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里满是灰烬,几片碎花图案的布片黏在盆子内壁,粉白相间的花瓣上糊着一层油腻的焦黑
-----正文-----
林琅一怔,脸上倏地白了:“我......不知道。”
“他是你老子!”
“放开!”方霁拦住冯有,急道:“你干什么?”
然而冯有只是死死盯住林琅,发了狂似地向他扑过去:“燕子......燕子她从不乱跑的!她早上还好好的,不是你爹还能是谁?!你个贱种!”
“够了!”方霁扼住冯有的手,将他强按回椅子上,厉声道:“就算是林强,和他有什么关系?与其在这里发疯,还不如现在去留证据!”
冯有一楞,目光移到方霁脸上:“证据?什么证据?”
“把你的嘴闭上,听我的,”方霁盯着他的眼,沉声道:“我现在带燕子去医院,你立刻回家,把你之前说的她换下来的衣裤拿回来,不要让任何人发现,包括你父亲,听懂了吗?!”
冯有往家里走。
脚下踏着一片虚软的地,眼前景象扭曲颠转,大地仿佛要整个地颠倒过来,他直愣愣地走,几次想吐,可几次都没吐出来。
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堂屋里燃着半根蜡烛,烛光在黑暗中微微跳动,淡青的光映着冯保南略带酡红的脸,他坐在桌案边,几个空酒瓶歪歪扭扭倒在脚边,在地上洇出一小片酒渍,听见门外的动静,慢慢地一抬头,对上冯有的眼:“你小子......又他娘跑哪儿去了?!”
冯有看着他的脸,胸腔内郁结的一口气猛地翻涌上来,又想吐了。他没搭腔,转头往燕子卧室的方向走。
他蹲下身,扒着床底一看,心中登时凉了半截,顾不上膝盖的伤,跪着将盆子够了出来,瞪着眼睛使劲地朝里看,又伸了手摸了把盆底,似乎这才确定盆里没东西。
他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又将半个身子探进满布灰尘的床底,闭住气,尽力地朝里掏,然而触手除了灰土以外,什么也没摸到。
他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嘴唇颤了颤,扬起的灰尘激起他一阵呛咳,他扶着床沿站起身,将屋里的灯啪啪啪全打开了,白亮灯光破开黑暗,将四下照得透彻。
冯保南的眼被光线刺得一疼,他眯起眼,看冯有困兽一般绕着屋子打转,所到之处皆是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似乎是在翻找什么东西,一时起了一阵邪火。
“你他妈发什么疯?!”冯保南猛地一拍桌子。
冯有脚步一顿,哐的一声将手里东西一摔,几步走到冯保南跟前,急道:“衣服呢?!”
“什么?”
冯有劈手将他桌子上的酒瓶一掀,吼道:“我问你!燕子的衣服呢?”
哗啦一声,无数玻璃碎片四散迸溅,冯保南头上青筋直跳,一时酒意都退了大半,他瞪了眼睛立起来,一巴掌扇了过去:“你他妈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反了是吧?”
冯有头被打得一偏,眼底沁出了血,他仰起头直视冯保南的眼睛,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道:“就这么跟你说话怎么了?!燕子她可能被人强暴了,你知道吗?!”
冯保南眼角一抽,抬手将他一搡:“闭嘴!嚷嚷什么?!嫌不嫌丢人?!”
“他妈的谁丢人了?是我丢人还是......”他话音一滞,双瞳倏地缩紧:“你......你已经知道了?”
冯保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半晌才道:“我听人说,你下午把燕子抱出去了,你带她上哪儿了?”
“你听谁说的?你......”他话音未落,眼角忽地瞥见桌案上扣着的一张照片,愣了一瞬,劈手就要夺。
冯保南却将他一挡,抓起那照片用烛火一点,黑红火线迅速蚕食了那张照片,冯有心中一颤,扑上去还要抢,冯保南赶忙将烧残的一角向身后一掷。
透过灯光,冯有从那一角的背面依稀地瞥见一个人影。
那是......方霁?
如果是方霁,那为什么......
还未及细看,最后的一角也化为了灰烬。
“滚!”冯保南将他一推:“你他妈要反了是吗?”
“那是什么东西?你给我说清楚!”冯有仍是问:“到底是不是林强?你怎么知道的?!”
冯保南见他狗皮膏药似的实在推不开,终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沉默了许久,才说:“这件事他已经登门道过歉了。”
冯有眼神猛地一变,几乎要将牙根咬碎了:“林强......林强......”他周身剧烈颤抖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冯保南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干什么去?你要找他拼命吗?!”
冯有狠狠一挣,没挣开,仰头对着冯保南怒目而视:“不然呢?!我他妈还能管他叫妹夫吗?!”
冯保南默然片刻,忽然长叹一声,脸上现出哀戚之色,沉声道:“阿有,我问你,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留下阿水?”
冯有眼中满是戾气,并不搭他的腔,冯保南接着道:“现在村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孩子是头一等事,如果燕子这一次有了,就算是个女娃也好,林强要是不要,我来养!他这人虽然年纪大了些,可为了讨媳妇也是肯花钱的。阿有,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讨个老婆,拿这钱给你存个彩礼钱,以后你再有了娃,那还得花一大笔钱。明个林强还会买点酒菜过来,商量以后的事,你也一块喝点。”
冯有起初还愤愤,听着听着忽然安静了下来,冯保南以为他听进去了,便道:“你要是真心为了你妹妹好,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她迟早要嫁个村里人,再闹下去反而对她的名声不好。懂了吗?......阿有?阿有?!”
冯保南低下头,细看冯有的脸,这才发觉他双唇紧闭,腮上的肌肉紧紧地绷着,似乎在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心中登时一紧,刚要再说些什么,冯有却忽然将冯保南一推,几步退到了墙根底下,手扶着墙,整个人痉挛似地抽了一下,弓下腰,发出一声干呕。
冯保南眼神猛地一变:“你干什么?!”
“你配吗?”冯有慢慢地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极为陌生,哑声道:“配当她爹吗?”
“我配不配?我他妈为了你娶媳妇做了多少,你还敢说我配不配?!”冯保南这下真动了怒,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抬起一脚踹在冯有的小腿上,斥道:“我配不配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再怎么样我也是你老子,你永远没有权利指责我!你他妈给我记住了!”
冯有踉跄了下,后背重重地磕在墙上,他抬起眼,看了一眼冯保南,腮上的肉颤了颤,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终于没有,转头一声不吭地走了。
灯光亮得令人目眩,几只小虫绕着滚烫的灯管嗡嗡飞鸣,照着一地的狼藉。
冯保南颓然坐回椅子上,额上的青筋直跳,点起一只烟默默地吸。
啪的一声,有人将灯关了,屋子里又陷入一片黑暗,只余一点烟的红光,在暗夜中拖出一道细白的线,映出一张阴沉的脸,那人嘴唇一动,在他耳畔低声道:“他多半又去找那个姓方的了。这下你该相信了吧?你儿子几时这么不听你的话,他都快被人家带跑了。”
冯保南叼着烟一言不发,那人伸出一只手,将手机放在冯保南面前的桌案上:“放心,照片还在里面存着,那张烧了就烧了。”
“李柱,你胆子倒是肥,”冯保南脸色微沉:“从我这儿偷东西?”
“这不是为了你好,”李柱笑起来,抬眼看向冯保南的脸:“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暮色低垂,月缓缓从云间探出头来。
林强赤膊躺在炕上,泛着红的鼻翼一张一合地扇动着,发出一阵阵断续而响亮的鼾声。
一只花脚蚊子扇翅而过,循着油汗的气味发出声声嗡鸣,林强眉头微皱,下意识抬手搔了搔脸,然而细细密密的奇痒愈搔愈难耐,他睁开眼,骂了一声,翻身坐起,垂下的脚碰翻了地上的空酒瓶,那瓶子滚起来,骨碌碌地发出一连串轻响,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声响戛然而止。
林强愣了楞,抬起头一看,依稀地窥见个黑漆漆的人影立在堂屋中,正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林强呼吸一滞,还未及反应,那黑影忽而一动,朝着他慢慢走过来。
林强的冷汗登时下来了,他大叫一声,胡乱地抄起身边不知什么东西往那黑影砸过去。
黑影脚步一刹,闪身避过,忽而开口道:“爹......”
林强一愣:“......林琅?”
啪的一声,林琅将电灯按亮,白炽灯光瞬间充斥了整间屋子。
林琅走到林强床前站定,当的一声轻响,脚下触着了一个铁盆,盆子里满是灰烬,几片碎花图案的布片黏在盆子内壁,粉白相间的花瓣上糊着一层油腻的焦黑,林琅低下头,只瞥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操!”林强一颗心落回了腔子里,大口地喘了一阵,趿着拖鞋站起身,一把薅住林琅衣领,斥道:“他娘的大半夜的,想吓死你老子么?!”
林琅顺下眼,低声道:“爹,抱歉,有件要紧事,急着找您......”
“是着火了还是地震了?!他妈的明天说就得嗝屁是么?!”
“今天下午燕子去我那儿了。”
林强一楞:“燕......燕子?冯家那个小妮子?冯招弟?”
林琅点点头:“她受了伤,冯有把她一路抱过来的,说请方大夫看看......”
林强抿了抿唇,腮上的肉有些紧绷,却还是强作镇定道:“这事冯保南已经处理了,那是她亲爹,你姓冯吗?你掺和个屁?!”
“方霁说,冯招弟身上的伤是您造成的,是您强暴了她,”林琅抬起眼,紧盯住林强的脸:“爹,是这样吗?”
“怎么着?!”林强瞪圆了眼睛,声调蓦地拔高了三分:“你还要审你老子?!”
“不敢,”林琅垂下眼:“只是今天下午冯招弟死活不说那人是谁,冯有大闹了一场,后来我看见方霁把冯招弟的上衣留了下来,说上面有证据。”
“什么?!”林强的心猛地一跳,急道:“什么上衣?!”
“爹,您别急。”他轻轻按住林强的手,从身后拿出一件浅粉小衫,递到林强眼前:“我已经将衣服偷来了。”
小衫已经被团得有些发皱,在背面下摆的位置,黏着一条半透明的白浊,林强目光落在那块已经干皱的液渍上,眼神猛地一变,他颤着手,一把将它从林琅手里抢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