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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郡宜的期中考试终于轰轰烈烈地开考了。
因为涉及到高二分科,这次考试直接在没有通知的情况下,将所有科目此前已学过的知识进行统考,试卷发下来时,很多学生直接当堂哀嚎:
谁他妈还记得去年学过的东西啊!
可是现实就是,很多同学早就已经在边学新课程,边复习以往学过的知识了。
甚至以后的课程也都学了。
有时候竞争,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一连三天的考试过去,整个郡宜直接萧索了很多。
考试完之后,就干脆直接放假了。
章玉晃着混成一锅浆糊的脑袋,拿着一袋考试用具回到座位上时,莫近早就已经稳坐如泰山了。
他的考场在一楼第一个,按照成绩往后排的,是第十六考场,算是能勉强摸到本科线的那种水平;章玉的考场在四楼第一个,第一考场,一个教室里林林总总三十个座位,他排第十。
可是没想到反而莫近还比他先回到教室。
章玉慢悠悠地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五一三天假,他已经计划好了着重要再看看哪几门的书。
然后他就听见莫近说:
“下次给你发消息,记得回。”
章玉冷哼了声,表示知道了。他把东西快速收拾完,就从课桌上直接跨过去走了。
这周一早上的时候,他把那八十块钱当着一群人的面给了萧振,可被他们那一群人好好损了一顿。
那天晚上回到房子里,莫近就莫名其妙地又没什么好脸色了。
不过这个人本来就一副世界唯我独尊的样子,他也早就习惯了。只要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他照旧每天上课、下课、吃饭、放学、睡觉,一个人过得也挺好。
倒是莫近,经常三天两头人就不见了。后来有次听萧振跟他聊天,才知道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回家的,他家里好像还有个什么后妈。
……挺符合电视里的经典桥段的。他想。
结果假期一连三天,他也没收到莫近的短信或电话。
章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既不希望他真的能给他发送短信或者打电话过来;但一天过去,打开书包掏出手机,确认确实是没有任何消息通知时,他也会隐隐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什么心理问题了。
有心理问题的可能不止他:
收假后回学校,章玉就听见同学们都在纷纷扬扬地议论一件事情,六班那个女生割腕自杀了。
索性被她爸妈发现得早,送到医院抢救了一夜之后,人救回来了,但是却被医生确诊为患上了抑郁症。
她在自杀前,在家里用电脑在学校的贴吧里发了个帖子,详细描述了被几个同学欺负的过程,还留下了很多诅咒他们的话,然后才宣告她要离开人世了。
那个帖子在网站上存续了不到四个小时,便随着舆论发酵、有同学开玩笑打了她父母的电话、他们赶回家发现她真的自杀了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其后满世界的讨论也全部被屏蔽了。
章玉通过他们的议论,才知道原来还有贴吧这种神奇的东西。
那个同学也算是比较友好,拿出自己的手机告诉他:
“你没玩儿过贴吧吗?我们班还有吧呢,你没上去过?”
章玉震惊,他完全不知道。原来同学们除了平时在教室在学校里相处,还能去网络上交流。
那天晚上,他用莫近给他用的那个手机,艰难地循着记忆打开了他们班级的贴吧,一条一条地往下翻着,像是发现了一个新天地一样,一看就看了快一个小时。
直到他翻到去年的时候,一个用户名为“莫近”的人的帖子:
[不要跟章玉换座。]
帖子底下倒是没有任何人回复,但是他查看了下发帖日期,又回想了下,才恍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个时候,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用那种明知故问的表情拒绝了自己。
原来他们都会用这种东西传递消息。
章玉一边感叹科技的力量,一边又在心里痛恨和惋惜,那个女生——黄明慧,她竟然选择了用这么壮烈的方式去报复欺负她的所有人。
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只不过是螳臂当车。
而他呢,会不会是下一个她?
他又试图想通过搜索了解一下更多的情况,但结果很必然的,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有了。
第二天再去上学,班主任胡作建就单独花了半节早自习的时间,跟所有同学强调,如果出现类似情况,一定要及时向老师家长求助。
义正词严地说完,他又转口一说:
“但我相信在我们班,是不可能出现这种事情的。虽然我们班有个别同学是皮了点,但是一定做不出来这种欺负同学的事。更何况,有时候同学之间发生点小摩擦、小争吵,那是非常正常的,如果都像那样,一冲动,就都给家长给老师增添负担,反而有点过激了。现在这个阶段,大家应当以学习为重……”
章玉边听边在心里悲哀地想:他们是做得出来的,甚至更严重的事情,他们都能肆无忌惮地做出来。但是胡老师这番话,却又间接点醒了他,是啊,如果自己也有一天真想不开,那他爸妈该怎么办,他妹妹弟弟怎么办。
他不能出事,一点事也不能有。
他收回视线,余光瞟到莫近的侧脸,才发现他一反常态地没有看手机,而是正一脸冷笑地盯着胡老师看。
他看不懂,只能继续盯着桌面上的习题去了。
下午,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当时章玉正站在讲台上擦黑板。他们班采用轮流值班制,每隔快两个月左右,就能轮到他一次,今天刚好是他。
初夏的阳光又亮又热,从窗户里大片大片地洒进来。章玉整个人都泡在阳光里,连头发都被光穿透成了黄褐色。他一会儿走进阳光种,一会儿又出来,纤长的身子挺拔、冷清,很快把那一整块黑板擦得干干净净的。
刚把黑板刷整整齐齐摆好,就听见学习委员捏着张纸一脸喜气地跑进教室,对着窗边的座位处看了几眼,似乎有点失望。再一扫,章玉可不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章玉!你考了年级第一!”
声音很大,一下子把教室里很多同学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于是议论开始蔓延:
“什么!章玉竟然考了第一!”
“还是年级第一啊!”
“不会吧,他上次不是第十吗……”
作为舆论的主人公,站在讲台上的章玉瞬间有点手足无措。
学习委员早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来,一把把她手上的成绩单先给章玉看:“你看你看,第一个,你看最后的年级排名。”
章玉低着头仔细看了一下,还真是第一。
“我的呢我的呢!”
“给我看看……”
身后一群一窝蜂要看自己的成绩的同学都涌上来,差点没把他撞倒。
学习委员赶紧大声招呼:“等等,我先把成绩单贴公告栏上,这样方便看……”
实在是太挤了。
章玉扭过头就要往回走,想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单科成绩可以等学习委员贴好了之后,人少一点了再去看,或者等老师把试卷都发下来了,自然就会都知道了。总之现在裹在人群中央,他实在有点不习惯,更怕一会儿根本出不来了。
逆着人流艰难地往外挤,源源不断上前凑热闹的人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甚至还有主动跟他道喜的。章玉只能跟他们笑笑,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好容易从人群中脱离出来,太阳很大,他一抬头,就被阳光晃到了眼睛。用手遮挡了一下,踏下讲台,他才发现莫近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回到座位上了,正坐着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他一怔,刚刚自己在人群中狼狈地挤出来的样子,他也看见了?
瞬间觉得有点窘迫。
他沉默地走回座位,冷冷地盯着他,意思是我要进去。
两个人做同桌也是有了两个多月了,如今也算是练就了一套沉默的沟通大法:
章玉要出去或者进来的时候,就站起来,冷冷地盯着他。他要是主动站起来让位置了,章玉就可以借过一下,要是他没让,那章玉基本上就只能难堪地爬上爬下或者干脆就等着他自己出教室了他再出去。
总之,在学校的时候,能不跟他说话,就不说话。
此时莫近早已收回了审视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章玉低头擦身走进去,便听见莫近跟他说:
“恭喜。”
章玉回眸看他,一脸不可思议。转而又坐下淡淡地说:“谢谢。”
他拿出下节课需要的课本,专心搞学习去了。
一节课上到一半,生物老师正在跟同学们画叶绿体光合作用的过程示意图,教室门口便出现了个人的身影,他打断了生物老师的讲话,章玉才注意到那是他们班主任胡老师。
其他所有的同学也都偏过头去看他:
“叫章玉出来一下。”
所有同学的视线又都转移到章玉的身上。
生物老师一顿,面色虽有不悦,但也只跟他扬手示意让他跟班主任出去。
章玉不得不放下笔,从座位里面出来了,在众目睽睽之中,穿过讲台,乖乖跟着胡老师出去了。
胡作建背着手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往前走。穿过也在上课的一班,走过他之前考试坐过的空教室,踏上几栋教学楼之间长长的连廊,在最中间停下了:
“章玉,你知道了吧,这次你考了年级第一。”
章玉抬头看着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胡作建笑了,那双呆滞的眼被厚重的眼镜片放大得像条胖鱼,“你是真的争气。”
“上次跟你爸妈简单沟通过,我也知道你们家的条件。你是从成县一中考上来的,肯定之前也是非常优秀的。在郡宜,你现在也是数一数二的。”
章玉不知道他突然夸了自己这么多,具体是什么意思。
难道专门耽误他上课,把自己叫出来,就是为了夸他?
不至于吧。
见他只是尴尬地笑着朝他点头,胡作建话锋一转,问:
“六班黄明慧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章玉一愣,这才明白了班主任的用意何在。
他赶紧回答:“我知道的不多。”
胡作建怀疑地看着他,强调一遍,“你有什么就说什么,我就当帮六班班主任先做个调查。”
章玉想了想,还是说:
“我只知道她一直在被她们班的一群女生欺负。那几个女生我不认识,也没有接触过,但是他们应当跟我们班的萧振认识……”
“咳咳……”胡作建咳嗽两声,扶了扶眼镜,很笃定地说,“这个应该不可能。年级组做了好几天调查,她们也没说和萧振认识。”
“……”章玉沉默了。
“你还知道些什么?都可以跟我说的。”胡作建和蔼一笑。
章玉朝他笑:“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后来胡作建又跟他兜兜转转问了好些话,什么在班级里过得开心吗、平时学习生活有什么困难之类的,等到下课铃声响的时候,他才半信半疑地让章玉回教室去了。
章玉笑着跟他道别,一步一步走回教室:
胡老师有的时候,是真的让人心里头有点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是心中不自觉就生出的,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走到教室走廊外的时候,他还是没想明白,只能归结于这个班主任实在有点啰嗦。
一抬头,莫近萧振那一群人正站在教室走廊外的栏杆处,见到章玉走过来了,萧振第一个冲上前去:
“操,章玉,你他妈可以啊,年级第一哎!”
他把章玉拉到他们那群人中间,跟他勾肩搭背的,俨然一副绝世好哥们的模样,“说说吧,有什么学习秘诀,让他们几个学学。”
面前几个人里,除了之前做过一天同桌的刘束文,其他人他一句话都没说过,此时这个刘同学也跟其他几个人一样乜斜着眼瞧他,一脸揶揄。
章玉冷着脸,试图扒开萧振的手,“我要回教室了。”
萧振面色一变,但也没生气,“你他妈就这么傲?以前你还没年级第一的时候,就他妈尾巴翘上天了。现在是怎样,是要跟老子对着干?”
章玉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没有。”
“我是真的要回去学习了。”
刚刚生物课缺了大半节,他得问问同学上到哪里了。
“你他妈……”
萧振伸手就要揪章玉的校服衣领,却被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莫近给抢先了:
“你要走就赶紧走。”
他推了章玉一把,很快让他踉跄几步,靠在教室门口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章玉回头,冷冷地瞪了莫近一眼,才头也不回地进教室去了。
萧振无所谓地笑笑,话题一转,又跟身边的小弟说起最近玩的游戏来。
这也太他妈明显了。
莫近不会是真对章玉上心了吧。
还真他妈上心了。不是上心了,那简直是有点离谱了:
那天晚上下课后,他本来是想找莫近当面问一下这个事儿的。难得没有翘课提早回家,他坐着玩了好久的手机,一抬头才发现下课了,莫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赶紧挂起包就追,电话还没按出去,就看到校门口章玉在莫近身后不到五米,正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呢。
这他妈就很奇怪了。
章玉不是平时连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吗?
好奇心作祟,他把手机揣兜里,一路做贼似的跟在他们身后,这路是越走越熟,越走越心惊,他在心里叫了一路卧槽,然后就看到他俩一块儿进了莫近他爸给买的那套房子的门洞。
操,操操操!这是什么情况?
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他还在心里盘算了下,一会儿敲开门后该说点什么,一抬头,操他妈的,莫近这小子正把人章玉按在房门上亲呢。
那简直是有点离谱了。
六目相对,尴尬是两个人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