真的被风沙吹得不英俊了吗，那我真是得不偿失，我开始偷偷地在堂屋里找镜子，来之前没好好买新衣也没打理，不会真的看着像那种马贼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真的有点胸闷。

我看着他的发髻，荀翎没有变，但是好像有点变了，我不知道，也好像是我的心变了，所以我眼里的荀翎也变了，要是以前，我就跟他一五一十的报告我在战场上受了多少伤后来又好了的事，可是现在，我只想知道他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只看我的手和衣襟。

但是我又实在是害怕问，万一是因为我吹黄沙吹得不堪入目，那我要怎么办，每天用花瓣水敷面么，我知道师姐这么做过，好像并没有用。

荀翎见我还是不吱声，就自顾自的往下说，问我行囊呢，我当机立断，把我三年的军饷拍在了桌子上。

不多，就五两银，主要是没立什么功，也没分到过油差，这在以前杀个人立马出来五两银，上战场杀敌竟是要杀三年并且不死才能出来五两银。

“...就这些？其他的呢？”荀翎有些迟疑地看着我这三年搏命换来的五两银，后来他告诉我，他是想问我换洗的衣裳什么的。

当时我脑筋不转弯，听到荀翎这么说，心里又凉了半截，心想，这是嫌钱少？我知道，五两银子确实是少了，以前我在剑门当杀手，每月四单，那进账就是二十两白银，可现在呢？我出去打拼三年不着家，就带回来五两，简直没什么出息，怪不得别人不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从不当兵，根本没有办法养家。

“...就这么多了，”我很沮丧，我居然还觉得贾久娶不到媳妇，明明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五两银，但凡要是生个大病，两天就用完了，怪不得荀翎不愿意，我万念俱灰，却又不死心的问道，“...你后悔了吗？”

这下轮到荀翎疑惑了。他本趴在桌子上，听见我这么说，用左手撑着脸，这才终于抬头看我的脸，和我的双眼。

“后悔什么？”荀翎好像刚才跟我说的不是一件事，我又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你怎么刚才都不肯看我的脸？”我没忍住，还是问出口了，主要是荀翎这样直直看我，我简直什么都藏不到心里去，把憋着的话全说了。

说完还有点后悔。

荀翎听见后却迅速移开了目光，左手撑着下巴，袖子往下滑下去一点点，腕骨，我看到他腕骨了，我是不是不应该盯着他腕骨看？

“没有啊。”荀翎扭着头，去看窗外的雪。

我觉得一直看荀翎的腕骨有些失礼，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其他的事，于是也看向窗外的雪。

雪早就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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