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别
*私设:蜜罐里的小少爷和他的教书先生
*OOC预警
*BE预警BE预警BE预警
*一个少年一瞬动心就永远动心的遗憾故事
-----正文-----
马家是十里八乡家底丰厚的大家庭,马老爷和马夫人也是善人心肠,时常会送些恩惠给乡里人。马老爷平常总是乐呵呵的,他这大半辈子过得实在是很好,家产是他从父亲那里接过来的,夫人是他年少时就喜欢的姑娘,二人成亲后恩爱多年,膝下有一女两儿,女儿蕙心兰质又懂事贴心,早就学着帮母亲打理家事,大儿子虽有些莽气但是却心地纯良,小儿子虽性稍顽劣但是如今得良师在侧也变得越来越成熟。如今等小儿子十五岁生辰过完,马老爷和马夫人就准备操持女儿和大儿子的婚姻大事,二人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也都有了合适的意中人。马老爷要准备丰厚的嫁妆给女儿带到夫婿家里去,再准备丰厚的聘礼礼给大儿子把媳妇迎回家里来,送亲接亲的事就交给小儿子…
马老爷这样想着,想着用多少家产置办多少东西,然而这家产到底是沾了谁的光,是作为哪位御前红人的远房亲戚同样受到皇帝的优待,马老爷却是不知道的。所以当京都惊天大案案发,龙颜震怒,朱笔一批就定了千人的死罪时,马老爷也同样是不知晓的。
当马启越跟着张晚意从临城采买完笔墨纸砚之后,已经离家三天。他一踏上乡里的土地,就察觉出了不寻常。平常都敞开了的门窗此刻闭得死死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若是没有偶然冒出的炊烟,马启越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座空城。
张晚意显然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皱了皱眉,朝左右两方看了看,就看到了左边一户窗户打开了个很小的缝隙,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而此时从那条缝里正有一个小孩往外看。张晚意刚上前了两步,就有一个妇人立马抱走了窗口的小孩,颤着声音说“跟我们无关跟我们无关我们不是…”“啪”的一声关上了窗子。
张晚意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他立马回身望向马府在的方向,那里此时正冒出浓烟滚滚。马启越随着张晚意的目光回身就看到这样的骇人之景,“先生…是我家,我家着火了!”
他拔起腿就要跑过去,但是张晚意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天色已晚,但张晚意凝重的眼神却明显透着寒意,他握紧了马启越的手,沉声说:“出事了,不能走正门。跟着我走。”
马启越从没见过张晚意露出这样的神情,心底已经冒出了焦灼和恐惧。他随张晚意走了条僻静荒芜的小道,从这里可以通向马府少有人出入的隐蔽偏门。离马府越近,就越看见浓烟滚滚,等走到马府偏门时,面前的火光冲天和隐隐的兵器声已经让马启越再也无法冷静。他三两下就爬上了墙头,然后看见了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景象,无数个从梦魇中醒来一身冷汗的夜晚,这一幕都永远存留在记忆里。
马府平常干净的庭院此刻躺满了血肉模糊的人,淋漓的鲜血一层铺上一层,溅上了白色的玉兰花,红得滴血,就像此刻马启越的眼睛。他看见给他送过饭食的、磨过墨的、擦过剑的,陪他一起放过风筝的…那些看他从小长到大的仆人们此刻都紧闭双眼,以狼狈不堪的姿势倒在地上。他的目光移动,看到了靠近门口的地上,他的父亲胸口有一个骇人的血窟窿,此刻正汩汩地流着鲜血,他的母亲颈侧一线血痕,如今已了无气息躺倒在父亲身上。而他的兄长,兄长,兄长在哪?马启越看不清了,因为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他扣着墙头的双手太过用力,指甲泛着清白,下一刻就要劈裂。
突然一个女子跌跌撞撞地从前厅跑到庭院,她的头发凌乱不堪,衣服已经被扯坏,她扣着衣带,让白衣虚虚遮掩好自己的身体。
是阿姐!阿姐还活着!马启越已经被巨大的悲伤和意外的欣喜冲昏头脑,就要跳下墙头去救阿姐,一双冰凉的手却紧紧拽住了他,是张晚意。张晚意从背后紧紧箍住马启越,马启越的力气很大,他几乎要费劲全身气力才能制止马启越。
似乎是有什么心灵感应,阿姐回过头,她一眼就看到了黑夜里并不易发现的马启越。她的脸上泪痕遍布,曾经朱红的唇此刻已失了血色,她的眸中有一瞬的欣喜,然而下一秒,举起的刀刃划破她的背部,寒光闪过马启越的眼睛,她倒在地上。
可她还没有低头,没有闭上眼睛,她的口中吐出鲜血,唇却微微动着。马启越睁着血红的双眼盯着阿姐的唇,阿姐要说什么?
“快…走…”阿姐的眼睛已经闭上却又用尽力气睁开,“快…走…”
官兵手中的刀刃高高举起,马启越想要大喊,不要,不要,不要伤害我的阿姐,然而张晚意的手紧紧捂住他的嘴,他喊不出来,只是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张晚意用力把马启越从墙头上拉下来,少年人砸到他的怀里,心口生疼。他不想让马启越看到之后的一幕,那太过残忍。
他扶起马启越,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半搂着把四肢僵硬如活死人一样的马启越带离了此地。
之后发生的事情,马启越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张晚意拿自己的外衫把他的面部遮住,然后他们坐上了船。夜晚很冷,江水很凉,他飘在水上,魂魄如浮萍一样就要飘远,却又被身边抱紧他的人一声一声的“阿越”唤回。
不知道过了多久,船靠岸了。他们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进了一个破败的茅草屋,张晚意草草打扫了下床,然后让马启越坐下,把他头上的外衫解下。少年人此刻脸色苍白,眼下阴翳深重,眼睛红肿,嘴唇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张晚意出去了下,然后拿了热毛巾回来,敷在马启越脸上。
“先生…”
马启越闷闷的声音在毛巾下响起,这是这几天来马启越说的第一句话,张晚意连忙取下毛巾,他凑近一些,“我在。”
“爹娘…不在了…兄长也不在了…阿姐…”
马启越喃喃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又从眼眶滚出来。
张晚意轻轻擦去他的眼泪,“阿越,你需要休息。”
当天晚上,马启越就发起了高烧。他身体一直都很健壮,很少生病,但是这样的人如果一病那就来势汹汹。马启越躺在床上,厚厚的棉被捂在身上,脸色煞白,双目紧闭,脸颊却泛着两团病态的红潮,时不时发出阵阵闷咳,而后嘴唇微张费力喘息。
张晚意抱起他喂药时,感受着他浑身滚烫,似乎连骨头都要被烧化,却又不停打着寒颤,口中发出呜咽声和伶仃的词句,张晚意低头去听,马启越在喊爹娘,喊兄长,喊阿姐,喊着喊着眼泪就又从脸上滑下来,张晚意就抬手去擦,他又焦灼又心疼,这孩子哪里受过这样的苦。他从小家庭美满,又没遇到什么磨难天不怕地不怕,让他流眼泪比要他的命都难,可这一晚他却彷佛淌尽了一辈子的眼泪。
马启越在混论中浮浮沉沉,只感到四肢百骸都是砸碎了般的疼,他一会看见爹娘给他准备的生辰礼物还堆在庭院里,一会看见阿姐在灯下给他缝衣服,一会看见兄长带着小小的他晨起练功,下一秒他却看见寒冷的刀剑穿过阿姐的身体,看见总是那么温柔的阿姐狼狈地倒在地上,伶仃的身骨被人碾过,不要,不要,马启越喊着,他双目紧闭,睫毛却颤个不停,他被魇住了,醒不过来。
“阿越…阿越…”有人在喊他,“醒过来,阿越…”
马启越猛地睁开双眼,看到床边的张晚意,马启越已经昏睡了三天,张晚意日夜不歇地守着他,给他喂药,给他降温,他烧得太严重,是会要命的。可他也不是铁打的,三天三夜连个囫囵觉也不敢睡,他身子素来不是太好,此时也是瘦了一大圈。
马启越喃喃地叫,“先生…”张晚意看他终于清醒过来,一颗心总算彻底放下。他拿来一碗粥,看着糯糯的,闻着很香。张晚意扶起马启越,给他背后垫好软枕,坐到床沿,把碗递给马启越。马启越却只怔怔盯着他的脸,眼圈红红的,没有接过碗。
“怎么,还要先生喂你吗?”张晚意努力使自己的语气轻松起来,就要抬手去拿碗里的勺子。
马启越这才回过神来,他赶忙接过碗,这几天除了喝药他没吃过饭,现下才发觉饿狠了,大口大口地吃着粥。张晚意知道能好好吃饭就能慢慢恢复,放下心来,轻声说,“慢点,不够还有。”
马启越却不吃了,雾气氤氲了他的双眼,眼泪又滴到粥碗里。张晚意就坐在他的面前,看他深吸一口气,又把混着眼泪的粥吃下去,两人都沉默良久。
马启越虽然醒了,但毕竟是大病一场,身体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而且官兵仍在缉查马氏余孽,虽然此地偏远,但也不能大意。所以马启越只能一整天一整天待在这小屋里,但即使这样,他们的生活也很艰难。他们走得匆忙,身上仅有一点的盘缠只勉勉强强够坐船。马启越又生了重病需要喝药,张晚意最后是当了自己身上唯一值钱的玉佩,才买来药和食物,捡回了马启越的一条命。
如今已没有钱了,张晚意早出晚归,也不敢做抛头露面的张扬工,只能四处做些零工,才能勉强维持生计。这天他又是天不亮就出了门,马启越一个人从天不亮等到天黑,张晚意没有回来。
越来越多的慌乱涌上心头,马启越却又渐渐冷静下来。终究要面对现实,他的爹娘死了,兄长死了,阿姐也死了,就死在他的面前,而他为人子,为人弟,连具棺材都不能给他们备,连个墓碑也不能给他们立。他们宠着他,护着他,从小到大,他受到家人这么多的荫蔽,他们都走了之后马启越才知道世间原来有这样的苦痛。他这般没用,这般不堪,看着家人惨死却无可奈何,任由他们变成森森白骨,他却偏偏要活下来给别人添麻烦,先生定是厌烦了他,不想再管自己这个累赘,先生不要他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已是浓墨一样黑。张晚意熟悉的脚步声还没有响起,马启越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床上,他没有点灯,脑子乱糟糟的,百般滋味都涌上心头。突然,他听到门“吱呀”一声,他一瞬从床上跳起,冲到门前,是张晚意,先生回来了!
马启越被这一瞬铺天盖地的欢喜淹没,他扑到张晚意的怀里,紧紧抱着他。
张晚意今天去了很远的地方做工,回来时路遇山险,一同做工的人都回了高地搭帐篷说明日再回,可他不能等明日,他今晚一定要赶回来,所以他跟着一个胆大的男人走了小路回来,天黑,路又崎岖,他不知道跌了多少次还扭伤了右脚,终究是赶了回来。此时他低头看怀里的人,有一些诧异,但是兴许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吧,张晚意揉了揉马启越的头发,低声问,“吃饭了么。”
马启越胡乱擦了下眼睛,他拉着张晚意的袖口,怎么也不放。张晚意往屋里走,他就跟在后面走,“先生,您的脚怎么了?”
“不碍事,不小心扭了一下。”
马启越赶紧扶张晚意坐下,给他脱下靴子,看见脚踝处肿得老高,张晚意本想自己来,但是马启越却很坚决就只好作罢。他看着面前的马启越蹲在他面前,给他的脚踝涂上药膏,沁沁凉凉的感觉袭来,然后他听到了马启越低低的声音:“先生,我…我以为您…也走了…也不要我了。”他低着头不肯抬起,可张晚意却知道,是因为眼泪要滴下来,他不想让他看见。
张晚意叹了口气,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马启越过来坐。
然后他说:“阿越,这里,其实是我的家,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马启越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张晚意,这里是先生的家乡,他们相识三年,他从来没有听先生说过关于自己家乡的事情,原来就是这里,可又怎么会破败至此。
“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我刚一出世,爹就生了重病,不过半月就去世了,乡里人都说,我是个灾星,是我克死了我爹。我小时候身体不好,隔三岔五就要生病,我娘要打好几份工才够给我买药。”张晚意深吸了口气,才艰难地继续说下去。
“我十二岁时,我娘有一次上山挖野菜,从山谷中跌下去了,我找了她好几天都没有找到,后来是村里打猎的人发现了我娘的尸体,放在装猎物尸体的车里一起拉回来的。她已经…面目全非了,我把她找了个地方葬了,村里没有人来吊唁,我知道他们怕什么,我身体弱生病这么多年都没死,却把我娘克死了。”
马启越是第一次听张晚意讲起关于自己的事,可他却不想让先生再说下去。
“不是!先生才不是灾星!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一个小孩子!”
张晚意却拍拍他的手,继续说:“然后我就离开这里了,辗转去了很多地方,好在书还念得不错,还能勉强养活自己。做你的教书先生之前,我身上只剩三文钱了。如果不是你们收留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很感激遇见你们,你们一家人都待我很好,就好像我也是你们的家人一样。”
马启越攥紧张晚意的手,“先生,您就是我们的家人。”
“既然是家人,又怎能抛弃彼此,阿越,我从没有想过一走了之。”
张晚意盯着马启越的眼睛,“阿越,今天是你的生辰,人虽然少,只有我们两个,但是我想,你的父母兄姐,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欢欢喜喜地过这个生辰,你不能再继续消沉下去。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你,你这样,他们会心疼的。”
马启越看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跟他说这些语重心长的话,突然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他仓皇转过身去,拿袖子胡乱擦干净眼泪,然后又回过身来,直视着张晚意的眼睛,郑重地说:“先生您放心,既然我活下来了,那我就一定要活得好好的,活出个名堂来,让我爹我娘兄长阿姐都放心。”还有一句话他埋在心底没有说出来,也让先生您不用再受苦,可以多享些学生给他挣来的福气。
马启越十五岁的生辰,没有风风光光地大操大办,只有马启越和张晚意两个人在破败的茅草屋里,张晚意给他煮了一碗长寿面,又把自己碗里最长的那根挑起来放到马启越的碗里。马夫人求来的平安喜乐四字没能送到马启越手里,张晚意只在心里念了很多遍平安喜乐,保佑他的学生从此有越来越多的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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