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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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祁越,又是半月以后了。
皇帝查探出南华宗宗祠之秘,确认之前所言非虚,派遣成泓风引他们到关押祁越地牢,交换条件如之前所言,二人需助皇帝解开南华宗时间术法,更要替皇室恢复从前繁盛气运。
程蔓菁与沈知晗私下探讨过,其一虽说困难,却总归有法子令周秉常开口,但气运之事无可逆转,大放厥词也不过是为了令皇帝信任二人的胡乱言语。郢朝龙脉已断,气运已止,从今往后只会逐渐走向衰落,盛极一时的千年统治也将不复存在。
沈知晗曾问:“若是皇帝知道我们并没有能力挽救气运呢?”
程蔓菁眉梢一挑,口中振振有词,“那关我们什么事呢?他们不过也只是从祁越身上尝试,是否成功也不确定,否则怎会同时寄希望于我二人?我们只管说术法十分难成,需要数年时间,指不定期间早已找到机会将祁越救出,到时还管他什么时间气运的,让老皇帝亲眼看着千年王朝在自己手中毁于一旦便是了。”
话语说得轻巧,待真见了祁越,又因眼前场面心神抖颤,骇得面如土色。
那是一间独立与大牢之外的密室,藏在地牢最深处的拐角后。笨重牢门上绕着数圈手臂粗壮锁链被上了油的钥匙轧轧转开,入目是淌到跟前干涸发黑的血迹,随后才是昏暗的几盏油灯与数不尽的稀奇古怪刑具,牢内弥漫一股挥散不去的霉臭味,又像是泔水与腐肉混合般发腥发臊,令人作呕。
屋内还有道半人高小门,需躬身而行数十米,方才进入到真正关押之地。
烛灯只余一盏,暗得要看不清摆设,祁越被用制灵绳索捆缚在中央一根粗壮接顶木桩上,他四肢大开,头颅微微垂下,颊侧乱发遮盖大半张脸庞,依稀能见脸上脏乱血污与枯裂嘴皮。
他的上半身早已赤裸,除却被鞭打得皮开肉绽的前胸后腰,胸口处还连上了一铜钱大小的玄铁管,管口用胶装物封口,桩边摆靠一根三尺长竹管,底部撘在一只底部发黑的木桶上。
屋室狭小寂静,粗重的喘息声便愈加明显。似乎觉察有外人前来,祁越艰难掀起一点眼皮,涣散的瞳孔在见到沈知晗时陡然聚焦,嗓子嘶哑发涩,十分艰难挤出两个字:
“师……尊……”
他目光撇到沈知晗后方成泓风,双眼睁大,本就失了力气的肩头挣动,锁链铮铮作响,喉咙痛得无法言语,比出嘴型,“快、走……”
感知身后目光,沈知晗咬了咬牙,猛然抬手,一巴掌扇在祁越右脸,将他脏污脸庞打得歪向一侧,忿声骂道:“孽障,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祁越被打得恍惚,久久没回过神来,他用最后力气撑起头,不可置信看着沈知晗。
“你欺师灭祖,禽兽不如,杀害我师尊不算,竟还想着进宫行刺……早知如此,我真后悔收过你这般徒弟,当初就该令你自生自灭,也好过如今你在外丢我脸面。”
刻意讲了编造之事,便是希望祁越能觉出其中不对,明白他来此所谓何意——可祁越本就遭了数月折磨虐待,早已神志不清,只听见沈知晗辱骂自己话语,双眼直直瞪到最大,鼻头发红,强撑着的眼角聚起清泪,缓缓从颊边淌下。
成泓风呵笑一声,示意他让开,手上取过竹管,拆下玄铁管口的胶状物,淌出血液的一瞬间便用竹管接上,血流便汩汩流进了木桶里,到五分之一方止。
祁越不住闷哼,兀地抖动一下,随后高高昂起头,嘴唇发抖,显然痛极,成泓风不顾他难受,用力将软塞塞回玄铁管,便再也没有力气动弹了。
不等沈知晗问出口要做什么,成泓风带着他拐进牢房另一侧屋内,那处地上泥土被挖出数条交错痕迹,交汇至中心一处凹陷,上摆一块球状浑浊晶体,内部隐有红色血光流动。
“这祁越的修为确实不浅,每日这样的取血量仍能自行恢复,省了我们许多麻烦,”成泓风随意讲道,似乎在叙说一件十分平常之事,手上木桶倾倒,血液便全数浇灌在那晶体之上,登时室内散发出剧烈红光,“此处便是龙脉断裂位,气运也自此处消散。”
沈知晗不解其意,却因眼前是祁越心肺血而胸口烫热,待那小半桶鲜血浇尽,被洗濯干净的晶体又逐渐黯淡,归于平静,唯有血迹斑驳依旧,仿佛颜色更清澈了些。
“这是……在做什么……”
成泓风道:“以他鲜血灌养此处土地十年,待土地龙脉与他逐渐熟悉混合,再将磋磨至毫无心气的心脏挖出献祭,彻底接上断裂龙脉,王朝气运自然归来。”
沈知晗压抑心中不耐,压声追问道:“这般枉悖人性做法……”
成泓风转头觑他,眉心微皱,耳前鬓发白得刺眼,反问道:“你不是也痛恨他畜牲行径么?怎么这时反倒帮他讲起话来?他若能为郢朝做出贡献,造福的是千万百姓,反而应当为此感到荣幸才是。”
此番话语丝毫没有将祁越当做一条生命,反倒像对待一件冰冷物体,只用去考虑如何使用他能发挥出最大效果,需时取用,弃若敝履。
二人回到刑讯室,成泓风又道:“你可要看看,我们平日是如何待他的?”
沈知晗脑海里仍是方才祁越难受景象,下意识要答否,对上成泓风深沉老练双眼,感知到成泓风已对自己产生些许怀疑,手掌握拳,硬着头皮道:“我自然想看这孽畜,是如何被教训的……若是可以,我更愿意亲自动手。”
果不其然,成泓风微微松了口气,看他亲切许多,蔼声回道:“那再好不过了,只是今日先生方来此地,还是由我们手下,给先生示范一次的好。”
成泓风指节屈起,在壁上一块微微凹陷石砖上翘叩三声。片刻,门外踏进两名黑衣狱卒,一人到刑架取了浸泡过一夜的羊骨软鞭,试了试鞭身,抬手“啪”地抽打下去。男人手劲极大,利鞭破风,几乎瞬间便在祁越身上划出一道粗长红痕。
又是“嗖”地一声,第二鞭,第三鞭接踵而至,一鞭下去祁越便剧烈地抽搐一下,脸色惨白,牙齿将下唇咬出不间断的鲜血,顺着下颌滴落地面。
不出二十下,身上皮肉尽破,最深一处可见白色肋骨。沈知晗心随着鞭声揪起又落下,看祁越不住喘息,抖如骤雨落叶,五指用力长大又攥紧,企图凭空抓着什么,指尖却一片血肉淋漓,如同漆红染缸捞出的竹节,僵硬又触目惊心。
十指指甲早被一根根拔除,却又上了顶好的药物,不出一周便能再生长完全,而这不过是为了更方便继续折磨——每当指甲长出,就又将被生生钳除分离,使他经受锥心之痛。
戴鞭刑终于结束,未得喘口气,另一狱卒便取来才烧好的滚烫热水,取出一柄刷子,沾上热水,一遍遍刷在了方才鞭打出的伤口之上。
一声撕心裂肺地吼叫响彻屋室,祁越发疯一般挣扎,连连撞上身后木桩,他双眼猛地睁大,几要突出眼眶,似乎眼底只有沈知晗,在极端痛楚之下,好像忘却了方才之事,不顾喉咙干哑,竭力喊道:“师尊——”
“师尊,师尊——”
“师尊——救我、救救我——!!”
沈知晗被这声惊得浑身一颤,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去保护祁越。他手上聚起灵流,正要将那二人驱逐开,恍然间感知到四周一股极强的灵流威压,这才陡然清醒,这里设了禁制,本就不算修为高深的他,在狱中,只能发挥不足十分之一能力。
若此时出手,不仅救不下祁越,反倒要将从前所做一切搭上,他方才动作已引起成泓风注意,此刻正作防备状紧盯着他,身上法器似乎也已准备召出。沈知晗权衡形势,不得已,将那股灵流全数击在祁越胸前,又借一股遮掩分支,击上他穴道令其昏迷。
祁越眼睁睁望着师尊向自己出手,深切期盼不再,剧痛袭来同时,双眼因疲困缓缓闭阖,最后一眼,是沈知晗鞋面雪白,鞋底踩在他流淌的鲜血之上,耳边传来的,是沈知晗一声裹挟恨意的“孽障”。
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的师尊,竟这样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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