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明灯如昼。
章玉复习完,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发现已经快十一点了。
一连两天,莫近都没有再过来。
他倒是乐得清闲,每天准时学习完就洗漱睡觉,偶尔再洗洗衣服晾晾,跟在宿舍住着没什么两样。
明天是星期五,下午放学之后,他就可以回家了。
章玉心中不禁浮上期待。他甚至都能想象到,明天晚上到家后,坐在桌子前跟他妈一块儿吃饭的那个场景来。
他挺想她的。
也不知道这几天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她到底是怎么过的。可别又为了省钱连菜也舍不得吃。
想罢,章玉快速把桌面上的东西收拾好,洗漱完之后就上床睡觉了。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隐约听见门外一阵轻响。
躺在不是自己家的地方,难免睡不深,他醒着侧耳听了半天,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或许是隔壁的声音呢,也说不好。章玉模糊地想,良久又沉入混沌的睡眠。
不知道什么时候,只觉身旁床垫一凹,背后一凉,有个很冷的东西悄然钻进他的被窝,浑身气息凛冽,凉得让人不敢轻易动弹。
那人沉默着,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把把他翻身抓过去,把他禁锢在怀里,下巴贴在他头顶上,保持这个姿势不动了。
章玉有点莫名其妙。长到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和别人一块睡过一个被窝过。
不知道莫近对于这种行为是怎么理解的,或者像他们这种人,就是这么随便。总之,在他这里,能睡在一起的,不是亲人那也是爱人,他突然钻进来,实在让人心里难以接受。
只不过今天的莫近,好像哪里有点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也没开灯,他也看不见,也不想看见。
过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莫近已经睡着了,他才悄悄地把他手放到莫近的手上,想把他的手拿开——
“你干什么。”
冷不丁的声音响起,听着一点睡意都没有。
章玉吓了一跳,手尴尬地往回撤,却又被他捏住了:
“怎么没睡。”
这种情况怎么可能睡得着。章玉腹诽。
“……吵醒了。”他冷冷地说。
莫近没说话,过了很久又突然说:“你不该惹萧振。他家里最近有点事,正是心烦的时候,不要老在他眼前晃。”
我哪里在他眼前晃了。我恨不得从你们这些魔头的世界里彻底消失,那才是真的。
但章玉知道他指的是那天中午的事,他冷笑:
“那是你们欺人太甚。”
换来的又是沉默。
“萧振他爸都六十多了,不知道从哪又找了个女人,比他都才大三岁。他家里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没人跟他说。”
“前几天他出去玩,亲眼看到老爷子叫了司机去接那女人,进了他爸的门。萧振气不过,就去找他爸闹。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他最近正不痛快,别找他没趣。”
章玉在黑暗中听着别人辛秘,脑海里已经播完了一部四十集的狗血大戏。
所以那天莫近大半夜出门,就是因为那个事?
章玉不知道怎的,心里却好像舒了口气。
他闷闷地说:“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莫近没回答。他把章玉搂得更紧,让人都有点呼吸不过来了。
“噗通——噗通——”心跳声近在咫尺,很沉稳、很慢。
好像这是他们第一次在这样的情况下,相拥在一起。黑夜从窗外绵延到室内,夜半之际,阒然无声,只有远方隐约的灯光从窗帘中透入,闪着幽冷的光。
万籁寂静,唯有彼此。
——只是这种姿势实在诡异。
章玉还是忍不住推推他:
“能不能……不要抱着了。”
头顶上的人顿了会,一脚把他踢开,显然很生气,“你他妈真是不识好歹。”
章玉心里一抖,沿着床边滚了一圈,身下一空,“咚”地一声,直接摔了下去。
木质地板上还是有点凉。章玉缓了一会儿,才爬起来,靠在床边站着没敢再动。
灯亮了,昏黄。莫近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看着很生气。
章玉就穿了件宽大的短袖T恤,空荡荡地覆盖在纤薄的身上。下身的内裤只露出个短短的黑边,看着让人无端有点什么绮丽的幻想。肩背单薄,形单影只的,看着又清冷又可怜。
莫近盯着他,良久还是把被子掀开,脸色难得缓了缓,“上来吧。”
章玉犟着没动。
“这是我的被子。”
言下之意,能不能不要在我的被子上,耀武扬威的。
话音刚落,莫近面色一凛,捞起床上的被子,就一把砸到了章玉的身上。
章玉被棉被砸得有点没站稳,踉跄一下,才勉强稳住身形。僵立片刻,他蹲下默默把棉被一点点铺开又缓慢折好,那双薄瘦的脚光溜溜地踩在地板上,一会儿往前,一会儿又后退,然后他才弯腰抱好被子,一步一步走出去。
“你去哪里。”
章玉背对着他不动,声音闷闷的:
“……我要回家。”
背后的人冷笑,声音里蕴含着暴怒,“忘了我之前说的了。”
章玉浑身一震,迷蒙又昏黄的灯下,他的身影好像越发清冷、廖远,他默默地说:“那我去外面。”
“你就在这。”
章玉仍旧没有回头,但声音却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莫近,你们这种人……我招惹不起。”
“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没能再说下去。
身后的人闻言,默然从床上下来,一步步走到他的身前,将他面前的路全部都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灯影投在他的脸上,半是阴影半是明亮,亦正亦邪亦人亦魔,那双黑眸如深渊般,让人情不自禁就会坠入、堕落:
“你已经招惹了。”
章玉抬头看他,眼中寂然。他深吸一口气,转头一步步回到床边,把被子重新铺好。
他笑着,暖色的灯光打在脸上,却犹如死灰般惨白:“对不起。”
这一句道歉,反而激发了莫近更深的怒意。
他眯着眼看他,缓慢踱步到床边,大手一伸,就把他推到床上,摔到那床印着红色爱心的被子中。
章玉咬着牙没做声。背后的人狠狠地压住他的背,扯掉他的内裤,掰开他的双腿,摩挲了下自己的性器,便要侵入。
章玉沉默地盯着被套上随着天地摇晃的红色,只觉得格外刺目。
弄脏了。他想。
这是他妈特意花了大半天帮他挑的被套。
见他毫无反应,背后的人似乎更加暴虐,提住他的脚腕就往床上一扔,整个人又欺身上来:
“捂不热的贱种。”
章玉心里一颤,一种很难受又很凝滞的感觉从心房生出,然后缓慢蔓延浸润至四肢百骸。
语言也能杀人。他想。
这个人总是能在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忍受他的时候,又再次暴露出他的残忍与不堪,让他更加难以抑制地去恨他。
恨他,直到下身被他按住,双腿被压开到最大,那人又撞击进去,每一次都无情又残忍。
章玉盯着他,目光又轻又淡,“我下贱。可是我不脏。”
“脏的是你。”
莫近的双眼中散发出暴怒。他一把捏住章玉的脖子,下身搅弄得他浑身颤抖:
“你他妈再说,明天市监局的车,就能开到你妈的水果摊前检查。”
章玉愤恨地盯着他,那双清澈的眼雪亮,“你卑鄙,你无耻!”
“我一直这样。”莫近丝毫不在乎他的咒骂,把他挣扎的手按住,俯身就吸吮住了章玉的唇。
柔软、痛恨;清甜、悲戚。
他品尝着,近在咫尺的怒目倔强又不屈,让他很满意。
章玉曾经听他妈说过,她以前最常去进货的一家水果批发摊,开在常振街附近的菜市场里。生意红火远近闻名,他们这个片区卖水果的小贩,很多都在他那上货。
后来也不知道是生意太好遭人嫉恨还是就是纯粹倒霉,被市监局巡查的拿了几个水果做抽检,结果检出一个指标不合格。不合格的项目倒是无关紧要,但是因为他们拿不出明确的货源合格证,被罚了快十万块钱的款。
这么多钱,足以让人家破人亡。
后来她说就再也没看到过那个老板。
章玉在心里苦笑,原来他们所有衣食的来源,就能被如此轻易地给断送、给彻底毁灭。
像只蝼蚁被压在地上踩。连一句呻吟都发不出。
正想着,腿根又被人紧紧捏住,莫近拧着眉盯着他腿侧的一块深青色的印记,把他的头揪起来问:
“这是怎么回事。”
听口吻像是在质问。
章玉梗着脖子冷冷回答:“那天中午摔的。”
莫近眼神一动,气倒是消了点,复又紧紧贴上他的唇,恨不得把他嚼碎了。
柔韧的舌头又探到他的上颚,章玉想都没想,就死命地咬了他一口。
对方吃痛,却也没松开,咬住他的下唇,让疼痛如期也绽放在他的唇边:
“你只能被我肏,听到没。”
章玉没回答。
皮肤破开,新鲜的血液又渗出来,两股鲜血交融混合,浓烈、腥红,让人几欲作呕。
见他依旧沉默,莫近又用手捏住他胸前的乳尖,用舌头舔舐着,用牙尖啃咬着,果然得到章玉难耐的抗拒。他才抬起头来,嘴角却在笑:
“我周天有事。你要来。”
章玉冷冷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恨他。恨他。恨他。
他人生十七年,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恨一个人。
恨意像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几欲窒息。
恨到快意生出,恨到快感蔓延,恨到射出精液,恨到……失去意识。
第二天放学后,他很快收拾了东西就要回家。
天气不算很好,眼看是要下雨。章玉没有伞,背好书包就要出去,身旁的莫近一把拉住他,沉声问:
“东西都拿了吗。”
章玉一下被制住,伸出去的腿也迈不动了。他也不知道对方说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冷漠地回答:“没有。”
话音刚落,背后的人就朝自己怀里扔了一个东西。章玉本能地接过,是那部手机。
“想肏你的时候,会给你打电话。”
身后的人放开了手,超越他挂着书包走了。
章玉深吸一口气,却也没发作。只把东西捏在手里,始终没有看他一眼,扭头从另一边的楼梯走了。
一路公交车回到家,果然他妈还没回来。
章玉放下书包,又找了两个蔬菜炒上了,电饭煲里冒着饭熟的香气时,他妈还没回家。
天色越来越暗,很快门外远处就已经亮起了路灯。章玉决定还是把饭装到饭盒里去找她。
拿了把伞,收拾好其他东西,他就提着饭盒下了楼。
走到楼下的时候,他才突然想起来,好像他是可以跟他妈打电话的。
提前问一问她在哪里,好像就不用到处找了。
他现在书包里有个电话。而且他妈的号码,他早就记得烂熟了。
脚步停下,却很快又继续往前走了。
那是莫近的东西,他不想也不屑用。
远处华灯初上,高架上往来车辆如流。他们这处老宿舍区路又窄又仄,还坑坑洼洼的,路灯也是很久之前就坏了,晚上来回都得打着手电。
他今天出门急,也没来得及拿。就只能沿着马路边小心翼翼地走,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得慢点也就习惯了。
远处模糊的灯光又暗又淡,天空上的黑云压着房顶,压抑又寂静。偶尔有几个绑着手电的自行车快速经过,短暂地给章玉照亮了下脚前的路。
走出街角,才终于是有了路灯了。
一连去了好几个地方,他都没有找到他妈。他正想着是不是她已经回去了,抬头快步跟着人群过了马路,一落目,他妈正在街边的一个服饰连锁店的门前坐着呢。
章玉赶紧走过去,把手里的饭盒提到身前,叫了一声:
“妈!”
吴霜循声扭过头,看到了他,“章玉,你放假了?”她显然很开心,就是头上有几缕白色在风中飘舞,“又给我送饭哩。”
章玉快步走过去,把饭盒给她,就主动蹲在篮子前,指指旁边的空处:
“你先去好好吃。我来帮你卖。”
吴霜一笑,“你哪里会看秤。”
“我会,我会。”章玉从篮子底下掏出那杆木质的秤,对着背后门面的亮光,指着上面一条条粗细长短不一样的亮线,证明给他妈看:
“这是一斤,这是五斤……这是八两。”
他又捡了两个桃子放到秤盘里,拎起绳子挪好秤砣,试了好几下,对着他妈笑:“九两。”
眼神清澈,都是小小的得意。
吴霜笑着朝他点头,颇有点好小子没想到你还真会的意思,拎着塑料袋还是起身跨出去了。
章玉赶紧把她刚刚坐的那个小板凳递出来:“坐着吃。”
吴霜又跟他推脱了一番,最后还是接过去坐在门面远处一个空地上,掀开塑料袋把饭盒取出来吃饭。
章玉安心蹲在摊位前,学着他妈的样子,盯着往来逛街买东西的人看。
这里是常振街的起始口,平时白天晚上人流量都很大。早上白天去里面菜市场买菜的,晚上来逛街买东西的,都要从这里经过。
汉宁这片区域之内,还真没有比这里更加热闹的了。
眼见前面来了两个挽着手的男女,看着都很年轻,女生隔老远就看到了他,又盯着他身前篮子里的桃子看了一会儿。章玉记得他妈之前跟他说过,这样的一般招呼一声,极有可能就会停下来问价:
“您好,要买桃子吗?”
他试探地开口。
那个女生显然有点吃惊,犹豫了下,问:“你这桃子怎么卖啊?”
章玉一听,果然有戏,赶紧说:“两块一斤,你买得多的话一块八。”
女生回眸,问问身边的男生,“怎么样,贵吗?”
看着那个大哥似乎还在思考,章玉赶紧接话:“不贵的,这个价格肯定不贵。”
他学着他妈的语气说:“在超市一般至少两块五呢。”
女生疑狐地盯他一会儿,似乎对于这么一个唇红齿白、看着像高中生的男生这么会卖东西,显得十分吃惊:
“那……甜吗?”
章玉闻言,赶紧手忙脚乱地在篮子底下翻找,很快在一个布兜里找到了一把小刀,他用手把小刀使劲擦干净,挑了个红的桃就给她削了一块,笑着递到她的眼前:
“您试试吧。不甜的话不买也行。”
女生迟疑一会儿,还是伸手接过去了。
剔透的桃肉消失在她殷红的唇中,她把桃皮扔到地上,对着旁边的男生点头:“还可以。挺甜的。”
章玉满含期望地也盯着那个男生看。
很快,男生蹲下来,伸出手就要捡桃子。
章玉心里一喜,赶紧给他找塑料袋。
口袋撑开,一个个桃子被放进去。
五毛、五毛、五毛……章玉盯着一个个躺在袋子里的桃子,好像看到了一张张红色的五毛被放进了他妈的小布钱袋里。
还在捡着,背后门店里发出声音,好像是有人从里面出来了:
“二哥,你他妈就别催我了,我不回去。”
另一个也是男声,听起来成熟又带着点生意人的圆滑:“都几天了,气也该消了。爸这个事是我们不对,没提前跟你说。”
“再说,他都这样多少年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谁不清楚。就这个小体操运动员,家里也没什么人的,他新鲜几天也就够了,你干嘛叫人去教训她。还要给人医药费。”
章玉在听到第一个人的声音时,就已经浑身僵住了。
那个人是萧振。
他现在身上的校服都没换,还正蹲在店正门口的马路边,幸好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城管执法的早就下班,店门前倒是林林总总摆了不下五六个摊点,显然是街道故意纵容的。
可是,他所在的位置,实在太显眼了。
沉默地接过那一袋挑好的桃子,章玉捡起秤杆就开始称,调试良久,才确定了重量:
“五斤三两。”
他小声说,又在心里算了下,“一共十块六,算您十块五吧。”
这时身前的那个男生不干了,他皱眉道:“不是买得多一块八一斤吗?我都买了五斤多了。”
章玉心里一震,思绪已然有些混乱了,还没算好价格,男人就要拉着女生走:“不买了不买了,说好的要便宜点又不便宜了……”
“不是不是,”他赶紧拉住他,“是我还在算价格,您等一下,给您按照一块八算,一块八,您稍等……”
这时一旁吃饭的吴霜眼看不对劲,赶紧放下饭盒过来,笑得很殷勤,“一块八五斤三两,一共九块五,您拿好,保准都好吃。”
章玉算完,还真是这个价格。
可是那个男人却说什么也不要了。甩开章玉的手就要走。
章玉有点心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没做好,正要再说点什么,就听见背后一个声音,是明显的戏谑:
“章玉?你他妈在这打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