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国庆假期后上学，章玉依旧每天烦恼着萧振的欺负和骚扰。

他似乎上次那次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整章玉的攻势。只不过比起之前老拉他到厕所羞辱，或者动不动就扇巴掌，换成了各种语言骚扰和各种咸猪手般的搓摸。

章玉打定主意绝不能让那次在莫近房子里发生过的事再发生了。他就算到时候真被萧振捅刀子了，那就捅吧，总比捅进来那个东西强。

时间过得很快，流水账似的，十月底天气就凉起来了，章玉每天上学的路上穿得又厚了点，学校统一订的校服也发下来了，刚好能穿上。

早上他出门的时候，吴霜也正好出门，天气冷了吃水果的人也少了，最近一段时间的水果都不好卖，经常晚上八九点到家的时候，她篮子里的水果还剩一半。

章玉知道她有多辛苦。每天挑着两个竹篮走街串巷地在老城区卖水果，生意好的时候，上午就卖完了，中午就能回到家数数钱记记账，甚至还能买点鱼啊猪皮啊这种荤菜好好做做，章玉晚上回到家还能加个餐；要是生意不好，那就是暴晒一整天或者挪地方挪了七八个，但是就是一斤水果都卖不出去。

她挣得不多，章玉有时候会帮她算算账，一笔笔有零有整的数字累加上去，再减去成本，一个月也就两千出头。算到每天，才六十。

他一本资料书经常都不止六十。

吴霜端着昨天没卖完的梨子走出来，把它们放到门口的篮子里，利落地挑起来，调了调力矩，就跟章玉说：

“估计今晚上又要回来很晚了，你下午回家了，自己做点吃的吧。”

今天是星期五，章玉学校不管饭，他妈晚上估计得去闹市区再摆摆摊，不能回来做饭了。

章玉飞快地点点头，他会做饭，而且做的还行。

最主要的是，他也不想让他妈这么辛苦了回到家还要做饭。所以平时周末在家，他能帮忙的绝对会撇下笔去走道上帮忙。譬如洗菜啊、淘米啊，摘葱之类的。

母子走到楼下，就要分道扬镳，章玉走了两步，还是转过头跟他妈说：

“妈，你晚上去哪里卖啊？我要不吃了晚饭给你送点饭来。”

吴霜有点愣，转而又笑了，其实她年轻时长得很好看，要不是这么些年的劳累，她现在应当正当时：

“你在家好好学习吧。我到时候饿了，去路边找个摊子吃点稀饭就行。”

章玉坚持道：“不行，稀饭吃不饱。而且我知道，你肯定连菜都舍不得买个。”

“哎呀，”吴霜被戳穿，有点不好意思，找补道，“外面的菜油气大，调料加得也多，吃了肠胃不是很舒服。”

章玉没有再拆穿她。他知道是因为外面的饭太贵。一个小菜五块起，要是再配上一碗饭，七块钱就没了。

七块钱，够他从学校到家里坐公交车4天的了。

“没事，你就跟我说晚上要去哪里摆，我到时候没什么事的话，就来跟你送点。我要是七点钟还没来的话，妈你就自己去找饭吃。”

见他坚持，吴霜嘞开嘴笑着说：“我在常振街那边，就菜市场门口。”

章玉记住了，又跟他妈说了再见，就去上学了。

到了学校，班里的体育委员火急火燎地叫大家报名运动会，还说篮球赛也要报名，两者不冲突的，有运动天赋的同学们赶紧行动起来。

吃着早餐的同学们时不时瞄一眼，却甚少有人愿意主动报名。

这种活动一般就是给那些班级活跃分子准备的，而一个班，大部分人都是默默无闻也不愿意出头的。

更不用说，在郡宜，学习比什么都重要。

与其去运动会去篮球场上得个第一，还不如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学习，下次月考的时候，自己的排名能上升几个名次。

章玉不擅长运动，他自然是想帮忙也帮不上。

到了下午，萧振又来找他，从他背后冷不丁地就往后拉下他的椅子，章玉一个没坐稳，就跟着椅子往后栽倒下去。

心里吓得不行，萧振那张坏笑的脸就出现在头顶上，他紧紧缚住章玉，劈头盖脸地就要往下亲他。

章玉别开头，也不想保持平衡了，整个人就跟着椅子压到萧振身上，实在太重，萧振只好往旁边一退，章玉就连椅子带人全摔地上了。

发出的声音很大，班级里好几个人回头看着他们，章玉红着脸爬起来，沉默地把自己的椅子摆好，捡起地上刚刚掉的笔，又要坐回去。

“章玉，你他妈就理都不理我一下？”

萧振气得不行。

章玉冷冷地瞥他一眼，坐下继续拿着笔刷题。

他拿笔的那只手又白又瘦，在米色的书页上来回轻轻动着，显得又乖巧又‎‌诱‌‍惑‌‎‎‍，萧振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出来这只手主动放在自己下面，帮自己打飞机的样子了。

真他妈不敢想，到时候得有多爽。

萧振愣愣地看着章玉的手，直到前面的莫近转过了头，“晚上还去不去？”

被问的人一愣，很快点点头，“去去去。”他恋恋不舍地扫了一眼章玉的侧脸，黑色的睫毛像结了霜一样，凝固着没有动。

这个山珍暂时还吃不到，别的小菜还是能随便吃吃的。

傍晚放学，章玉很块收拾好了东西，下课铃一打，他就背着书包出了教室后门。

他记得家里还有些菜的，得赶紧抢到第一辆公交车回家，然后做饭吃饭再去给他妈送点。

至于他爸，给他留点吧。

他爸最近接了个帮人装修KTV的活计，老是不到八九点回不来，接下这个活的那天晚上，他听他爸说，这可是他第一次当小包工，那还是熟人介绍来的，一定得好好表现。

饭他在外面肯定是会吃的，至于吃的好不好，他也不知道。

回到家他很快找到了放在灶台下的菜，又去走廊上的水龙头下摘干净洗洗，屋里电饭煲上袅袅上升着米饭的香气，他把底下安了滑轮的灶台从屋里推出来，推到走廊上，拧开煤气灶开火就开始炒菜。

一个清炒小白菜、一个土豆丝，最后炒了个豆芽，已经算得上是特别丰盛了。

他先给吴霜把要带的饭菜装好，然后才快速吃完了，把菜盖在餐桌上，拎上饭盒塑料袋，拿着钥匙就出门了。

楼下桂花已经开败，几乎闻不到什么香气了。他出了门就往常振街那边走，幸好距离这不远，走个二十多分钟就能到。

到了常振街，他很快找到菜市场，之前他妈带着他来过这里买菜，他认识路。

果然就看到他妈坐在菜市场入口处，缩在一个石柱子旁边，身前摆着两篮水果。

‍‎‌黄‍‍‎色‍‎‎‍‌的梨子堆得很满，显然是基本没卖出去。

唉。章玉在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对着他妈笑：

“妈，饭来了。”

吴霜看到他，原本毫无目的木然空洞的眼神突然灵动起来，朝他笑一下，却有点苦涩，“呀，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早上说了吗，给你来送饭。”

吴霜的笑容收回去，沉默了会，说：“是啊，是啊，你说给我来送饭的。”

于是就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打开饭盒拿起筷子就吃。

饭还是热的，在夜幕下冒着腾腾热气，章玉蹲在他妈旁边，说：“妈你先好好吃会，我帮你看着，要是有人要买东西，我帮你招呼。”

吴霜眼里明明是有泪，但是天色太暗了，谁都看不清。她只说好，又继续狼吞虎咽地吃饭。

章玉蹲着看着眼前的街景。菜市场外面是条很长的街，街对面有很多年轻人爱玩的地方，什么精品店啊、网吧啊、服饰店啊，还有一些章玉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场所，装潢得很神秘的样子，但是他统统都没去过。

看着看着，他就发现从对面街口走出来几个人，一个很嚣张地吐着烟圈，老练地搂着个男生，看着春风得意，另一个双手插在口袋里，身后跟着两个长得挺帅的男生。

这不是萧振跟莫近吗。

章玉脸一烧，下意识就想躲。

可是他这个地方刚好就是这个十字路口最显眼的位置，不然他妈为什么会把摊子摆在这。

章玉如坐针毡，既想站起来，又觉得自己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肯定会被他们发现；又想就这么蹲着不动，等他们都走了，就当没这事了，可是他这个地方太显眼，就这么蹲着看，随便扫一眼就能看到自己。

正想着，他就看到莫近身后那两个男生，都凑过来在莫近脸上亲了一下。

他一瞬间连刚刚的窘迫都全忘了。

看来杨紫藤说的是真的，莫近真的喜欢男生。

而且他好像还来者不拒。

还在想着，莫近十分冷淡地把那两个人推到身后，一辆加长的通身全黑的车缓缓地停在他们面前，然后他们就上车消失了。

见他们走了，章玉一瞬间感觉松懈下来，又开始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痛快。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觉得那两个人不应该在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就亲莫近的。

很快运动会和篮球赛一起来了。

班主任胡作建给大家下了任务，说要弘扬团结精神，大家比赛期间严禁留在教室里打牌、玩棋或者看小说，就连学习也是不大提倡的啊，就这几天也学不了什么，都要下去去给班级的运动员们加油。

章玉在心里默默地问了句为什么不能学习，他来郡宜，就是来学习的。

可是不能不从。于是只能跟着大部队去大运场看台上傻傻看着，篮球赛开打了，又折返到旁边的篮球场给自己班级的篮球队加油。

不过相比看田径运动，章玉更喜欢篮球赛些。

莫近穿了身黑色的球衣，一双运动鞋纤尘不染，他本来就长得高大，配上这双很大的运动鞋，感觉能比自己高一个头了。

十一月初的太阳开始有点无力，即便篮球场上被照得透亮，但是还是有点冷。莫近球衣外面披了件长款校服，正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喝着。

章玉仔仔细细地看着他，这明明就是一个很正常很帅气也很有男子气概的男生，如果不是别人说，压根不会有人想到他会喜欢男人。

跟那种电视里偶尔会出现的、掐着声音说话画着浓妆的男人，完全不一样。

随后球赛就开打了，莫近一上场，围得水泄不通的篮球场上就是各种女生的尖叫，她们都在疯狂地叫着莫近的名字，恨不得要把平时写在纸上但都没被他看过的话当场全给喊出来。

“莫近你真厉害！你打球好帅！”

“莫近加油！莫近加油！莫近一定要赢！”

“我好喜欢你啊啊啊啊！”

章玉脸上发热，他终于开始明白，杨紫藤之前说的莫近老收到别人的情书纸条什么的，应该是真的。

可是他之前竟然都没注意过。

有什么隐隐的想法在心里生出来，又荡下去，第一节比赛结束，他们15:0完胜。

莫近掀起球衣擦汗，撩起来的衣摆下是紧实的腹肌，场下女生们纷纷暴躁地大叫，章玉捂着耳朵，也不禁有点被吸引，他的身材也太好了，比起自己又瘦又瘪的肚子，简直更像个男人。

他觉得自己有点嫉妒。

然后又开始第二节、中场休息、第三节……球赛打完时他们班毫无悬念地赢了。

同学们空前团结地拥抱在一块，章玉身旁的一个女生甚至哭了。章玉有点尴尬，掏了半天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安慰她这是好事啊，怎么哭了呢。

正在跟她说着话，突然感觉身边人都安静了，章玉一抬头，就看到阳光下莫近一步步走过来，脸上的汗珠密密麻麻的，从脸颊流到脖子上，眉眼深刻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章玉咽了口唾沫，也直直地看着他。

然后莫近指指他身后的一箱矿泉水，跟他说：“给我拿瓶水。”

章玉向四周望望，确认他是在叫自己，赶紧起身，拨开人群取了一瓶水，递到莫近手里，手指相接间，他才发现对方的手指好热。

好热。

他也用那只手擦擦汗。

明明太阳其实也没那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