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埔明的冬天就是很冷。
高大疏冷的悬铃木在路边排列着,叶子全都掉光了,光秃秃的。一辆白车刷地一声在路口停下来,门开了,就下来个黑色风衣的清瘦男人。
“你等等。”
路边插着口袋走路的男人回头看到他,面色依旧很沉。
“我欠你的二十万三千一百,我马上还给你。卡号给我一下。”
莫近淡漠地瞟他一眼,又继续往前走。
“哦对,”章玉苦笑一下,站在原地没动,“是不是还要利息。按多少来?就暂时按一年五个点吧,你等我算一下……”
男人回过头,隔得远远的,最终还是说:“不用还了。”
“怎么不用还?”章玉冷笑,“这是我爸妈拼死累活挣的,虽然不多,但是我们都不想欠你人情。”
那时他爸妈回老家前,给他打了八万多块钱,说是只能弄到这么多了,看看什么时候能还就给人还回去,再多的可能得他自己贴了,毕竟爷爷奶奶生病也得要钱。
“你哪里来的钱。”莫近又走回来,黑眸冷冷的。
章玉一愣,一边在手机上计算,一边说:“关你什么事。”
很快他算好了,举着手机上计算器的数字给他看,“利息十万两千,加起来三十万五千,算个整的没关系吧。”
莫近把他的手机按下来,还是说:“不用你还。”
章玉猛地甩开他的手,只问他银行账号多少,“虽然你瞧不上这点钱,但对我们来说,是背了十年的负担。”
他苦笑一下:“我不卖的。”
言下之意,虽然打过那么多次炮,约过那么多人,自甘堕落也好,勉为其难也好,但他都是自愿的。
跟他也是。
莫近看了他好一会儿。上上下下地看,从他的眼,到他的嘴唇,再到他的腿,最后又回到他的眼。然后才从兜里摸出手机,翻了一下,给了他一个尾号有很多“8”的一串数字。
章玉一个一个输进去,心里冷笑,自己这笔攒了十年的钱汇过去,指不定还不够人家账户里添零头的。
那又怎样,他跟莫近,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有着天差地别的鸿沟。
确认钱转过去了,章玉一笑,什么也没说,就准备回头走了,刚转身,背后的莫近冷不丁地说:
“你爸身体还好吧。”
章玉怔了怔,头也不回地嘲讽:
“没想到莫少爷还有打听别人私事的喜好。跟你没关系,不要再见了。”
就上车走了。
之后很快就过年了。除夕转钟到了新年,章玉想了想,还是跟卢总发了条拜年短信,毕竟能安然无恙从曼谷回来,得亏了他帮忙。
短信刚发过去不到几分钟,卢总就一个电话打过来,问他今年过得怎么样,还对他的感谢表示别再客气了,本来赔偿的事就离谱,也上面就一句话的事。又吐槽说现在找的这人不仅没什么服务期,还他妈一点都没章玉靠谱。
章玉哑然,站在阳台看着对面小区楼底下有人在偷偷放焰火,金色绿色红色,不大,但挺好看的。烟花蹿升到他眼皮子底下,他对着电话说:
“卢总,这件事还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公司。要不是我爸的病,我他妈是真不想回来。”
至少曼谷挺热的。他喜欢热。
后来卢总又跟他随便扯了点,还开玩笑说前段时间又跟泰旅有个合作,那个司长Korn又问了他去哪儿了,你看吧你看吧,新人是真的hold不住的。最后才说儿子催他睡觉了,得洗洗睡觉,年纪大了熬不住了,挂了。
章玉挂完电话,心血来潮翻了个墙下了line登陆看看,果然有很多未读消息,基本都是在曼谷有过一睡之缘的炮友,言辞委婉地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出来一下,一起吃个饭啊什么的。
不就是想肏他。
章玉一条条删除,就像在删除以往所有的记忆一样。删到最后一条,就又突然弹出来个新消息:
[Korn:新年快乐。]
竟然是中文。
他想了想,也还是给对方回复了个同样的新年快乐。
对面几乎是马上就回复了,问他在哪里,怎么不来泰国了。
章玉只说他回家了。就把他也删除了。
APP被他放进垃圾桶,发出一声碎掉的声音,章玉捏着手机盯着底下的焰火,很响很亮,弥散出阵阵烟雾,袅袅往上升,到他这里,都能闻到淡淡的硝烟味儿。
这次他能看个够。
到年初三,他早早地起了床,开车去家楼下,接一家人去跟那个什么大姑吃饭。他爸昨晚特意打电话叮嘱,要收拾得利索点,你大姑家在埔明还是有点头脸的,订的饭店也是市里最好的,咱们一家人都得穿得敞亮点,可不能丢人。
章玉随便捡了条牛仔裤,穿了件米色的毛衣,套个大羽绒服就出门了。他出门的时候心想,亲戚朋友都说他孝顺懂事又听话,其实他挺叛逆的。
叛逆到,他爸要求什么他就不想干什么。
一家人把车塞得满满当当,到了饭店外面,他们先进去了,章玉停完车后也按照指引上去,到了二楼,一抬头,果然见到对面坐着的一排圈陌生人中,有个年纪跟他相仿的女孩。
他早知道。
见他过来,章春来赶紧把他安排在最中间,又笑着埋怨他都出来吃饭了,也不知道穿件好的,才跟对面的一个打扮精致的中年女人说:
“这就是我们家章玉。去年年底刚满二十八了,北大毕业的,现在在桑虞分局做警察呢,房买了,有车,人特别孝顺。”
章玉听着他像报菜名儿似的把自己的条件全列出来,心里什么想法也没有。
对面的女孩也在打量着他,眼神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那个应该是他大姑,或者可能就不是他大姑的女人笑:
“北大啊……那是尖子生啊,能考上的肯定很聪明。聪明好啊,人聪明,后代也聪明……”
章玉觉得自己像是在菜市场上被人挑挑拣拣的猪肉。
女人还在说着,笑得挺开心的,应该对他也挺满意,对面的女孩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妈的话:
“妈,要上菜了,要不先吃饭吧。”
一会儿菜陆续上来了,章玉给他妈夹了点她喜欢吃的炖猪蹄,自己倒是一口都没怎么吃下去。
饭吃到一半,他爸已经跟对方热络地聊得差不多了。章玉放下碗筷说要去下洗手间,很冷静地穿过大堂拐进走廊,走到卫生间里,然后吐了。
真恶心啊。真他妈令人作呕。
趴在洗手池上漱了好一会儿口,吐过之后眼里都起了雾,看什么都有点模糊,章玉捧了把凉水洗脸,就隐约听到背后有人进来了,然后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你来相亲?”
是陈述句。
章玉缓慢地把脸上的水抹掉,回过头冷冰冰地看他,莫近顶着双寒气逼人的眼,眯着,恨不得揍他一顿的模样。
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
见到他眼底的水色,那人似乎态度缓和了点,但抓在他毛衣领口的手还没撤下去,“你不能结婚。”
是祈使句。
章玉回头抽了张擦手纸,缓慢地、一根一根地把自己的手擦干净,就像很多年前去郡宜报道那天那样,擦完手把纸巾又整整齐齐地折好,投进垃圾桶里,笑着说:
“我对女人都硬不起来,结什么婚。”
对面的人一愣。
“我早就被肏烂了,哪里有资格肏别人。”
强力袭来,他被推到了旁边墙上,莫近黑眸发冷,直直逼到他的眼前,恨不得用目光把他锯穿:
“你他妈怎么这么贱。”
章玉心里一沉。
“是的,我就是这么贱。”
话音未落,很快获得了一个耳光,打得倒是不重,但挺响的,在章玉耳朵里回环往复,就像春节里噼里啪啦乱炸的鞭炮一样。
原来……莫近也是会扇巴掌的。
“章玉,你不应该是这样。你不应该在这里。”
听着感觉他也挺难受的。
放屁。章玉心想,他生在这个地方,长在这个地方,以前住在破楼里,躺在帘子后面,现在住在单位宿舍,有张铁架子单人床,能吃能喝能睡,身边还有几个亲人,手上有个固定的事做,这就是他这辈子最需要的稳定生活。
他这种小老百姓,能过成这样算不错了。
见他一直不回答,莫近脸色沉下去,手捏住章玉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章玉的双眸里闪着黯淡的光,印着头顶的昏灯,他把目光投向莫近的眼,直直的,就像每次做爱那样,笑着说:
“我还能去哪儿。”
“我又没有家。”
虽然他一直很不想承认,但是确实就是这样。自从他爸妈知道自己是被人肏的那个后,就像菜市场兜售土豆那样迫切得想把自己卖出去。卖的时候,还会刻意隐藏点暗病,夸大些好处,如此让他赶紧从他们整个家分离出去,跟下一个倒霉蛋延续下一个悲剧。至于之后该怎么办,是被人发现骗婚扫地出门,还是又像以前那样闹得人尽皆知,再或者好一些,他也能有个妻子生个孩子,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总之他们的任务是完成了。
其实从那件事情后,他就再也没有家了。
听完他的话,莫近又把他的脸甩开了。他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章玉说,但还是重复了一遍:
“你不能结婚,听到没。”
这句命令像是激起了章玉的反骨,他瞪着莫近的脸,冰冷的、绝望的,但又特别傲气地说:
“莫近,不是他妈谁都像你这样,这么迫切地想要留个种的。”
对面的人眼神一怔。但最终还是像确认得到了他的承诺一样,松开了对他的钳制,一声不吭地就出去了。
一步一步,冷硬、沉默。
缓慢回到席上,章玉才注意到,原来还有一圈人也在这个大厅里吃饭,在他们后面挺远的位置,他刚刚背对着人坐,心思也根本不在桌子上,难怪都没发现。
远远望去,莫近跟陈湘坐在人群最中央,莫宁塞在他们中间的儿童座椅上,还有一套精致干净的儿童餐具,一看就是自己带的。对面还有一些老人,但是没见到孩子爷爷奶奶辈的。
也是,领导日理万机,来这种小地方做什么。
挺好的。挺像他爸妈也希望他变成的样子。
吃完饭下楼,他爸妈还在跟女孩爸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晓晓和章实无聊地跟在后面,都默契地逼着他跟女孩挨近走一块儿。到门口了,说是今天天也还早,要不你们两个年轻人去商场逛逛什么的,春节档不是好几部电影吗,可以去看看。
章玉看看她,她也看看章玉,两个人都想找理由拒绝。还没开口,就听见背后有人声:
“他下午有事,应该去不了。”
声音阴沉沉的。
章春来吴霜两个人一回头,连人都给僵住了。
他们认得莫近,化成灰也认得。
这个年轻人跟个魔鬼一样,缓慢走过来,像要把他们最后一层遮羞布都给撕碎了,带着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
“他哪里都不能去。”
是威胁。
章春来烦躁地想抽根烟,但是自从前年胃出血抢救后,又被查出肝硬化,而且非常严重,肺里又有些什么毛病,总之一肚子器官都在叫喊着要退休,他现在是什么也没敢干了,就成天在家吃药混日子。酒也不敢喝了,烟倒是还抽,偷偷的。
没有烟能摸出来,章春来警惕又恐惧地问:
“你、你跟他约好了?”
莫近不置可否。
这时吴霜打圆场:“啊……这是我们章玉同事呢,是警察。可能是单位有什么事,得去办。警察局您也知道的,事情多,又忙,时间上也不固定的,得理解。年轻人嘛,精力也多,下次再一起出去走走,也行,对吧?”
莫近这个气场,确实很像见惯了死人的刑警。浑身都好像有点血腥味。
气氛凝滞一会儿,女孩一家人才说再见了。
等到对方人走散尽,章玉笑着盯着莫近的脸:
“那走吧。”
“办我们的事去。”
沿着大堂往里走,电梯四楼往上都是套房,莫近到前台又拿了张卡,就继续往电梯的方向走。
他回头看一眼,章玉保持着不到十米的距离,毫无表情地跟着他。明明他爸妈弟妹刚刚从门口打车走的时候,他还是笑着的。
刷卡上了电梯,章玉也进来了,莫近拉住他的手臂,却什么也没说。
电梯停在六楼,莫近把他拉出去,很快进入一间套房,章玉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门口玄关的柜子上,放了几个小孩儿玩具。
机器恐龙、工程车、积木。
看来他们这段时间住这里。
莫近把他压在门上,力道很大,说出的话却十分无耻:“我要肏你。”
章玉的眼神动一下,然后开始反抗:“你疯了。这是你们住的地方。”
莫近根本不理他,就像是懒得跟他解释任何东西一样,拽着他就往其中一个卧室里拖,很快把他推到张锦花被上,“那这个房间是你的。”
确实好像没有人住的痕迹。
章玉要踢他,却又被他制住,相比以前,他的手力更大,爆发力也更强,甚至隐隐有种章玉挺熟悉的擒拿姿势,他把膝盖压在章玉双腿间,就开始脱他的衣服。
很快剥离得精光。
章玉绝望地盯着他,抿着嘴咬着牙,双眼之中已然泛了红,是一种屈辱又不甘的模样。却如期让莫近眯了眼。
就是这种表情。
掰开他的腿,不知道从床头哪儿弄了什么液体来,全倒到章玉的股缝里,他又什么都没脱,只解开了裤子,把那个硬得发疼的性器插了章玉的肛门里。
喘出长长的、深深的一气。
章玉冰冷地盯着他,把他冷峻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唇,还有眼里的欲火全看了个遍。
好好看的皮囊,好肮脏的灵魂。
撞击开始,把章玉晃得一颤一颤的,空气中很快响起卟叽卟叽的水声,听得让人耳热。他把章玉的腿架在肩上,一下一下操弄到最里面,恨不得整个人都要钻进章玉身体里。
“ 还是肏你最爽。”
他咧着嘴冷笑。
然后俯下身,吻住了章玉的嘴唇,柔韧的舌头扫荡,很快让他窒息起来。
看着他眼里分泌出来的生理性泪液,在眼睑下聚积起来,刚成滴,莫近便放开了他。
手指无情地抚摸着他胸前的乳尖,挑弄、摩挲,开始盯着那个液体抽插。
每一次都要把它撞下去,却又只是晃荡几下,又撞击,又晃荡几下,承载眼泪的那双眼睛,又冷、又恨、又傲。
他现在还在骄傲些什么?
快意缠绵而上。章玉紧闭着唇舌,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屋外他们一家三口的个人物品简单陈列,在窗外洒进来的清冷日光下显得格外整齐干净,像是在嘲讽着屋里的肮脏苟合。
太他妈脏了。
包括自己。
他忍不住闭上眼。
有劲的手指捏上脸颊,他的脸被掰回来:
“看着我,做的时候要看着我,你又忘了。”
章玉只能又紧紧地盯着他,看着他绵延的、疯狂的欲望。
然后就被他推到墙上,弓起身子,那个交接的地方尽数刺到他的眼前,莫近的性器正在反复插入自己的身体里。
还有亮晶晶的粘液,正在往被子上滴。
快感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很快从尾椎一路往上,章玉只得继续紧咬住嘴唇,发不出一丝无耻的吟叫。
以前他刻意练习过的叫床,在此刻全部都像无耻的宣战。他不能这样。
这个人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他难过地想。
无尽的快感攻击得背无法直立,章玉瘫倒在墙上,随时都要歪倒下去。却又被莫近制住,用手按在墙面,强迫他必须看着自己被他肏。
肏得他浑身发热流出汗液,腰臀想逃却又无处躲开,湿滑的热液涂得被罩一片狼藉,就连他的性器,也被肏得直直立起来。
真的好贱。
“……莫近,我还是恨你。”他咬着牙说。
然后就被他按着,两个人同时到达了高潮。
性器拔出,白浊的液体从那个暂时合不上的口子里流出来,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精液的麝香气味儿,章玉从来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样觉得它难闻又让人作呕。
下身忽地被握住,章玉懒懒地垂眸一看,莫近正用手抚摸着它,最后在章玉直视的目光中,低头用嘴含住了那个柱体的头。
缓慢地、沉静地,把上面流出的泪液和余精全部都给舔舐进嘴里,咽下去了。
他的眸色暗到极致,似乎要把章玉整个人都给嚼碎吞进肚里。
做完这些,才把章玉放倒在被子上,俯身趴在了他的身上。
“噗通——噗通——”
章玉又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他以为自己都忘记了,却没想到记得这么清。清晰到,让他以为现在还是在汉宁的那套房子里。
那个很多次午夜梦回,在他脑中纷繁变换的一个个房间。门洞都在不断扭曲又拉直着,窗外的光一下变亮又暗下来,世界仿佛都在摇晃、坠落,最后,从最里面书房的位置,走出来一个人。
他很高大,很冰冷,但是手上却拿了包棉花糖。
“吃吧,我觉得你应该喜欢这个。把你之前的弄坏了,对不起。”他说。
章玉回过神来,才发现莫近又吻住了他。这次很轻,只有两个唇瓣在相互摩挲,品尝完,他又把嘴唇在他脸上都亲一遍,最后舔了舔那颗还没落下了的泪。
“我好喜欢你。章玉。可是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