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也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连墨现在还记得那天的相遇。
那天天光正好,阳光明媚,连墨一大早就来到咖啡店里穿好工作服准备干活,忽听“哗啦”一声,大门就被拉开,随即走进来一位男人。只见他快步走向前台,开口就对连墨说:“请给我来一杯美式谢谢。”
连墨诧异地望着这位客人,柔声道:“不好意思,咖啡店才刚刚开门,材料并没有准备,请你稍等片刻,去那边的座位上休息一下,我做好后第一时间给你送过来。请问是在这儿喝还是打包?”
男人估计也不是很赶时间,听罢便朝连墨点了点头,往座位那边走去。只不过觉得这个咖啡店老板有些眼熟,不知道在哪儿见到过,不免一边走一边回头观望。
男人坐下来后,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他居然认为这位长得那么好看的咖啡店老板眼熟,可他这样一个普通老百姓,哪里会认识这种级别的大帅哥?说得难听点,就算他认识,也只会深深记在脑海中,下次一看到就会马上认出来,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点印象都没有。
倒是那位正在做活的咖啡店老板,在感受到他的视线之后,反而频频回望过来。他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突然颤声喊道:“刘朝逸?”
男人虎躯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显然刘朝逸是他的名字,但为何这个咖啡店大帅哥会认识他?
“你......你是?”
连墨放下手里的活,脱掉工作围裙放在一旁,走过来到刘朝逸面前站定,带着些许腼腆道:“连墨,你还记得吗?咱们是高中同学。”
刘朝逸猛然一拍大腿,也站起身来,紧紧握住连墨的双手,激动喊道:“哎呀,原来你在这儿当老板,其实我之前路过这里非常多次,也注意到这儿有个咖啡厅,却一直没有进来看过,没想到老板就是你!”
连墨朝他笑笑,心中也是感慨万千。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前段时间的他也跨过40岁年龄大关,感觉有楼思德一直压在他头顶上,他这辈子的出息也就这样了,人到中年却一事无成,楼思德还成天对他管这管那,一言不合就对他非打即骂,每天回到家跟他相处都是战战兢兢的,没有一天好日子可以过,不免经常对这样的现状感到深深的无奈与惆怅。这样的背景下,他总会经常想到以前的事——当然是青少年的事情。那时候他还没有遇上楼思德,是最最值得回忆往昔的岁月,想的多了,也想找到以前的那些同学,出来聚聚就算了,但是也可以有事没事就在微信群里聊一聊,找到以前同窗的那些珍贵友谊。
天可怜见,这也只是一个想法而已。楼思德看他看得紧,手机两三天就要上交给他检查一遍,他也不是随便看几眼就完事,而是每个聊天框都要点开,要是翻到群消息还要往上翻到上一次检查的日期才算完。连墨的朋友几乎没有,微信联系人也一览无余,且都是楼思德认识的,每次检查都能很快看完,要是碰上一两个新加上的,那么非要问出个家族十八代来才罢休。
要是他有那么一两个同学群,里面的消息还不给楼思德翻个底朝天?他毫不怀疑楼思德会把群里的所有人都调查个遍,要是遇上女同学对他多说几句话,指不定还会让他把群退了,往后再偷偷联系就打断他的腿。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他经常回想往昔,但一真的没有碰上过任何一个老同学,二也没那个胆子去挑战楼思德的权威。
其实说了这么多都是小理由,他内心最大的恐惧就在于老同学对他的问东问西。
说到底,连他开的这家咖啡厅里的同事员工都不怎么了解老板这个人,只知道他们的老板是个同性恋,经常会看到另外一个看起来事业有成的有钱男人来咖啡厅找老板,对了,那个男人还会带着一个男孩,也不知道是谁生的,那男孩还会对老板亲密的叫连爸爸,叫那个有钱男人楼爸爸,简直是雷倒一大片人。连墨对这些私事讳莫如深,平时在咖啡店里时从来不讲自己的事,与同事闲聊时要么聊当下的实事,要么就聊工作上鸡毛蒜皮的小事。要是员工开玩笑问他家里的情况,他就会找借口去干别的事逃避过去。
楼思德社交圈里的人几乎都知道有连墨这么个人,而连墨这边却还神秘非常,对此楼思德常常觉得不爽。
想起很多年前他中了一个一等奖,去兑奖的时候被店员问道是否结婚或者有女朋友,他却撒谎说了单身,不正表明着连墨内心深处不希望有人知道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双方还有一个孩子,并且已经同居了许多年。哪怕他并不爱那个男人,哪怕他是被迫的,哪怕他根本就不是个同性恋。
那么再说回来,老同学重逢必谈的一个流程就是询问对方的父母,家庭,事业等情况,连墨根本没想好怎么去应对。却又忍不住的去想,自己好歹也跟了楼思德那么多年,他确实也老实不做小动作许多年了,或许楼思德不管他这些老同学了呢?他也是个人,需要正常的社交,甚至可能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去和同学聚会呢?
想了这么多,也不及好不容易遇上同学的那份激动,心中再如何纠结矛盾,等他喊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就都晚了。当刘朝逸紧紧握住他的手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些眼睛微湿。
“你小子,真是太多年没有见了,居然变化这么大,我记得你以前戴个又大又土的眼镜来着,头发也是长长的,都到下巴了,没想到现在换了一副这么好看的眼镜,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难怪我认不出你。自从咱们高中毕业后就没有听到你的任何消息了,你结婚了吧,孩子多少岁了?对了,下周有个同学聚会,就在光明路的那家海鲜城里,你可以带孩子一起过来吃饭。来来来,我加你好友,然后拉你进群,咱们同学群可热闹了。”
刘朝逸有些热情,絮絮叨叨与他讲了这么多,连墨怔然,反应竟然变得迟钝。
与老同学重逢是一回事,加上好友拉进群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琢磨着楼思德会不会大发雷霆和自己的事会不会被抖搂出来,让同学们对他敬而远之,不愿意跟他这个“同性恋”相处。
犹犹豫豫拿出手机,刘朝逸倒是动作快,扫码加好友拉进群一气呵成,连墨还在原地冒冷汗的时候,就已经进到了同学群里。
同学甲:咦,新来的这位是谁呀?
乙:同学群好久都没有进新人啦,还有哪个同学没有来呢,不会是“失踪”多年的连墨连同学吧?!
丙:哦漏!!连墨终于找到了吗!!
丁:真的真的!我刚刚看他朋友圈了,真的是连墨!!卧槽,他怎么变得那么帅啦!!
戊:什么什么?!天啊,我也看到他的朋友圈了,话说我们这群人都40岁了,男人有大肚子女人有皱纹的,他怎么保养得这么好,看起来才30岁!咦对了,照片里和他一起的男人是谁,看起来好帅啊......
手机一顿噼里啪啦消息横飞,连墨没来得及细看,就被最后一条信息弄得浑身冰凉。他朋友圈里的照片是楼思德逼着他发的,当时两人正在露天餐厅里吃完饭,楼思德强搂着他拍了好几张照片,又挑了一张最满意的让他发到朋友圈里,并且写上楼思德的大名以示主权。那时候本来想发楼思德亲连墨嘴唇那张的,连墨死活不同意,反应激烈。楼思德又趁热打铁,与他签订了无数个丧权辱国的条约,害得当天晚上回家就没下过床的连墨叫苦连天才算完,换了一张就是单纯搂着的照片发了上去,还不准连墨事后删除,这条朋友圈才一直留到了现在。
本想着再过一段时间装模作样删除掉的,却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老同学,这么快就被看到了朋友圈里来不及删除掉的“罪证”。
连墨大脑开始宕机,还没等他想好理由,昔日同桌加好友张越颐便闪亮登场。
“连墨!!!真的是你!!!你这小子在哪儿逍遥呢?说地址快!!我要给你一个大大大大的拥抱!!”
“噔噔噔噔噔”,消息里一连收到好几个好友申请,看着连墨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刘朝逸便急道:“连墨,你在想啥呢,张越颐加你呢。”
不止有张越颐,还有其他几个同学,连墨心一横,全都加上了。他感觉事态渐渐有些不受控制,心里没底,不知道怎么跟楼思德交代。
刘朝逸看着连墨表情木讷,还想跟他说些什么,这时咖啡厅里又进来几位客人,连墨难得解脱,手机放回兜里,对着刘朝逸笑笑,便快速走回吧台,先把刘朝逸的美式咖啡做好。
刘朝逸在这里耽搁了挺长时间的,也走到吧台处等着连墨给他打包好,接过咖啡,也笑道:“我这边还有事,就先回去啦。我以后再来找你,我在微信上找你你要回我呀,还有下周的聚会你也要来呀,带你孩子一起过来。”
连墨不想带小石一起去这种场合,一来怕小石乱说话,二来怕小石不配合。毕竟被楼思德养在身边十几年,多多少少沾染上一些少爷脾气,可能会看不上这种等级的聚会,当场会甩脸子跑路。对此连墨简直头疼欲裂,他曾经也管教过小石,可小石小的时候还听他的话,大了就越来越不听话,还总爱跟他唱反调,跟他也不怎么亲了。反而楼思德还能管得住他,也对楼思德的话言听计从,这让连墨既无奈又气恼。
他不想糊弄老同学,便微微皱着眉道:“孩子可能没空去。”
“没事没事,孩子不来你来就行。就这么说好了啊,大家都知道你要来,就不要放我们鸽子了呀。”
连墨郑重点头,刘朝逸才放心离去。
刘朝逸走后,连墨又掏出手机将朋友圈设置为同学群仅三天可见,又瞄了一眼群里说了什么,想起自己还没有跟他们打招呼,便发道:“大家好,我是连墨,好久不见。”
群里面便炸锅了,大家纷纷出来与连墨打招呼,一时间群里气氛空前绝后的热烈。其实人到中年,见的世面多了,最乐意回忆的就是以前读书时候那种青葱岁月,要么怎么说初恋总是令人难以忘怀的,尽管已经沧海桑田,脸上都充满着岁月的痕迹,但依然对着以前的人和事念念不忘。
在同学群里久了,少不得出来吃吃饭喝喝酒,或者在群里说说自己的家务事,每个人都知根知底。连墨这么多年来总是低调做人,老老实实当他的咖啡店小老板,简直就像是个杳无音信的人,要不是刘朝逸今天走入这家咖啡店,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找到曾经的同学。这下当年的同学都凑齐了,每个人都七嘴八舌的开口,竟让连墨有些应接不暇。
“连墨,这么多年来你都在本地吗?哎呀,咱们都没有碰上,真的太可惜了。”
“......是的,都在本地。”
“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成绩挺好的,也考上了一个好大学,没想到后来开咖啡店去了。”
这句连墨没法回,又看到有人问道:“连墨,今晚上我做东,在xx饭店,有几个同学也来,你来不?”
连墨咬住下嘴唇,一瞬间很想答应下来,但忍了半天,才打字发送过去:“家里有事来不了,抱歉。”
也许是心有灵犀,这时候楼思德的视频电话便打来了,连墨忙收敛好情绪,将电话接通。
远在集团大楼董事长办公室的楼思德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冷淡疏离的脸,他首先观察连墨身后的背景,确定是在咖啡店后,才随意开口:“我说你那破店的监控什么时候搞好?今年都坏了三回了,你是不是故意把它搞坏的?”
说来也挺可笑的,连墨自己的咖啡店里的监控画面自己都不会看,反而是楼思德总喜欢看,隔段时间都会检查一次,看他每天跟什么人打交道,有没有人在店里闹事,谁会借着买咖啡的名头来店里看帅哥。更主要的是,谁敢来泡连墨,那么第二天就会莫名其妙被打一顿。这些连墨都不会知道,他只知道的是,开店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事,也没有哪个人能像楼思德这般明目张胆的做事,每天不都是平平安安的?就是楼思德疑心病重,觉得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坏人,都是对连墨心怀不轨的,有病的是楼思德,该去医院的还是楼思德。他却没想过要不是楼思德经常会来咖啡店坐镇,暗中把那些隐患拔除掉,他连墨哪来的安稳日子过,这咖啡店老板一当就是十几年?
所以连墨非常不喜欢楼思德监控自己,总是会把电线扯掉。
“商场电路经常会老化,修好了过段时间还会坏。”
楼思德不耐烦道:“我叫人把整个商场的电路都搞一遍,我看以后还坏不坏。”
连墨真想吐槽一句你很闲吗,嘴上却道:“不用了,我约师傅过来修了。”
楼思德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扯太久,虽然对连墨的敷衍不太满意,但他被敷衍惯了,随便找个台阶就能下,于是又道“今晚上想吃什么呢?吃大闸蟹呢还是吃我呢?”
楼思德现在的骚话是张口就来,也不管连墨在什么场合,只要打来查岗电话连墨就得接,接了还要听他的满嘴跑火车,还有一些略带性暗示的令人耳红心跳的言语。连墨看了一眼周围,没有客人注意到他这里,便放下了心,开始试探道:“今晚上我想出去吃饭。”
曾经有个家里挺有钱的大少爷来咖啡店里打工体验生活,说非常感谢连墨一直以来对他的照顾,下班了请他到饭店吃饭,这本来是一件非常单纯的事情,他回家之后差点没被楼思德弄死。楼思德把当天晚上所有的细节都盘问出来,一个字都不让连墨漏掉,最后给连墨列了几大罪状,一罪这件事没有问过他,二罪与男人吃饭,三罪不能单独出去和人吃饭,四罪连墨学会欺瞒了,最后一个知道的就是他。
不止教训了他,那个大少爷也被连累得够呛,第二天直接卷铺盖跑路了。这么大一个咖啡店,有多少员工是被楼思德吓走的这无从考证,但流水的员工铁打的老板却是真的。自那次后,连墨就不敢随便与人相处,更不敢随便去赴约。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楼思德会对他松口,不料楼思德却道:“出去吃饭?和谁啊?几个人?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我知道不?好啊连墨,你翅膀硬了是吧,又开始背着我搞小动作了是吧,除非你带我去,不然这事免谈,你敢去试试。”
连墨垂眼道:“我不去了。”
楼思德瞪道:“谁让你去吃饭的?”
“没有谁,我乱说的。”
楼思德明显不信,气道:“我他妈就知道监控一坏你就开始搞事。这么多年了还没个老实,老子班不上了,就过来盯着你。”
说完就挂断电话,连墨皱皱眉,把电话放回兜里,心不在焉地继续干活。他记得有一次被楼思德欺负得狠了,也曾哭着对楼思德控诉:“我也是个人,我也想有自己的生活,我有跟外界接触的权利!”
只听楼思德冷笑道:“你的生活就是老子我,你有个屁的权利,你跟我接触还不够,还想勾搭外面哪个小王八蛋羔子?”
讲这些歪理,连墨是远远不及他,要论力气,连墨更是永远被压在身下的那一个。他反抗过,控诉过,争取过,最后的结果都不如他现在像个行尸走肉一样令人觉得讽刺。
连墨把今天新加的几个同学都删了,又把群屏蔽掉,翻来覆去找不到一点破绽才放心下来。楼思德很快就到了,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地走到吧台前,一把将连墨衣领拽住,拖到休息室里椅子坐下。
连墨被放开领子后,第一反应就是缩着个身子,用手护住头和脸,整个人显得可怜兮兮的。楼思德却没有任何怜花惜玉的心思,又抓住他的双手,另一只手狠狠掰过他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冷冷开口:“说吧,你又瞒着我什么事。”
楼思德的逻辑其实非常简单,我希望你对我坦诚,有一就说一,有二就说二,本来是一的事情你不能对我说二。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咱们就可以有商有量,我同不同意另说,但你要是胆敢欺瞒我,不把我放在眼里,那么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我这里没用,只有我说的才是真理。
他恨连墨总是对他有所保留,一件事掰出几个意思来讲,连墨就选最希望自己看到的意思去扯。他就纳闷了,人与人之间为什么总像是隔了一座山,为什么他和连墨之间总是要猜来猜去,直白点不好吗,他真的好累的。
而连墨的回答却让他出乎意料:“你听错了吧,我没有说要和别人出去吃饭,我只是说我想出去吃饭,和你一起。”
这回换楼思德愣住了,有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他回忆了一遍刚才连墨说的那句话:我今晚上想出去吃饭。前一句就是他问的今晚想吃啥,连墨这么回答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他先入为主了,劈头盖脸就一顿骂。好家伙,这偷换概念连墨玩得6呀。虽然知道连墨狡猾如狐狸,但他还是被气笑了,心中的那股窝囊气也消失了,轻轻拍着连墨的脸蛋,笑道:“那你吃什么?”
连墨淡淡道:“都行,你定。”
在楼思德的内心深处,其实是希望连墨能多像现在这般的。他希望连墨看起来聪明机智一点,又不希望他聪明到有能力离开自己,总是会觉得非常矛盾。所以男人就是贱,吃软不吃硬。
楼思德又跟他厮磨一阵,差点想在休息室里干起来,连墨拼死逃出他的魔爪,才道貌凛然的回到了吧台里,继续摆着那张禁欲脸干活。楼思德悠闲地将腿搭在休息室里的桌子上,这个位置能看到吧台里的连墨干活的身影,他眉头一挑,目光下流地盯着他,眼神充满了征服的快感。
今天连墨的反常他也不去计较了,反正放长线钓大鱼,只有他们还有后手,他就不愁找不到狐狸尾巴。
时间又过了一个星期,马上就要到了要聚会的日子,连墨开始着手准备小石的思想工作。纵然小石不去,也要让楼思德觉得自己在跟小石在一起。对于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阔少来说,像连墨这样的还真的没有那个资本去和他谈条件,而连墨也秉承着一向的优良传统,只跟他谈感情不谈钱,磨了许久才上小石答应下来。
可当天晚上的时候,楼思德没有回家,说在外面喝酒应酬,根本没空管他,连墨觉得机不可失,果断出门赴会,想着要在十点之前回家就行。
一切顺利得过了头,连墨有些不敢置信。他将自己最看得过去的行头都拿出来穿了,把自己装扮一新,手上的戒指也取下来了,干干净净来到海鲜城里。
他们订了一个最大的包厢,里面人头攒动,好不热闹。连墨走进去,眼尖的刘朝逸马上凑过来,惊叹道:“你看我们这群老男人穿什么都包不住大肚子,你怎么穿什么都这么好看呢?”
连墨腼腆笑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刘朝逸将他拉到大厅里,向众人介绍,打过招呼后,又拉着他来到一旁的圆桌坐下,小声问道:“你怎么把我删了呀?”
他这才想起来上次为了应付楼思德的多疑把人删了,他性格直,想不出什么好理由,便抱歉地对他笑了笑:“对不起,那时候有些不方便。”
没想到刘朝逸了然一笑:“原来是家里嫂子管的紧啊。”
连墨马上不笑了,表情一言难尽。
“对了,嫂子是哪里人,什么工作的?我觉得应该是顶漂亮的人才能配得上你的颜值吧?”
一说到这个连墨就头疼,他投降一般扶住额头,无力道:“不说我了,你呢?”
“我有什么好说的,不就天天和老婆吵架,孩子成绩也不好,工作上也不顺心,搞得我都有抑郁症了,改天得去张越颐那儿疏导一下才行。”
“什么疏导?”
“你还不知道?张越颐是个心理医生,群里哪个同学心理出问题了都会去他那儿或治疗或简单疏导,感觉效果挺好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张越颐推门进来就被刘朝逸招呼着走到这边,张越颐给了连墨一个大大的拥抱。
“老同学,咱们真的挺久不见了。”
连墨其实是个慢热型的人,尽管心里再激动,面上也不显露半分,他看着这位昔日的同桌加好友,想说出什么东西来,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年你还好吗?”
连墨低下头来,小声回道:“挺好的。你呢?”
张越颐脱下西装外套,也坐了下来,对着两个人道:“你应该听刘朝逸说过我的工作吧,其实也就那样,每天得应对不同的客人,听他们讲各自的故事,讲完出来就舒服了,我就是个树洞而已。”
两人对于这样的说法有些忍俊不禁,气氛也由刚开始的拘谨变得自然起来。同学都入座后,纷纷说起自己的光辉事迹,中间又穿插着年少时的一些趣事,席间都是一派喜乐融融之气。
连墨多年没有感受过这种活力气氛,一时有些恍惚。想起自己上一次跟那么多人吃饭还是在回楼家老宅过年的时候,那时候人多也算人多,但人心各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想着能在楼思德或者自己的身上捞到什么好处,但碍于楼思德那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淫威,也没人敢随意上来造次。吃个饭勾心斗角,一分钟给你计算出一百个利益得失,他一直冷眼旁观都觉得累。
两种吃饭,分别吃出了两个极端。
酒足饭饱后,大家都闹着要去下一场,连墨看了看时间,只觉得时间不早,便向大家辞行。人到中年,有太多人和事都在束缚着你,大家也都表示理解,没有强求。连墨下电梯到停车场准备开他的五菱回家时,张越颐喊住了他:“连墨,你等一下。”
连墨回头,却见张越颐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是我的名片。我觉得,你需要它。”
连墨有些诧异地抬头,也没有多说什么,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放回兜里朝他道了声谢,才进入到电梯里。
回到家后,他见楼思德还没回来,不由得松了口气。又去到小石的房间里,小石不知所踪。洗了澡后的他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把脸埋在膝盖里,思绪复杂。
只有经历过热闹的人才知道冷静下来是有多么的失落。他活了这一辈子,亲生孩子跟他不亲,因为学历不够和双手半残废,他只能当一个咖啡店的老板到现在,朋友也没有一个,出门吃个饭还要看人的脸色,庸庸碌碌的,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他是没有什么大出息了,却也太没有出息了一些。
就连群里陆续发出来的照片他也不敢点开看,他怕看到同学对他的评价,更怕自己和楼思德的那点破事让大家知道。
他其实,真的非常不自信。
每当他一个人独处时,情绪总会不由自主地崩坏,他拿出那张名片,看了许久。
直到用手机发出了一段话之后他才猛然醒悟过来,只见他发的是:请问明天傍晚6点有时间吗?
连墨抓心挠肝,看到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又不禁一阵羞愤欲死,就算撤回来也没用了。
而另一边的张越颐对于连墨的主动约见并没有丝毫的意外,反而更加的好奇。其实同学群中不止他一个觉得好奇,他清楚的知道这种好奇只单单来自于连墨的神秘。不管对谁,只要一提起自己的私事,一概都不会回答。然而,本身留在连墨身上的谜团就更多了,有时候不回答反倒会坏事。
晚上聚会下来的相处,张越颐以自己超一流的职业本能发觉连墨身上的矛盾颇多。这个年代,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有一些心理病,只是严重与否罢了,而他居然在连墨的身上看到一种超乎反常的自卑感。尽管连墨现在的长相非常亮眼,穿衣风格也很有气质,平常脸上尽是挂着淡然脱俗的表情,但还是掩盖不了连墨偶尔表现出来的木讷,思维固化与不自信。
与人聊天时也不敢直视对方,虽然是在微笑,但笑不过三秒嘴角就会垮下来——他似乎怕有人骂他。
说来挺不可思议的,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在经历过各种风雨之后,内心居然还无法强大到承受别人的流言蜚语。正常来说一个中年男人活到这种岁数,在一流商场地段开个咖啡店,怎么说没有个几百万下不来,那么有了财力的傍身与这么多年来管理经营整个咖啡店的手腕作为支撑,整个人的长相与气质甚至还跟刚出学校的大学生一样,也不像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倒真真的令人深思了。
40岁的人了笑起来还是腼腆的,看人的眼神清澈见底,更是对自己的私事讳莫如深,所以不止他一个,很多同学都想要知道这些年连墨到底经历了什么。
所以连墨临走前他才给了一张名片,他觉得,连墨早晚都会找上他的。
张越颐秒回:“有的,你知道我工作室的地址吧?”
事已至此,连墨也只能破釜沉舟,在手机上打字:“知道。不过我只有半小时的时间。”
半小时太短了,不过连墨能过来是一件好事,他得循序渐进。
第二天晚班同事来接班之后,连墨准时在6点下班,驱车来到张越颐的工作室。一进门时的闲聊还好说,等到渐入佳境后连墨就控制不住他的眼泪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张越颐怔怔看着他。很少有人能哭得这么伤心了,就像一个孩童一般,不管有多么丢脸,哭就完事了。也是这时候张越颐才意识到,连墨找他并不是为了心理疏导,而是为了发泄自己内心深处的痛苦与压抑。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在连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递张纸巾给他,顺便给他倒上香气袭人的茉莉花茶,而连墨只是拿在手上,也没有喝。
其实连墨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楼思德造成的,可最该来看心理问题的楼思德却依然对他百般施压,我行我素。连墨就算一次次的来心理疏导又如何,只要楼思德再次对他施暴,他还是会回到以前那种胆战心惊的日子,犹如跌入万丈深渊。
他只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哭得天崩地裂,在楼思德不在场的情况下,他允许自己跟随内心的意愿,任性一次。
他这辈子随心的时候不多,更多时候因为要在小石面前努力维持一个父亲的形象,他被楼思德要挟欺负了多少次。在外也要跟楼思德划清界限,对他刻意保持距离,他一直怕有一天起床后,全世界都知道他和楼思德的那点肮脏事会是怎样一个令人绝望的场景,他那点可笑的自尊心还能不能重拾回来,他在众人面前还能不能抬起头来。
所以他活得累啊,半辈子都没有任性过一回。读书时候因为家境不好,没有多少资本够他随心所欲,长大了又遇上楼思德,楼思德总是推着他往前走,哪怕他根本不想走这条路,连思想都干预得明明白白的,出来跟友人吃个饭都要刨根问底,你说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难道他不应该哭一场?
连哭都是掐着点哭,6点半一到,连墨就开始慌慌张张地收拾好自己,准备回家了。他特别抱歉地对着张越颐道:“对不起,占用了你半小时的时间,我必须要回家了。今天我失态让你看笑话了,真的对不起,我给你双倍的钱吧。”
张越颐连忙道:“不用了,我也没有对你说什么,钱就不用给了。就当是老同学一场,互帮互助嘛。”
连墨觉得良心不安,走之前将一沓钱放在他的桌子上。他说不来下次请你吃饭这种话,因为很有可能会履行不了,不如直接给钱合适。
回到家后,他的眼睛也好了个七七八八,至少不会有人觉得他刚哭过。楼思德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连连打给他好几次电话,要不是连墨说路上堵车,还真不能糊弄过去。畅快淋漓哭过的他显得异常的疲惫,反倒楼思德精神抖擞,拉着他做了两三次。第三次的时候连墨都想晕过去了,又被楼思德操醒过来,眼泪就止不住了,哭个没完。
楼思德似乎非常喜欢他在床上哭,进入得更加深,直操得连墨哭天喊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