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报!悲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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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啊——!”
席然深吸一口气,像被一层巨浪猛然掀上了岸,五感瞬连身体,他双手紧紧地拽着被褥,瞳孔紧缩,额间早被冷汗浸得湿透,整个人都蒙着一层紧张且心悸的阴翳,似乎还在噩梦的余震中难以挣脱。而后他被空间内灼眼的白光迷得眼睛微眯,整个人剧烈地喘着气。
“席然你可算醒了!”
正当事态进行到白热化阶段,专案组众人严格监控排查G市所有出行端口整整五天,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席然从半死不活的状态下苏醒了。
沉睡了五天的新种人头昏眼花,哼哧哼哧了好半天才顺下呼吸,有那么几秒他甚至觉得自己会因喘不上气而死,气息不匀道:“这、这里是哪里......”
“林海生物局。”彻底睁开眼睛的第一眼便看到祁喆那一头张扬的红发,这个反恐队伍里的显眼包显然将‘房子着火我拍照,人生乱套我睡觉’的理念身体力行地贯彻到底,他手上罕见地缠着绷带,嘴里叼着一根吸管,连接着‘因为甲方是宋安所以一日三餐都有加餐’的当季新品奶茶,美滋滋地嘬了一口小料满满的奶茶后,口齿不清地举起伤手以表胜利:“喜报!你活了,你的亲亲老公也没撅!我宣布彩虹之神会眷顾你们这对苦命夫夫,走向人生美满的大结局!”
席然苦笑:“就你贫......”
祁喆莞尔:“这不是想缓和一下气氛,让你心情好一点嘛。”
席然看着他手上那一杯加大杯奶茶,有些口干舌燥地舔舔嘴唇,抬起手颤颤巍巍地伸向祁喆,整个人同丧尸般直勾勾地看着祁喆,嗓音嘶哑地发出请求:“给我、我......我很晕,很渴、很饿......”
“好好好,别急,别急,有的。”祁喆按响了他床边的呼叫铃,注意到席然炽热的眼神,赶忙从床头的储物柜拿出储备好的病患餐,一边扶席然坐起一边将床上餐桌架置他身前。“五天没用胃了,你吃的时候慢一点,以免划伤食道。”
然而席然调尽全身的力气,四肢就像不听使唤的玩具一样,软绵绵地使不上一点劲,奋斗了两分钟,他竟然连餐盘前的勺子都没拿起。
“不是吧,就五天而已,你就成这样了?”
“......说得轻松。”
祁喆眼疾手快地将奶茶一放,全神贯注地勺起流质的营养餐,思考着吹了吹,然后将它怼至席然唇前,十分贴心地张开嘴巴,像哄小孩一般:“来,啊~”
席然虚弱地瞥了他一眼,张嘴将食物咽了下去。
咽了几口,席然的面色明显好了许多,嘴唇也有了丝丝血色,脑袋也不复初始那般晕了,他问祁喆:“现在是什么情况?宋安呢?席泽呢?宋安他还好吗......”
“来,啊~”祁喆将下一口羹给他喂进去,用勺子刮着餐盘的残壁,低眉道:“宋安现在的处境有些复杂,我先跟你说你弟弟的情况吧。”
“小男孩受了点激,好在木毅笑只是绑架迷晕了他,没有对他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情绪挺稳定的,承受能力也强,比你早醒了四天,现在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专案组还是会着力保障新种计划的私密性,我们有选择性地完善你弟弟所知的故事版本。”
席然点点头,眉宇间的担忧舒缓了些。
祁喆一锤定音道:“等到事情结束,我们会优先将他送回H市,毕竟他还只是个未成年。”
“谢谢你们,辛苦了。”席然垂下头略一思索,紧接着抬眸,“那宋安......?”
祁喆霎时僵住,席然感觉他坐立不安,嘴唇微微张阖,似是有话要说。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蔓延,席然追问了一遍:“宋安怎么样了?”
祁喆像是在心中人天角斗了好一阵,才从胸膛里憋出两个字:“悲报。”
席然的心随之一紧。
祁喆略一努嘴:“就是问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你的人生规划里有没有成为职业驯兽师这一项?”
席然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男朋友醒了,但是他好像处于那个什么——狂犬病时期。并且变不回人类了。”祁喆一副‘你看吧我就说爱情总是这么令人惊喜’的表情,扼腕叹息道:“我的任务就是在林海生物局的武装力量歇菜的情况下对你男朋友进行武力镇压,这只手就是被他打裂的。”说罢他扬了扬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腕,给席然展示他男友对外施暴的成果。
“这算工伤,我现在被派到最轻松的任务,就是照看你和你弟了。”
席然被他话语里的现况冲击得大脑一呆,张嘴哑了几秒,从一片空茫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宋安......变不回人类?什么意思?”
“你对宋安下得的那招黑虎掏心确实有点狠了,他真的命大,生物局的人说,能活下来,跟新种化程度的多少、基因进化了多少没有关系。完全是看他作为一个人类命里能不能越过这一坎,他的再生系统完全毁了,老教授说让他变成什么新种体......我是不太懂,不过他跟怪兽差不多,治了几天,好消息——醒了!坏消息——”对上席然的神情,祁喆面上最后一丝故作轻松玩笑的意味也褪尽了,语气沉沉道:“他现在好像认不清人,也很难同他建立沟通。间歇性发疯,发疯的时候敌我不分,差点杀害几个研究员。宋安被关在一个金属制造的实验室里,听他们说好像要用特殊手段才能抑制新种的发作期,具体是什么方法,我也不知道。”
特殊手段?
哪有什么特殊手段。
席然眸光微烁,除了那个答案他根本想不到其他,他掀开自己的被子就要下床:“我要见宋安。”
“欸喂,小心!你走路能不能走稳啊!”席然双脚刚一落地便打滑,整个人欲飞了出去,祁喆赶忙将他拦腰扶起,为席然的暴起感到棘手:“你现在去见宋安有什么用,他能认得出你吗?”
席然一哽:“我......”
宋安认不出他?
真的会有这种可能性吗?
“我必须要见他。”
祁喆紧接着道:“拜托,你现在连路都走不好,如果宋安再次发作,你这个身板,被他撕碎是分分钟的事。”
“再说了,虽然我也不想这么说——宋安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也占了几分缘由,你可是捅了他心窝,直接害他濒死的人啊!!”
席然语塞,被脑海中接到祁喆质疑的那一刻盲目自信的反驳震在了原地,到底是什么给了他自己宋安不会伤害他的自信,宋安愧说他不会表达爱,但席然已经在日常相处里感受到宋安真切实意的,满载的爱。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认定了宋安是爱他的。
然而正因如此,他才有了极大的念想要去见宋安,被指令血清操控的时候,席然是没有记忆的,可疗愈这些天,那晚裹着咸腥铁锈味的记忆犹如破碎的玻璃片一帧帧地扎回脑海,在记忆的匣子中缝合起来。席然终是体会到了宋安成长人生中大部分的痛苦——什么都不记得,但什么都做了,等人真正清醒的时候,纵览四周已然一片狼藉。
这比回望他的童年更加直接,所有感观最终只能化为两个字——无助。
宋安就是在无助中过来的,怪不得他会那么爱我,我的出现对他来说,原来真的像坠落崖底的人看到从天而降的一根绳索。
席然的心酸酸胀胀的,酸水像是要把整个胸膛撑开,眼前也被情绪迷得雾蒙蒙,眼泪赘在眼眶,将落不落。他一想到祁喆说宋安要被特殊对待,林海生物局用来抑制发作期的老办法,便是死亡实验。宋安沦得这个下场愈是惨烈,他的心脏愈被名为愧疚和心痛的东西抽打得生疼,逼得他想大哭一场。
席然抽噎了一下鼻子,偏头让泪滴快速落下,该死,他居然会对宋安产生愧疚,是因为他认定了对宋安有了亏欠吗?
人与人是要互相亏欠的,一旦他的惭愧不安落为实质,他和宋安之间的联系便多加了一道绳,这些乱七八糟的绳索层层叠叠地缠绕在一起,再也理不清,两个人便被缚在其中无法再分开。
祁喆扶住席然的肩头,力图打消他去找宋安的念头:“如果他不记得你,或者说如果他记得是你害他变成这样,你说他会不会杀了你?你现在大病初愈,赶紧躺在床上多休息......”
“那能怎么办?”席然仰面打断他,他面上还有病态的苍白,眼角却湿红如河水上涨,酸楚从心底汹涌至喉处,眼泪一滴接一滴从眼眶决堤坠下,神情凄哀道:“我知道是我害他变成这样的,我错了,我不想伤害他,但是那晚我没办法!”席然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借此将呜咽吞回肚子里,他眼底弥漫着一层悲凉,将‘没办法’三个字咬得异常地重。
“你们不能把他独自关在实验室里,他不是怪物,也不是野兽,他是我的爱人,我必须要去见他。”
“祁喆我跟你说,宋安没有我不行。”席然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味道,比他预想的还要苦涩,他流着泪摇头:“让我去陪他,我就想看看他,好吗?”
“你......你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哭什么......”祁喆显然被他泪失禁的模样吓了一跳,跟席然大喇喇地对视了几秒,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疼了起来:“......唉,我真服了你们。”
..
关押宋安的实验室是林海生物局内设体积最大的实验室,林海生物局在林霜雁死后进行了二次重建,开发了由E至G的新园区,基建时期往下掘了近十米深的地下空间,真正建于山底,当年宋氏斥巨资打造的钨合金仓库,仓库的内壁、地板均设有复杂危险的机关以此实现对A-023的测试、实验和观察。
钨合金仓库内部有三层楼高,研究员进入腔内需要乘坐电梯,但通常他们待在一楼的平层,通过环形的合金防弹窗向下观察实验体的状况,席然望去,宋安所处的空间像一个巨大的地牢,骇人的骨翼包裹着漆黑身躯,整个人——整个兽匍匐在钨合金地面上,两柄巨大的前臂盘在一起,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他的身下一片红得发黑的脏污,像是污浑的海水,席然霎时瞳孔紧缩,急道:“你们伤他了?!”
席然深知死亡实验的残酷无情,眼下急得眼眶又红了:“他伤的深不深?伤到哪了?你们伤他做什么?!”
“嘶,你别急啊!”祁喆赶忙举起手,以示自己的清白。“这是他自残弄的,跟我可没关系......”
“自残?!”
“仓壁上的三根机械针管都被他打断了,这是发生冲突时机器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张荣德站在观察室中央,身披白褂,负手而立。
席然转身见了张荣德,老张教授毫不意外他的到来,询问他的身体情况。
祁喆用绷带外残留的几根手指给他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例行检查身体没有大碍了,就等恢复。”
席然抬起双手,手臂上仍有大片未痊愈的烧伤,青青紫紫的淤血藏在皮层之下,看着触目惊心,所幸他动起来没有感到很强烈的阻力,拉扯间确乎有一些轻微到聊可不计的疼痛,不过精神状态相较之前好很多了。
张荣德对他提出几个关于新种化下的状态和意识问题,席然一一回答。待问题结束后,席然急问:“宋安怎么样?”
张荣德叹了口气,脸上显有疲色:“他许久没进食了,按理来说要给他注射营养液,但机械臂被他砸了。”
“只能人工送食物下去,但是要研究员进入腔内,危险系数很大,我们还在考虑合适的人选。”
席然懂他所说的危险系数是什么,若宋安突然暴起,对普通人类发起攻击,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饿了多久了?”
张荣德缓缓道:“三天半,其实不算多,宋安经历过饥饿训练,这个状态再耗一天不是问题。但是他的生命指数在明显下降......我们也很担心。”
席然掌心贴在窗面,从他居高临下的视角看去,宋安仿佛只有他的手掌那般大,他是一个困兽,闹累了,自己缩在角落里仓促地入睡。席然记起宋安八岁时,便像这般被放置在一个透明的玻璃仓里,犹如观赏动物。想起这些,席然的心便像被一只手攒紧了。
他认真地凝望着那道孤寂的黑色巨影,用指尖隔着窗口轻抚他的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宋安的脑袋似心有所感地颤动了一下,席然心中一动,恍惚间撞进那盛开的金焰兽瞳。
“宋安看我了!”席然立即惊喜地喊道,“他刚刚看我了一眼!”
“……?”张荣德和祁喆两人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席然还在兴奋地说:“他能感应到我!你们看!”
几人朝着宋安看去,他的身姿同刚才一模一样,甚至连手臂弯曲的角度都没变过,谈何抬头,更别说看一眼席然了。
张荣德阅历丰富,尚且能压住神色,祁喆脸上的表情就尤为精彩了,“席然,虽然宋安是恋爱脑,但是你不会也……”
席然一时热腾的血此刻也冷了下来,难道真的是他的错觉?
“可是我明明……”
“不,我不可能看错的。”席然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固执地说:“我的直觉真的很准,宋安就是看了我一眼!祁喆,难道你忘了吗,在酒店里,是我提醒你餐车下面有炸弹的。”
祁喆表情错综复杂,“这完全是两码事。”
席然话接话地扭头朝张荣德道:“不是没找到人员吗?那我来,我去给他送食物。”
“你疯了?!”
张荣德还未回话,祁喆就率先反对了他的决定,这是他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带有怒意的严肃,他平时吊儿郎当的,可一旦正经起来,武装特警体考第一的压迫感便同排山倒海:“席然我告诉你,这种事情不是儿戏,一不小心你会没命的!”
祁喆重声道:“谁都可以下去,研究员可以,专案组可以,你不行!”
席然也有些愠恼:“凭什么?张教授都没说话,你凭什么决定我?!”
“因为你就是个普通人!”
“我不是普通人,我是宋安的爱人!”
祁喆被他这番想一出是一出‘恋爱脑言论’折磨得要疯了,瞳孔中迸发出一寸寸凶意:“你下去谁保障你的安全?!你现在连走路都是问题,敢肯定宋安不会弄死你?你要是死了,宋安疯了,木毅笑跑了,张成端也不知所踪,专案组还要不要干了?!”
祁喆怒吼道:“我们不是来陪你玩恋爱过家家的!”
两人这番大吼大叫吵得整个观察室鸦雀无声,在场的研究员都放下手中的工作,默不作声地看向这边,张荣德也面露难色,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悠。
席然胸膛急速地起伏,哼哧哼哧地喘气,所有对宋安的担忧、急躁的愧疚都被同祁喆争吵的愤怒加以催化,抑制不住的情绪孵化而出,像有一股炽热的能量涌至全身,他双手握拳,感受到手臂轻微发麻,似有东西要从皮层之下破土而出。
张荣德率先发现他的诡异变化,惊异地连连倒退:“黄斑异变了,新种化!小心!”
祁喆一惊,扭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席然。
席然的右瞳飞速扭转,从正常的棕黑色定格成浅灰无机质的眼珠,他的右手臂上如花绽浮现出白色的鳞片,原本人类的五指变为锋利的长爪,像五把尖刀嗖得一声指向祁喆面门。
“我不是普通人,我是新种!”
席然的另外半张脸还是往常的模样,这让他看起来天生异瞳,白皙的脸颊下兽鳞的痕迹半显不显,像在脸上撒了一抔闪粉,唇色淡如白纸,仿佛从画中走出来般,散发着妖孽鬼魅的气息。
席然发狠道:“你要是不让我去,我就打到你松口。”
祁喆气笑了:“即使我断了一只手,揍你还是没有问题。”
“行了!行了!不要吵架!不要打架!”张荣德此刻难得充当一会和事佬拉架,背负着在场所有研究员‘千万不要让这两人打起来啊’的眼神请求,老人家满头大汗道:“‘送餐’其实不难,只要反应力够快,将营养液注射进他身体里,然后往回走进电梯就行了。”
他从远处打量着席然的状态,惊喜道:“你居然能控制住新种化,在进化的同时保留自己的意识,不愧是比宋安还要完美的成果。”
张荣德朝祁喆摆摆手:“席然新种化的反应力有目共睹,说不定真是一个可行的方案。”
“我们可以先在舱内灌十分钟的催眠瓦斯,确保宋安沉睡了,再让席然下去。”
在张荣德和四周人员紧张的注视中,祁喆终于开了口:“那我也可以去,我去。”
席然驳他道:“就你这手,怎么压注射器?”
祁喆胸前,石膏沉甸甸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罪魁祸首正是两人话中任务的主角。
祁喆不服气地说:“我一只手也可以。”
“那我们一起去,你在电梯口接应我,这样子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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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嚓——’
实验舱壁随着机器指令开了数道小口,瓦斯喷射器从口中吐出气体。
‘噗嘶——’
透明的气体就像灌进杯子的水,席然用肉眼看不见它,却能在实验室的显示屏上看它一点点涌动着占满整个实验舱。所有人都十分谨慎地来回看显示屏和实验舱的内部景象,他们担心宋安在感应到外界变化的第一时间会发狂,等三分钟后催眠瓦斯彻底注满实验舱,宋安还维持着那个身体朝下趴倒的状态,纹丝不动,若不是显示器上证明他还有生命体征,不由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检测到实验体进入休眠状态,A-023彻底睡着了!”
祁喆面色沉冷,透过环形窗口俯视着宋安庞大的躯体,喃喃道:“好好睡吧。”
十分钟后。
地下三层,实验舱内的钨合金电梯门缓缓打开,两个头戴防毒面具一高一矮的年轻男人依次从电梯口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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