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师兄弟二人心意相通，彼此之间再没了芥蒂，盖聂每年都会在流沙山庄住上几个月，尤其是师弟信时前后，寸步不离。

从前在江湖上漂泊久了，居无定所，如今按卫庄的说法，“跟着我吃香喝辣”，能得以朝夕相见，于盖聂而言，就是家了。

这年春日，武林道上的群雄相约齐聚泰山，决出天下第一高手之名。盖聂对这些虚衔向来看得极淡，本无意前往，然而请柬都到了手上，送信人又是流沙山庄的庄主，轻描淡写一句话就使他改了主意。

“我也去。”

盖聂微怔，随即道，“以你武艺，要夺这天下第一的名头，倒也确实不难。”

卫庄嗤笑道，“想什么呢？我若成了什么天下第一，树大招风，这山庄的生意还怎么做。师哥，自从你有了‘天下第一剑’的称号，江湖上来找你切磋比试的人多不多？”

盖聂如实道，“多。”

“那不就结了。泰山争锋，多的是顶尖高手，在他们身上能有不小收获。”

盖聂想了想道，“可是那几日，离你信时不远了，只怕……”

卫庄转过头，嘴角微露笑意，慢慢地挨近对方，在他耳畔暧昧低语道，“这才叫你和我一同去啊，盖天君。”

盖聂望着师弟含笑的俊颜，心生柔情，伸臂轻搭在他腰上，点头应了。

卫庄知道他定然答允，不由笑道，“答应就答应，大白天的乱吃豆腐，盖大侠，是不是我昨晚招待不周，饿着你了？”

盖聂大窘，急将手松开，正要解释两句，卫庄向他微微一笑，已飘然远去，徒留他一人留在原地，久久出神。

请柬上泰山之约的日子订在下月初十，师兄弟二人计议了一番，觉得左右无事，索性早些启程，一路游山玩水，同赏沿途风物景致，不失为一桩美事。

卫庄向来雷厉风行，当即召心腹前来，将庄中事务一一分派妥当。他手下颇有几位得力干将，各擅所长，于庄主外出之时，亦能将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二人收拾了行装，数日后便即启程，策马赶赴泰山。从咸阳至泰山的官道上，早春二月，风光无限，又有一生爱侣为伴，彼此相看不厌，均觉心旷神怡，大快平生，至于泰山还有多远，实是无关紧要。

这日到了一处小镇，盖聂与卫庄下马徐行，在一家客栈前驻足，预备用些饭菜，歇歇脚力。

卫庄叫了两斤熟牛肉，一壶清酒，几样下酒菜，与盖聂对酌。盖聂酒量平平，为免误事，陪师弟浅浅地饮了两杯便罢，只以牛肉和花生米下饭。卫庄也不迫他，信口打趣了两句。

二人对坐，边吃边叙着闲话，悠然自得其乐，耳旁隐约传来邻桌的谈话声。

“我家那个特别娇气，多要了几回就直掉眼泪。”

“唉，可不是！老哥，咱俩差不离，我家的那个一到信时就跟小猫似的，缠人得紧，又不能下狠劲儿，得好好疼着。”

原来是一桌上几位天君正谈及自家的雨露娇客，更有些床笫之私，也毫不避讳，兀自滔滔不绝。盖聂不禁抬眼望向对面师弟，卫庄倒从容得很，自顾自斟酒夹菜，“人家在说人家的事，你有什么不自在的？”

盖聂的双目凝视他丰神俊朗的姿容，心道，小庄当真跟世间凡俗的雨露客都不相同，亏得他当年心志坚定，只身在江湖上历练，才有今日成就。

卫庄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放低声音，笑道，“怎么，羡慕人家的尤物了？”

盖聂摇摇头，心道，这世上再没人比我更有福气。

卫庄正欲撩他说话，忽然店门口闯入一个身材魁梧的粗眉大汉，直奔盖聂与卫庄这一桌，口中叫道，“盖大侠，您老也在这里喝酒哇！”

盖聂见他有些面熟，想了想，放下手中碗筷道，“马镖头，多日不见。”

那大汉喜道，“是，我是马却朝，盖大侠还记得我这小脚色，真是，真是——”他说着，激动得直搓手，“我前段日子听人说，您老人家同那咸阳流沙山庄当家的闹了些劳什子过节，那人心狠手辣，施了什么歹毒的计策，将您老给困在了庄子里。我马却朝是个浑人，没什么本事，可既然听说了，便不能袖手旁观，这不，正想借泰山大会的机会，请几位好朋友助拳，一块儿上咸阳去呢！”

盖聂听了马却朝一番直肠子的热血之辞，不禁心下感动，但见师弟似笑非笑的模样，又微觉尴尬，当下低咳一声道，“多谢马镖头仗义，不过这都是误会。”

马却朝乐呵呵地应道，“是，是，都是那帮碎嘴的小子胡扯，您老人家武功盖世，哪有可能吃亏？如今见您精气神都好得很，我可就一颗心揣回肚子里啦！”

盖聂不愿失礼，便请他入了座，依着江湖规矩给二人引荐，“马镖头，这位是我师弟，卫庄。小庄，这位是信阳威远镖局的马镖头。”

马却朝连连向卫庄拱手道，“原来是盖大侠的师弟，失敬失敬，定然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汉，那是不用说的了！令师兄当年在信阳可是帮过咱们镖局大忙，堂子里一直供奉着盖大侠的牌位，镖局弟兄早晚上香，一天都不漏！”

“听起来是一桩了不起的英雄之举，”卫庄笑吟吟地对盖聂道，“师哥，你从来没有提过，是什么故事？”

盖聂见马却朝跃跃欲试，想要接卫庄的话茬，便道，“些许小事，也没什么值得说的。”

马却朝在一旁道，“好汉不提当年勇，盖大侠既然不愿提，我也不说啦，咱们弟兄心里记着您的好就是。”他又与卫庄攀谈道，“卫兄弟在哪里高就？”

“高就倒也谈不上，”卫庄笑道，“在咸阳有个小庄子，做些买卖。”

“做买卖好，做买卖好，不知是什么庄子？日后我到咸阳，也好与兄弟多多亲近走动。”

“流沙山庄。”

马却朝目瞪口呆，喃喃道，“你……你就是流沙山庄当家的？”

卫庄脸上笑容更盛，“不错。”

马却朝想起自己方才形容流沙山庄当家的“心狠手辣”、“计策歹毒”，再看卫庄满面笑容，不由得背后发凉，一拍大腿道，“难怪盖大侠刚才说是误会，闹了半天，原来你们两个是自家兄弟，瞧瞧！哎，我还有事儿，先告辞了，叨扰二位，盖大侠您慢吃慢喝，咱们泰山上见，泰山上见！”说罢忙不迭地起身，一溜烟没了踪影。

盖聂哭笑不得，给卫庄添了酒，道，“这事以讹传讹，不知怎么竟然传成这副样子了。”

“可见常人总是盼望比自己厉害的人能互相争斗，彼此削弱，好坐收渔利。师哥，不如等到了泰山，你我分路而行，装作素不相识，或许会遇上更多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