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版
首页

搜索 繁體

3. 故人,旧事

热门小说推荐

他是这富贵之家里最下贱的主人

-----正文-----

老黑指的地方并不远,就在旁边山头的度假村后门往外。

这度假村是本地的第一所度假村,也是当初本地旅游业发展初期的重要尝试。

初次建成已经是在二十二年前,这么多年里随着审美进步和对硬件要求的更新,一共翻新三次,看上去是越来越气派,吸引的游客也是络绎不绝。

纪平雨对这里尤其熟悉。大到第一版到第三版的所有楼屋布局,小到哪个经理口碑最佳,哪个经理最容易被员工说闲话,他都是一清二楚。

毕竟,从二十二年前开始,这里的每次修整就都是纪平雨看着一点点完成的。

因为在这之前,那度假村所在的地方,正是纪家族人生活的村庄。而这度假村不远处的山头,就是纪平雨遗骨的埋葬地。

纪平雨还活着的时候,纪家是城里收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就连下面的仆人都穿着整齐干净,比外面开铺子卖东西的生活还要好。

只是这家族的繁华没能支持太久。他死前时候,纪家就已走上没落道路,昔日荣光在战乱中彻底一去不复返,甚至不得不举族迁徙。

到最后,剩下的族人逃窜到这里,从锦衣玉食的主人纷纷变成了自给自足的农夫,又继续这么一代代繁衍生息下去。

度假村修建的时候,纪家祖坟大多已经随着纪家村搬迁。

遗骨还在这里的,都是些无后的人——就比如纪平雨。

最初两三年还会有些小辈前来祭拜,然而没过多久,这些旧坟,就随着纪家过去的历史一起消失在纪家后人的记忆里。

这种情况下,纪平雨可不是得给人领路吗?

他坟头草都长得比他生前高了,若没人领路,能找见才怪呢。

顺着度假村后门的土路,纪平雨一路往前。没走太远,他就看见了据说来祭拜的两人。

那是一男一女,身材都算高挑,打扮得利落干净。两人显然也料到了坟墓不好找的情况,都背着大包拿全了工具,正在一处处仔细翻找。

这儿离纪平雨的坟少说也还有一两里,按这方法找下去,没个七八天可找不到。

纪平雨退后几步,手指放在唇边打个呼哨。不多时,一只黑色的小乌鸦就从远处扑楞着飞了过来。

“呦,小黑,”小乌鸦绕着纪平雨欢快地叽叽喳喳,纪平雨对它笑笑,“帮你纪爷个忙。看见那俩人没有?对,就猫着腰鬼鬼祟祟那两个……你把他们领到我坟头上去,就后山那地儿,记得不?”

小黑乖巧地点点脑袋,往前飞去。

“乖孩子!这事儿要办得好,回头找纪爷讨赏!”

纪平雨把小黑打发出去,自己则飘飘悠悠地跟在两人后面,偷听他们的谈话。

“太爷爷不是早就记不清事了吗?怎么突然又说要找坟?”那男人语气里充满不情愿,“这荒山野岭的,咱得找多久啊?还不让雇人来找,说什么对祖宗不敬……我真是倒了大霉,怎么偏偏就抽中我了?”

女人没好气的翻个白眼:“太爷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有点心愿,当然要尽量顺他的意。咱们要找的这位先辈,从辈分上看算是咱的高叔祖,据说救过还高祖的命,你就积点口德吧!”

从称呼上看,这“高祖”该是自己的亲兄弟,而那群人里被自己救过命,且能留后的……

纪平雨恍然大悟,终于知道这是谁了。

这不是他那小弟纪平樨的后人嘛!

纪家人口繁多,纪平樨是纪平雨的异母弟弟,与他二哥纪平相是一母所生。

纪平相是个十足的纨绔败类,给纪平雨下过不少绊子,后来又被记仇的纪平雨想方设法捉弄了几次,两人虽是同父兄弟,但简直称得上是深仇大恨。纪平雨一见他就心烦,恨不得把他直接打包,一脚踹到九霄云外去。

不过纪平相不是个东西,这亲弟弟倒是个惹人疼的好孩子。纪平樨一点儿没像他哥的泼皮无赖样,从小就乖巧可人,对着纪平雨也十分嘴甜,很是讨人喜欢。

说来惭愧,那被纪平樨惦念的“救命之恩”……纪平樨之所以遇险,其实也正与纪平雨有关。

前面那两人又传出动静。男人泄愤般的将一株挡路的草踩在脚下 狠狠碾了几下:“要我说,还是太爷自己糊涂的错!他口口声声说要是找不回高叔祖,九泉之下无法对高祖交差,可当初搬家的时候他怎么就记不得!既然高祖常常把高叔祖挂在嘴边,那他不该早早把高叔祖的迁走吗,怎么到了……的时候才着急起来?”

女人低声道:“高祖过世那么多年,或许太爷爷之前是忘了吧。别抱怨了,赶紧找到那坟才是要紧事儿。”

纪平雨愣了愣,忽然觉得心中有些酸涩。

他死的时候还年轻,纪平樨正是少年。那孩子性子纯正,善良热情,却在最好的年岁赶上了纪家的败落逃亡,一路上吃了数不尽的苦头。

再多的善良都会在血腥的争斗里磨灭,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起几次三番的生存考验。

纪平樨在逃亡里摔断了腿,险些被族人丢弃,最后是自己一点点爬回了驻扎地。他的腿从此废了,眼睛里曾经的光芒与热情也都消失不见。时隔太久,纪平雨连他的样貌都快记不起,却清楚的记得看着他明显变化时的感慨。

他亲眼看着一个灼热的灵魂坠入深渊,被同化为常见的麻木傀儡,从此毫无自我,只剩一板一眼的维持一切名为“生存”的机械运动。

纪平雨以为,经历了那么多以后,纪平樨早对一切生活都心如死灰,对旁人的态度都成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因此他是真没想到,纪平樨会如此惦念自己。

按理说变成鬼是不会有什么生理反应的,但纪平雨还是(心理上的)老脸一红。

要真算起来,以前的自己,确实不大对得起这孩子。

纪家是潞城大族,世代经营药材生意。潞城本地乃至周边几地的药材供货,基本都掌握在纪家手里,可谓是将这个行业变成了一家的独言堂。

都说投胎是门技术活,纪平雨在这技术活上,大概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水准。

他会投胎,却也不会投胎。

纪平雨的父亲是当任纪家家主,纪苓晖。

然而他的母亲,却是纪苓晖后院乃至整个纪家后院里,最受鄙夷的女人。

她无名无姓,出身自潞江边的青楼,由于极善抚琴,才得了个青楼赐名,叫“钟音”。

纪苓晖是生意场上的常客,某次友人做东,邀他泛舟潞江。

潞江风景宜人,当日下着蒙蒙细雨。路过这风月场的时候,纪苓晖听到里面清脆动人的琴音,问道:“这是哪家姑娘在弹琴?”

船夫笑答,那可不是什么金贵小姐,只是个以色侍人的婊子罢了。

“这琴弹得倒是不错,”纪苓晖笑着对友人举杯,“倒是衬这雨景。”

几天后,天价的赎身金送到了老鸨腰包里,那在高阁弹琴的女人步入纪府,余生再没有踏出半步。

没人说得准,纪家家主是抽了什么风,才会把这么一个有伤风化的女人带回家来。

就连钟音自己或许都说不清。

在无数个儿子因欺侮而哭泣的夜里,她垂着眼泪,用那能弹出绝妙乐曲的手轻柔抚去纪平雨的泪水,喃喃地自责,自己不该入纪府,更不该生下纪平雨。

“娘不是不知道被人轻贱的滋味,怎么就狠得下心让你来世上受苦。”每到这时,钟音总是泣不成声。

可她其实是没有选择的。她没什么名气,也不是楼里红牌。赎身也好,留在青楼也罢,又哪里由得了她?

小时候的纪平雨不懂这些,他真真切切的怨过钟音。

每当他被兄弟们撕碎课本,被家里庸人用怪异又鄙夷的目光注视,被祖父母像看待垃圾一样推开,他都想着,若是自己没有这样的母亲该多好。

可等年岁大些,纪平雨才真真切切明白了钟音的绝望与不易。于是他学会了隐忍,学会摆出最为真诚的笑容,将那些编造出的快乐故事一一与钟音分享。

钟音以为他们母子的日子在渐渐好过,却不知这只是纪平雨的谎言。

谎言对事实造成不了多大影响。离开了母亲的小屋,纪平雨仍然是纪家最卑贱最下等的“主子”,逃脱不了被欺侮打压的日常。

在所有人里,纪平雨最为厌恶和恐惧的,又当属他二哥纪平相。

纪平相是纪苓晖的二姨太所生。二姨太也姓纪,是纪苓晖的远房堂妹,家中出了不少厉害的读书人,也是在娘家千金小姐般捧在手心里长大。

自持为贵族的纪二姨太对钟音尤为厌恶。这个青楼琴女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一桌好菜里爬进去一只耗子般碍眼。

受她影响,纪平相也对纪平雨厌恶无比,只要看到纪平雨,就免不了做些什么来给娘亲出气。

纪平相撕碎过无数张纪平雨的课本、作业,拿墨汁泼过纪平雨的脸,拿辣椒水灌过纪平雨的嘴。他的手劲、鞋码纪平雨都无比熟悉——扇耳光,踩脑袋,踢人,这对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纪平雨甚至有种错觉,他可能比家里嬷嬷都更熟悉纪平相的身体变化。

今天手劲小,可能是贪玩没好好吃饭;鞋码比上个月似乎大了些,还去踩过泥地,所以今天的衣服格外难洗……

纪平雨曾期望过有人为自己说句公道话,有人能来帮帮自己。

可是没有。

他意识到,或许,纪平相只是做了许多人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

于是他慢慢学会了认命,学会了不抱希望,不去反抗。

在意识到自己无论怎样努力,都得不到家里人一个正眼,改善不了钟音的一点处境以后,纪平雨过上了颓废又自暴自弃的生活。

他不在按时按点奔向学堂。每日一出家门,他就直奔城里最脏最乱的贫民窟,与那些被纪家最为恶心不耻的“下三滥”厮混在一起,玩得不知今昔是何日。

没人会拦他,也没人问他去哪。

他的一切自由都来源于无人关心。因为不在乎,所以不论他做什么,都没关系。

-----

最近更新小说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