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喊大少爷而不是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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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平鹤肤色很白,在这不甚明亮的地方,那白就又带了点阴森森的味道。十六岁的少年人正是抽条长个的时候,他比较瘦,看起来又更显高一些。
阿滑总有种自己被他俯视的错觉——也可能不是错觉。
“小樨,”纪平鹤对纪平樨点点头,问道,“这是谁?”
纪平樨才发现自己还在陌生人手里,立刻不安地扭动起来,想到纪平鹤那边去:“我不认得他!”
“呦,你是这孩子的哥哥啊!方才长胜街那边乱得很,这小孩和大人走丢了,我见他可怜,就把他抱上了……”
“你骗人!孟嫣姐姐就在旁边,我根本没走丢!”熟悉的大哥就在身边,纪平樨恢复了底气,毫不犹豫地拆台道。
阿滑只觉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他的本意也只是想给纪平雨出气,但也没真想那这小孩怎么办,不过是想让纪平相和二姨太着急上几天罢了。
可这话说出去,纪平鹤怎么会信?难道要把纪平雨供出来吗?
在那之前,自己可能就得先让纪家家丁揍得起不来床了……哎,家丁呢?
阿滑这才发现,这纪家最金贵的大少爷,居然是一个人来的。
纪平鹤是来买书的。
这地方知道的人不多,他也是偶然听私塾先生提到,才知道这狭窄破旧的巷子里别有洞天,开了好几家古书铺子。
纪平鹤对旧书极有兴趣,尤其喜欢看前人的各种批注,总觉得就像是隔着时空在与另一位书友交谈。他甚至都等不及回家收整,出了私塾,就直奔这巷子而来。
好书是淘到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撞到弟弟的被拐现场。
对面那人在意识到纪平鹤是孤身一人后,眼神从原本的退却变得具有攻击性,而那本要伸出的手也渐渐回缩,将纪平樨抱得更紧。
要遭,纪平鹤心道不妙。
作为满载纪家希望的孩子,拳脚功夫他也学过不少。然而花拳绣腿不一定真打的过在市井摸爬滚打的人,更何况……
远处的巷子口有人在频频探头,而从面前人方才跑出的巷子里,纪平鹤已经隐约看到了其他人的影子。
“孩子不懂事,不会说话,”纪平鹤语气平静,对阿滑蹩脚的说辞表示认可,“多谢这位小兄弟帮忙。我出门也没拿太多钱,这是些小心意,还请收下。”
他带的钱不多,在古书铺子已经花去不少,剩下的只有薄薄几个铜板。
阿滑的表情变得诡异又扭曲:“大少爷,您这可真是小心意啊。”
纪平鹤抱着书的手臂紧了紧,脸上还是平静的样子:“若是不够,我随身还有块玉佩,也可做谢礼赠上。”
对纪平鹤出手的代价,他一个小喽啰还承受不起。阿滑在心里迅速下了决定,准备再拖拖时间,给纪平鹤制造些压迫感,让自己看上去更硬气些,等气氛绷紧再松口。
然而他却忘了,后面来的那几个人,是不清楚纪平鹤身份的。
“老大!我们还说您怎么不见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几道身影瞬间将纪平鹤围在中间。一群穿着破烂的小喽啰们虎视眈眈,各个用要把纪平鹤拆开的目光死死瞪着他。
纪平樨敏锐的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有些不安的扭扭身子,委屈地哭了起来。
这哭声像是把僵持的局势撕开一道裂口,那几个后来的喽啰一围上前,把纪平鹤包围地越来越紧。纪平鹤被逼得后退几步,脸色一沉,身侧的拳头已经紧紧捏起。
阿滑被这突兀的变化惊得瞠目结舌。他快速上前两步,想将人拉开,却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一股巨力狠狠一撞,手上的纪平樨也被瞬间抱走。
阿滑两眼一瞪,就要开打,却见那抱着纪平樨的人回头冲他一挤眼——正是久等他们不到的纪平雨。
“闪开闪开!不要聚众斗殴,警察马上来巡街喽!”
纪平雨乱喊一气,抱着纪平樨挤进那几人的包围里。那几人原本要推他出去,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也都动作一顿,硬生生叫纪平雨挤出一条空隙来。
在那几个不长眼的家伙问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问题前,阿滑大声喊道:“看看这天都多晚了,家里是闲得实在没事儿了,叫你们在外面乱晃!撤!那什么大少爷,谢礼就不用了,做好事不留名,我们有缘再见!”
阿滑几乎是连扯带踢,把那几个人一股脑赶进巷子里。
临进巷子之前,他想回头看一眼纪平雨,然而想到纪平鹤那带着审视的目光与始终冷静的态度,这个想法最终还是被他及时扼制。
这纪家大少爷看上去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纪平雨,你自求多福吧!
等目送阿滑他们彻底消失了踪影,纪平雨才舒了口气。
幸好他察觉不对赶来,要不然,不知这事情会发展成什么鬼样子。
“你怎么在这里?”纪平鹤的声音响起。
纪平雨刚舒一半的气又重新提了回去。
“我、我在后面的废宅子里翻东西,”他有些磕巴的回答,“听见这边有动静,就赶来看看,没想到刚好遇见大……大少爷您。”
话刚说完,纪平雨就懊恼地想给自己一耳刮字。在废宅翻东西,这么蹩脚的理由,也亏他想得出来!
“春奴哥哥为什么要去翻东西呀?是有什么东西找不到了吗?”纪平樨的眼圈还泛着红,心思却已经转到其他地方,天真地问道。
纪平雨脸上的笑容却一僵。
他娘曾经呆的地方,叫岁春楼。春奴这名字,是纪平相他们取得,是在讽刺他娘就算离了岁春楼,也不过是岁春楼的一条狗,生下来的孩子也与岁春楼的那些奴婢没有两样。
这贱名取得也没错,他在纪家的日子也确实比奴婢好不了多少。
看着纪平樨懵懂的样子,纪平雨明白,这名字只是他和别人学来而已。小孩无知,领会不到这外号背后有多么恶劣的含义。
“……是,”纪平雨认下这名字,又开玩笑道,“我晚上没吃饱,所以去那找些东西吃。”
纪平樨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他看看手里已经化了大半的糖葫芦,包子脸挣扎地皱起,最后还是一狠心,闭上眼睛直直伸出手:“我有吃的!我给你,你不要去翻东西啦!”
“谢谢,”看着这小孩纠结的表情,纪平雨心里一暖,方才被喊贱名的一点愤懑迅速消失。他轻轻把糖葫芦推回去,“我已经饱了,糖葫芦小樨自己留着吃罢。”
纪平鹤一直静静伫立在一边,目光始终未离开纪平雨。可奇怪的是,那眼神不带揣测,也没什么恶意,是纪平雨极为不熟悉的一种眼神。
他被盯久了,有些不自在的扭头,迎上纪平鹤的视线。
纪平鹤会说什么?
质问他那蹩脚的借口?还是问他与阿滑的关系?
然而这些猜测都没有出现。
“小樨,这位哥哥的名字是平雨,纪平雨。”纪平鹤摸摸纪平樨的脑袋,“记住了,下次可别叫错了。”
纪平樨乖巧的应了声“好”。
纪平鹤又转过身来,问道:“为什么叫我大少爷?”
这是个完全在纪平雨意料之外的问题。
对于家中所有同辈的人,他一直都只有叫“少爷小姐”的资格。
纪平鹤一直上的是城里对资质要求极高的私塾,两人几乎没碰过面,可这些不成文的规矩,纪平鹤总该知道的罢?
“按关系,你该叫我大哥。”纪平鹤温声道。
纪平雨眼睛骤然睁大,带着些许不可置信,定定地看着纪平鹤。
而纪平鹤对他的震惊毫无反应,像是在耐心等待自己叛逆的弟弟一句大哥。
“……哥。”
这个字音对纪平雨来说太过陌生,他声音细弱蚊蝇,不仔细听根本无法分辨。
但纪平鹤听清了。
“嗯,”他简短地答应,“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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