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局的实验体真的很有意思,一来就看见他在天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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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生物局D区,研究员办公室。
“我认为他还是可以根据身体情况进行新种人的特训。”张荣德银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脊背永远挺得硬直,仿佛生来就有一种不容他人置喙的气势,他也是为数不多能跟宋安唱反调的人,“经过特训之后,他的身体素质定能大大提升,更好的使用新种基因带来的能力。”
宋安对张荣德教授一直带着青年人对长辈的敬仰,可独独在席然的事情上,有着无可反抗不能协调的固执,他神色不变,冷硬道:“不行。”
张荣德状似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你总给他做主,你有问过他自己的意见吗?”
随即他转向席然,定定地看着他道:“你呢,你怎么想?”
宋安也将目光落在席然身上。
席然作为一个身体素质自小以来一直跟‘健康’二字挂钩,运动能力中游只有学习成绩特别好的男大学生,在两位业界翘楚炯炯目光下,犹豫地发出一个音节:“我......”
“等目前要处理的事情结束后,他会回到他原本的生活里去,继续上他的大学。作为一个正常的普通人好好生活。”宋安率先开口,将‘正常的’‘普通人’几个字音咬得极重。
这是他们之前约好的,宋安也不想让席然成为新种计划的观察对象,像个实验品一样生活。
张荣德揶揄道:“你见过哪个正常的、普通人跟你谈恋爱?”
老人家的这一句话给办公室生生整静音了,宋安和席然的脸上都浮现出几分不自然:“......”
“你不可能一直保护他的。”张荣德叹口气说:“就算你能护着他,你能无时无刻、随叫随到护着他一辈子吗?你能护着他身边的人吗?”
宋安的眼睛一眨不眨,沉声道:“只要我足够强大就可以。”
强大。
这个词用在宋安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张荣德久久地望着他,半晌开口道:“你没有之前理智冷静了。”
宋安心说那是因为我现在每天都沐浴在爱河里,跟我的心上人共饮这爱河之水,共食亚当与夏娃偷食的人类禁果,小日子过得蒸蒸日上,有滋有味,哪是年过半百的老教授能懂的!宋安舌尖略过上颚,将这席然听了可能会跳起来打他一拳的话咽进肚子里,牵唇浅笑,颔首道:“我现在觉得很幸福。”
席然虚空之中与张荣德默契地对望,席然用手指了指宋安,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几个字:‘他恋爱脑。’
张荣德一副‘我理解’的表情。
短暂的分歧过后,两人都是尊重对方意见但各执己见的类型,这事翻篇,张荣德神色变得十分严肃,说:“还有一件事,众所周知,新种的原体在二十年前的事变中完全用于A-023的实验中,实际上,我们还保留了一小部分。”
听到此处,在场的两位新种人都为之一震。
“但是那部分原体......更像是残骸,例如蜕皮的蛇皮,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张荣德叹惋道:“新种基因中的的再生与修复功能建立在死或者损坏的细胞上,我一直很疑虑为何宋安成功融合后原体出现了‘渐冻’现象,而不是修复自己损失的部分。刚开始,我们将它放在培养舱为它注射营养剂,没有任何吸收的现象。这种情况持续了近二十年,所有研究员都判定它已经‘死亡’,然而前段时间,营养剂虽然吸收的不多,但明确出现了被消化的迹象。”
“我独自为它注射了营养剂近半个月,现在已经有很明显的生命迹象了。”
宋安挑起半边眉毛,当他那张价值一个亿的脸上露出什么生动一点的表情时,当真是赏心悦目:“你是带我们来参观它的吗?”
“可以这么说,毕竟你没有跟活的新种原体真正接触过,我们试图解读它的生命活动,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张荣德诚恳道:“作为新种人的你们也许能帮上忙。”
一想到要见到真正的新种,席然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似是雀跃,但更多的是紧张,心脏就同打了鸡血般砰砰直跳。贴上了兴奋的剂子,连席然自身都没注意到心底转瞬即逝的不安。
宋安看了他一眼,眼底不辩情绪。
张荣德带领两人穿过办公室的两排书柜,走到角落中一扇柜门紧闭的铅柜面前,张荣德指纹解锁后,柜门内发出荧亮幽蓝的光,是培养舱的生物液体。
张荣德在开舱门之前,再三嘱咐道:“尽量不要靠近,用肉眼观察就可以了。”
宋安垂在身侧的手贴着席然的手背,低声道:“任何时候都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就算是为了我。”
张荣德将载有原体的培养舱展露在二人面前,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按下藏在白褂右侧口袋的按钮,细心的人会发现提前放置在距离培养舱不远的书架上的摄像机此刻亮起录像的红光,默默地记录着眼前的这一切。
张荣德缓缓道:“我将开启摄影记录,作为实验的一部分。”
席然的脸颊被蓝色的光芒渐渐笼罩,他在宋安的记忆里见过这个东西,很难将它同具体的某种形态联系在一起,许是刚恢复生命的缘故,它的形象看起来略有残缺,像深海中被大型肉食鱼啃噬后剩下的黑色尸块,静静地漂浮在盛满蓝色液体的培养舱里。黑色质体一动不动,安静地像不曾复活一般,只有用肉眼细致地去观察,才发现质体表面微微颤动,缓缓舒张又收缩,像人类的呼吸。
出乎意料的是,两位新种人在目光观察到原体时,竟不约而同地微微一滞,他们的目光同时一凝,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一般,瞳孔微微放大,霎时如同飞蛾被光吸引一般,生理本能控制着他们的步伐一致地向前一迈,这段呆滞的时间其实很短,不过几秒,可这几秒对新种人产生的牵制力就足以令人恐惧——宋安率先回过神来,几乎是当机立断地去遮席然的眼睛,电光火石间,席然口中爆发出一段吃痛的惨叫,宋安眉头紧蹙,抬手又去捂他的耳朵,两人就着冲撞的惯性双双往旁边倒去,撞翻了一排书架,交叠地摔倒在地上,摔倒前宋安完全出于本能地护着席然的关键部位,随后是噼里啪啦物体落地的声音,几套装满资料的文件袋哐当哐当地砸在宋安的后脑勺、脊背处,宋安话音里裹挟着怒气和痛苦朝张荣德喊去:“把它关了!”
张荣德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疾迅走到培养舱前,只见原本漆黑的新种质体体内亮起一抹奇异的粉色,如黑暗中的一点荧火,眨眼间便如流荧粉色的血灌进了全身,新种原体呈现出一种如梦似幻的粉红。张荣德十分惊异,心中产生千万种疑虑,可眼下情况令他来不及多想,将柜门掩上,把实验舱的光亮遮得严严实实,纹丝无缝。
所有人都没意料到眼前的情况,席然在宋安的怀里不停地喘气,气息颤抖微弱,泪水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从眼眶中汨出,他一只手抓紧宋安右臂上的衣料,由于用力过度导致指尖微微泛白。张荣德侧身一看,被席然的状况惊到,只见宋安捂住席然的那双手此刻已沾猩红点点,席然竟然在完全没有触摸原体的情况下,只靠目视就被刺激得双耳出血,可糟糕的情况还未停止,席然一边哭一边往宋安的怀里躲,完全没有说话的余力,直到宋安胸口的衣服被鲜红打湿,才发觉席然鼻腔内也流下了鲜血。
张荣德惊道:“这......”
宋安整张脸完全黑了下来,神情如坚冰森寒:“伤到大脑了。”
张荣德不可思议:“仅仅是因为一眼……?”
“不。”宋安双手抱起席然,毫不犹豫地向着房间外走去,刚才的攻击令他此刻的大脑也是一阵钝痛,但他的情况比席然好太多了。“新种对我们产生了支配意识,应该不是人耳能分辨出来的赫兹,只有我们听到......感受到了。刚刚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天旋地转。”
宋安大步流星地向前,声音坚定又冰冷:“我需要尽量拉远我们跟新种原体的距离,现在它的余震还像电波一样影响着我们。”
“是因为磁场吗?”张荣德抛出了疑惑,可已经等不到宋安的回答了,他的步伐敏捷又快速,不过数秒在张荣德的疑问的尾音里只留下一抹转角出门的衣摆。
“我现在打电话叫医疗小组来!”
张荣德的声音在身后的屋内传来,宋安强忍着脑袋的疼痛抱着席然前行数十步,所行之路地面上滴落着零星血迹,他心疼的要死,嘴唇贴在席然耳畔宛若情人呢喃:“对不起,别害怕,很快就没事了。”
席然脸上分不清是泪是汗,双睫微动,目光涣散,鼻间涌流的鲜血把他的唇角也染得鲜红一片,像被雨淋湿的幼兽缩瑟在宋安怀里,喉间发出痛苦的压抑的呻吟。
宋安收紧了手臂,五指张开内扣在席然身上,每个指节都极力的缩紧了,指尖因为用力过猛而颤动。这一刻,他的心底竟然腾升出一种冲回去将培养舱里的新种原体捏碎的想法。
可是他不行。
宋安深刻地意识到,在目睹原体的那一瞬间,同种类高阶对低阶的压制力在小范围的空间内像气流一般展开了,就连作为跟新种融合程度百分百的他,都有一刻恐惧的心悸。
阳光洒在指缝中,席然的面颊被光线照耀得冷峻苍白,恍若无机质。
宋安扭头看去,窗外白日当空。
张荣德刚放下电话,就听见走廊上玻璃破碎的声音,他眉心重重一跳,快步带跑地冲出办公室。只见走廊上一地的玻璃碎片,宋安一脚踩在窗沿,窗外的刺眼的光线把他的侧影照得修长无比,咯吱咯吱有什么在皮肉下搅动,随即刺啦一声,如骨破皮,一对漆黑骨翼从宋安脊背后似破竹般冲出,将宋安随身穿的价位近五位数的上衣撕得惨目忍睹。骨翼极大,足有等身成年男人般大小,张开,中间附着着由黑色鳞片组成的羽翅,每一瓣羽毛在阳光底下都泛着如蛇鳞般逆光流转的绚丽光华,张荣德完全看呆了:“竟然已经进化到了这种程度......”
宋安眼底已经完全染成焰金色,竖瞳轻描淡写地瞥了张荣德一眼,随即他晃动翅膀,在走廊上平白卷起一阵狂风,下一秒,连带着怀中单薄的身影一并消失在了原地,飞上了数十米的高空。
张荣德赶忙冲到破碎的窗户旁,远处闻声赶来的研究员们步伐凌乱,满脸惊慌,一群人围在窗户边,远远地看着高中之上自由的‘实验体’。
不少人看见那宛若神祗般的巨大双翼,口中不禁发出感慨。
“天哪。”
与此同时,一辆军用大车同步开进林海生物局D栋前的车道,在大门前停了下来。从车上走下几男几女,老少都有,祁喆两只手搭成帐篷状架在眉毛前,以免遭受太阳直射眼睛之苦,他看着那个在天上大张双翼的‘鸟人’,吹了一口口哨:“哇哦~黑色死神!”
顾晴面色不善地望着宋安的身影,双手环胸道:“怪不得从飞机上摔下来连皮都没擦破,这位宋老板嘴里是一点真话也没有。”
她仅捧腹吐槽了一句,看见身旁下车的老人,赶忙去扶:“罗局。”
罗振伸出手拦住她想要扶的动作,被称作罗局的男人看起来年纪同张荣德相仿,却满头黑发,精气神有一种青年男人独特的温和,显得年轻常态,如同老顽童。
罗振是华夏研究院院长,负责过几项国家级的基因工程,这次也是亲手接过‘新种计划’的火炬,他原先在海外受邀给俄国高阶学府的硕博生们开讲座,临时接到新种计划的通知,也是迅速安排了华夏研究院的人率先进行跟进,匆忙处理完在俄国的事情后飞回华夏,亲自来到林海生物局,可见对新种计划的重视。
他身边跟着的几位项目组内的学生和高级研究员都纷纷拿出纸笔对宋安的飞天之姿进行记录,只有两个专案组的‘打手’一副参观动物园的模样。
要说两方对接上也很巧,顾晴为找到在宋安新闻发布会现场突然暴走的罪犯进行立案追查访问,怕的就是红骷髅掌握了某种基因改造技术,能把人通过某种方式当场改造成杀戮怪物,在专案组正准备把尸体运往华夏研究院的时候,研究院的人就先找过来了。
这么一来二往,层层机密和来回线报,终是顾晴被罗振狠狠地捞了一把,宋安和新种计划也就在专案组敞开了,不过也仅限他们的特殊小队,原本的反恐精英牵扯到了国家级基因项目,小队里每个人都被捞过去进行四个小时的思想教育及协议书签订,章法规定背得祁喆花容失色,直喊想吐。
明明是被保护的对象,却仍藏着这么大一笔,顾晴又气又好笑的是,宋安明明知道他们查到最后会查到新种计划的头上,却不提前说,而且据说新种计划揽给国家也不过是近月来发生的事情,那么若不是红骷髅大张旗鼓地表明自己想要宋安的脑袋,发生了恐袭事件,宋安也不会把新种计划上报给国家。针对宋安个人的立案迟迟不下,跟宋安是富是贵完全无关,原自他宋安作为新种计划关键的一环,作为国家级基因项目的关键实验体,拥有绝对高的被保护权益,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今天出了这般岔子,原定在下午进行的交接工作会议应该是气氛融洽且井然有序的,张荣德也没想到自己见到罗振的第一面,罗振对他说的话竟是:“贵局的实验体真的很有意思,一来就看见他在天上飞。”
..
宋安将席然跟新种的距离于高空中足足拉开几百上千米,才感受到那种摄人心魄的震慑力逐渐消去,等到副作用完全消散后,他才抱着席然从空中款款飞回林海生物局,在那时,走廊已经被林海和华夏研究院的研究员们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屠夫看见上等肉鸡般精亮的光芒。
宋安:“......”
“先带他去治疗。”宋安扶额,“剩下的事情,等休息好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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