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腻又阴冷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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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黑发现了问题所在,却无法传递给纪平雨。
密密麻麻的疼痛完全吞噬了纪平雨的意识,他逐渐失去对外界的一切感知,朦胧间好似沉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里。
黑暗中有无数条冰冷的蛇攀爬到他的身上,带着令人恶心的滑腻触觉。纪平雨拼命地挣扎,想要逃离,可那黏腻的触觉如影随形,死死纠缠他不放,怎样都无法挣脱开来。
其中一条粗大而有力的蛇尾慢慢勾紧他的脖颈,分叉的舌头扫过他的侧脸,还有无数条小蛇在他浑身上下游走。它们无处不在,顺着他的衣袖、裤脚攀爬,细密冰冷的鳞片划过他的脚背、膝盖、大腿与腰腹,带来令纪平雨反胃的恶心。
纪平雨听得到它们吐舌的“嘶嘶”声,他怀疑下一刻自己就会被这些蛇分食入腹,可是疼痛却迟迟不到来。
这些蛇就像是悬而不落的利刃,把纪平雨挂在未知的恐惧上折磨。
头痛的感觉依然未缓解分毫,纪平雨被这双重折磨刺激得要发疯,只想喊声给个痛快,可是一张口才发现,自己只发得出细若蚊吟的哼哼,连完整的语句都难以说清。
纪平雨心中叫苦不迭。
前一刻才刚刚甜甜腻腻相聚结束,后一刻就直接被打入地狱,这反差来得实在猝不及防。
莫非是路上见着什么高人,见自己身上有怨念,想要替天行道吗?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纪平雨握紧拳头,拼命维持着所剩不多的神智。
好不容易熬到即将重逢,纪平雨绝不甘心止步于此。
疼痛折磨也好,蛇群威胁也罢,他都能慢慢熬过去。只要有一线转机,纪平雨就不会放弃。
不知过了多久,浑浑噩噩间,纪平雨似乎听到远方有什么声音。
他从痛苦间努力分神,仔细分辨那声音。
“黎民涂炭变天道,国家将亡出孽妖——”
咿咿呀呀,是谁在唱戏?
也好,还能给已经快要被折磨失智的自己找点乐子听。
“……国不振外侮来内遭流寇,好山河不知有几时存留!”
这最后一嗓子振聋发聩,声音忽然无限放大,如平地起惊雷一般。这一声惊雷不仅惊到纪平雨,霎时间,一切蛇影、疼痛都在这惊雷里消散。
纪平雨整个脑袋都被这一下震得嗡嗡作响。他缓了几息,发现那刺骨的头痛与黏腻的蛇都已经不见,只剩他一个人躺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纪平雨带着茫然抬头。四周依然是一片黑暗,他正处于一个电影幕布之前,电影里的戏台上正唱着《明末遗恨》,这一场戏刚好结束。
而那救他于水火的一吼,就是从这戏台上发出的。
《明末遗恨》是当时红遍大江南北的一出戏,纪平雨对此颇有兴趣,却一直到最后都没能好好看一场。
可是听着那唱词,看着这布景,纪平雨却觉得无比熟悉。
这幕布比纪平雨见过的所有幕布都要大、都要长,像是把整个戏场都浓缩到了这里。纪平雨往后望去,甚至还隐约看得到戏台的后场。
纪平雨所在的戏台正处于幕布中间,前面是看客们所在,往后则是台前准备的后台。他前后转了一圈,发现每当他面向前面的时候,就会有一股不安的情绪在心底滋生,像是来自本能的危险提醒。
前面一定有什么东西。
剧痛带来的心理阴影还在,可是纪平雨依然无法压制心中的好奇。
或许引起他异常的东西就在前面,或许他的疑惑可以在前面得到解答……纪平雨并不觉得逃过一劫就是逃过一切。他喜欢究根问底,哪怕是死,他也想做个明白鬼。
哦,险些忘记,他已经是鬼了。那么换个说法……哪怕是要把刚才的疼痛再经一次,他也想把一切弄个明明白白。
纪平雨深吸一口气,提起警惕,缓缓向前走去。
顺着幕布往前走几步,台下纷纷攘攘的看客就映入眼帘。小圆桌上摆满瓜果小食,义愤填膺的学生,唾沫横飞的茶客,穿着汗衫的车夫,大腹便便的商贾……台下看客各式各样,也是同一时代下无数百姓的缩影。人生百态,就这样浓缩在小小一方戏台之下。
然而有一点反常——这里的所有看客都动作一致,姿势呆板,端正坐在台下。这不像是一场戏的真实场景复盘,反而像是一个安排好的“复盘表演”。
他就是这幕布前唯一的观众。如果这真的是一场“复盘表演”,那这表演又想告诉自己什么?
又走过几步后,纪平雨的步子停住,在这群看客里,他发现了两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那是年少时的纪平鹤与他自己。
这意料之外的画面出现的瞬间,潮水般的记忆卷上纪平雨脑海。
震惊与茫然的情绪同时袭来,纪平雨双手抱住头,慢慢蹲了下去。
他想起来了。
他与纪平鹤彻底确定关系的地方,就在这里;他们的第一场情事青涩而充满情欲,就发生在这出《明末遗恨》结束之后,就在方才路过的后台角落里。
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他之前一直都不记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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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遗恨》台本是我在中国京剧戏考上搜索的,有好几个版本,差别主要在其中两场戏的增减上。我选取的是根据《麒麟童真本》第八册整理的版本。
关于蛇的象征参考了杨甫旺老师的《蛇崇拜与生殖文化初探》,在这里象征的是男根与性欲。(纪平雨没有被强奸的经历,我没有那么魔鬼,可以放心)
后面一部分比较难写,是我很喜欢的地方,我想尽力写好,可能会更得慢一点,鱼鱼们可以囤一囤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