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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玉一愣，把他推开，“喜欢我？”

说出这句话的人却又紧闭唇舌，什么也不说了。

章玉冷笑一声，爬起来就要去洗澡，“赶紧滚回你的汉宁去吧。离我远点。我一介小民，承受不住。”

热水哗啦啦往地上掉，他很快就把全身洗了个干净，擦干正准备出去的时候，莫近进来了，他径直握住章玉的手臂，看着手腕上那个淡色的疤痕，很沉静地问：

“去年洗的吗。”

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章玉打量一下他，又看看手腕上的印记，没说话。

他的手又抚摸着章玉的胸口，在皱眉，“这里也有？怎么纹在这里。”

“不关你的事。”章玉甩开他，出门就去穿衣服了。

这地方太恶心了，他一辈子都不想再来了。

然后摔门而去。

下到一楼的时候，章玉刚出电梯，就看到陈湘抱着莫宁从门口过来了，应该是刚送走长辈，见到他从电梯里出来，好像并没有多吃惊：

“咦，章玉，你还没回去啊。”

章玉觉得自己特别没有脸面见她，只能礼貌地笑：“今天跟亲戚拜年吃饭，刚好也在这。”

“我知道啊，”她笑道，“刚刚莫近就跟我说了，他说你在前面跟人相亲呢。”

“是啊……哈哈。”

“那……你觉得怎么样，能成吗？”她笑。

章玉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是知道自己和莫近的事的，怎么……

“不行的。”章玉笑，“我结不了婚。”

如期得到她的沉思。过好一会儿，她才继续说：“都挺不容易的。”

说完她就摇摇头，似乎觉得自己说多了。又跟莫宁说了两句话，就让他跟章玉说拜拜。

莫宁怯生生地盯着他，最后很不情愿地跟他摆了摆手。

小手上还有个积木玩具。

章玉心里一抽，赶紧笑着跟他们道别了。

很快春节假期结束，章玉一大早洗漱完毕去上班。宿舍离局里很近，他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局里。

先去食堂打了点早餐，正坐椅子上吃着呢，就看到许主任从门口进来了，一抬头看到他，似乎有点意外。

“许主任。”章玉赶紧站起来给他打招呼。

许强快走几步过来，脸上泛出喜悦又有点奇怪的笑容：“章玉，昨天晚上省里政法委有人给我打电话，给我带了个好消息，你要听吗？”

省政法委？他们单位不是直属市局吗，再说了，市局上头还有省厅，怎么突然冒出个政法委。

预感到事情有点不妙，章玉闭着嘴没敢说话。

果然许强有点失望，或许是觉得章玉人不够实诚，但也只能跟他如实说：“上头觉得你材料做得好，想借调你过去一点时间。他们事情多也急，这周内就要到岗。昨晚上八九点打来的电话，我也没来得及跟你说。你看看要不把手头的东西整理整理，等过两天借调函来了，就收拾收拾过去吧。”

章玉头嗡地一声炸开，一时想不到要说什么，盯着许主任的脸看了半天，确认是真的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也是，许主任平时处事还是特别严谨的。

这种像下圣旨一样的行事作风，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谁干的。

操。

他也只能在心里骂。

很快处理完事情，那天一大早他去家里收拾的时候，他妈去上班了，他爸一直围在他身边，笑嘻嘻地跟他聊新单位的情况。

“果然还得是名校毕业的。”他睁大眼睛对着章玉笑，“这才不到一年，就要升迁了！”

似乎已经想象到了若干年后，章玉成了什么大领导的模样。

章玉在心里冷笑，懒得跟他解释，只抬眸道：“我不在埔明了，妈的负担就又要加重了。有些事情你自己能做的，就不要老是指望她。”

话说得很不客气。

他也很少这么跟他爸说话。

章春来面色一变，却又生生忍住了，还是笑笑：“我哪有都推给她。而且平时买药定期检查，不都是你带我去的吗。她现在在超市里卖东西，那比以前到外面卖水果可轻松多了……”

章玉懒得再跟他掰扯，本来东西就不多，很快打包好，临走前又跟他妈打了个电话告别，就下楼开车出发去汉宁了。

车辆破开晨雾，穿行在埔明刚刚苏醒不久的街道上。此时太阳刚升起一会儿，照得雾气也在发亮，章玉开着车穿过中心城区，又走到埔江大桥上，最后往东消失在茫茫云霭中。

下午到新单位报道，办完手续跟着人事去了办公室，一进去，发现偌大个房间里就两个人，一个对着门，是个女生，正对着电脑在键盘上敲东西，另一个是个男人，背对着他正玩手机。

看着年纪都跟他差不多大。

人事敲敲房门，咳了一声，说新同事来了。

也没介绍他的名字。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男人捏着手机转过身来，一抬眼看到他，就笑了：

“操，章玉，你他妈来的也太迟了。”

嗯，看来他连做生意的料都不是。

其余两个人好像对萧振满口脏话也习惯了，人事跟他打过招呼就走了，章玉刚想抬起手跟那个女生打招呼，才发现人刚刚敲的键盘是在玩游戏。

嗯，部门很忙，事情很多。

萧振一把把他拉到座椅上，仔细把章玉打量了一番，啧啧几声，说章玉你没怎么变啊，都看不出来二十八了。高中毕业之后也没留个什么联系方式的，都联系不上你。

“要不是有时候能从莫近那里打听到点你的情况，我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

章玉咋舌。

萧振一脸若无其事的，伸出手机就要加微信，“扫一下。”

章玉只好扫了他的二维码，加上了他的联系方式。

说起来，萧振应当是他有了微信之后，第一个加上的高中同学。

“还可以吧。”萧振往办公室里四处看看，翘起个二郎腿，那张瘦长端正的脸上颇有点嘚瑟的意思，拍拍旁边皮沙发，示意他坐过去试试，“知道你要来，特意从他们楼上办公室挪下来的，这个坐起来舒服多了。”

这还是来上班的吗。

章玉心想。

他打量着萧振的脸，相比十年前，他看起来比之前确实成熟了一大截，虽然还是吊儿郎当的，但至少肯定不会做出那种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女孩评头品足的事情了，但其他的，确实不好说。

后来莫近转学后，整个班里他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是萧振了。他每天照旧从家里出发上学、学习、吃饭、放学，过得跟个孤家寡人一样。但是确实再也没有人欺负他了，包括萧振。

他还是跟那些纨绔混一块儿，但有向老师在，也没敢太过分。刘束文伤好之后，就不怎么跟他们混一块儿玩了，但好像也被萧振揍过几次。有时候萧振也会主动找自己说点有的没的，但或许是自己显得太过冷漠，他也不想太讨没趣，聊过几次后就很少再找他了。

后来上了高三，就更忙了，章玉仍旧保持着蝉联第一的成绩，但是再也没去想过再报名数学竞赛。

自从那次错过集训后，他就再也不想看奥数题了。

“哎，章玉，一会儿去不去吃点东西？”还在想着，萧振的脸就在眼前晃悠，“就我们学校旁边，有家新开的馆子，我觉得有以前的味道。”

章玉愣了一下，淡笑着拒绝：“我没在学校门口吃过东西。其实也不大清楚味道。”

“哦，是是是，想起来了，”萧振一拍脑袋，站起来把手机往兜里一揣，一身衣服都是明晃晃的奢侈品牌，丝毫没有点低调的意思，踩着个运动鞋就要出门，“我让他们给你搞点办公用品来，明天再安台电脑，今天先将就下，你等着。”

就走了。

这时候他才有机会跟旁边的女生打招呼：“你好，我是章玉。从埔明桑虞分局借调上来的，以后希望多多指教。”

女生的手指还在键盘上飞舞，听到他打招呼，回头看他一眼，对他咧嘴一笑：“我早知道了。”

“——柯熙。”

章玉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但是记不清到底在哪里听过了。

“你郡宜的？”她瞟瞟章玉的脸，头歪了一下。

“啊……是啊。”不知怎的，章玉觉得她有点可爱。

“嗯，听杨紫藤提到过你。”

“你认识杨紫藤？”章玉一愣。

“不能吗？”她睁大眼睛。

章玉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了。

之后就是非常不寻常的适应新工作的节奏。

——没有节奏。

他们这一整个办公室就三个人，而且好像从来没有别人来找他们办材料、谈事情，甚至来个串门的都不多。隔壁办公室有几个同事，每天忙进忙出的，章玉现在也不熟，也不好贸然打听具体是干什么的，但总之，就是没有任何事情做。

下午五点半，确切来说，五点二十，萧振就猛地一下站起来，把手机揣进裤兜，大手一挥，把章玉从办公桌上提起来，“走吧，带你去吃东西。”

章玉撇开他的手，只跟他点点头。

萧振张着嘴就想骂句操，但忍住了。

怎么说呢，无论怎么样，章玉好像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冷、安静，还挺傲。

真不知道是怎么生出来的。

早春的汉宁还是很冷。即便是太阳还没落下的傍晚，橙‍‌‌黄‌‎‍‎‌色‌‍‍‎的光打在脸上，还是一点暖意都没有。

章玉一前一后跟着萧振出来，刚到门口，就看到莫近站在大厅那里等着，穿着个黑色牛仔裤马丁靴，一件黑衬衫加黑外套，一身黑。

见他犹豫了会，萧振一愣，又回头把他拉过去，调侃道：

“你不是已经见过他了吗？”

不仅见过了，连他老婆孩子都见过了。

到他身前，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好像有那么一点微妙，或者说有点尴尬：

以前章玉是被他们两个欺负的那个，现在竟然很离奇地和平地站在了一起。

还是在汉宁。

“去哪儿吃？”萧振率先发言。

莫近盯着章玉的脸，双眸又黑又静，意思是你说。

章玉只好说，随便。

“操，”萧振一边往车库走，一边不满地说，“老子最怕随便。开我的车去吧，就去我刚刚跟你说的那家。”

“装修寒碜是寒碜了点，但味道是可以的。”

三人上了车，章玉坐前面，萧振开车。见到莫近稳坐后排不动，萧振笑他一句：“莫大少，你平时出去办案不是都自己开车吗？今天他妈摆谱坐老子后头了。”

莫近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章玉从后视镜里看看，只能瞥见他黑沉的双眼。

车辆滑向拥挤的车流，上高架转了一圈，就下来了，章玉有点认不清汉宁的路了，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有很多地方都拆了。

而且他住汉宁那几年，除了学校，其实也很少去别的地方。

经过一个很高的建筑时，章玉才隐约想起来了，有一年他从……巷子里出来，是冬天，看到远处下雪了，铺天盖地的，好像当时看到的就是这栋建筑。

当时还很新来着。

哦，对，那天他还得知自己考了班里第一名。

果然车辆很快就往路边靠，最后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一个大门旁边。

章玉从窗户里望去，“郡宜中学”四个大字金光闪闪，校门和以前有点区别，但是大体格局没有什么变化，里面的建筑虽然颜色变了，但主体楼栋还是那些。

是他待了三年的地方。

“你们先下去，等我找个停车的地方。校门口不让停。”

章玉回过神，赶紧解开安全带下车。

红车缓缓滑走，章玉跟莫近一起站在校门口相对无言。

像是过了很久，章玉才问他，即便已经知道了答案：

“是你找人发的借调函。”

莫近背板挺得笔直，只在喉咙里发出了个很轻的“嗯”声。

哦，看来确实没想错。

“萧振开车比以前稳多了。”没话找话。

莫近低头盯着他看。好像是在说，比你开车稳。

“我还是一次回学校，嗯，回郡宜呢。”这又不是莫近的母校。

“住的地方找了吗。”他突然发问。

“找了。”章玉毫不思索地撒谎，“已经签合同了。”

“你住这吧。”他冷冷地说。

什么？这？

一个带着金属碰撞响声的东西扔到他手上，章玉下意识去接，接到手里一看，是一串钥匙。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特别熟悉的钥匙。

甚至他曾经压弯过的地方都还没掰正。

他的手有点抖。

良久，他又把钥匙递回去，“这是你的东西。”

莫近手伸都没伸一下。

一会儿萧振来了，大喇喇地跟他们说杵在门口干什么，赶紧过去。

他们才过去了。

到了店门口，章玉才发现是个炒家常菜的小店面，萧振进去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吆喝着老板娘就要点菜，很快大手一挥五六个菜报出去了，很显然，他还挺常来的。

章玉本来想跟萧振坐同一排的，但看到他一进门就直接坐中间，椅子都给踢到一边儿去了，一看就是不想让他跟自己坐一块儿。

嗯，看来这个局是莫近要组的。

章玉只好在莫近旁边坐下，几人静默的时候，萧振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才说：“哎，章玉，你怎么都不发朋友圈啊，我他妈下午翻了一下，一张照片也没有，还说想看看你大学时长啥样呢。”

说完，他就打开自己的朋友圈，一长串色彩丰富的内容映入眼帘，随便点开一个，笑，“这我女朋友，可以吧？”

章玉瞟一眼，肤白貌美，面对镜头没有笑，确实是萧振会喜欢的类型。

于是朝萧振笑着点头。

见他俩不说话，萧振也懒得自讨没趣，干脆玩自己的手机去了。

确实是他的主业。

很快上了菜，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话，无非就是哪些同学现在去干什么了，谁谁谁又结婚啦之类的，说完，萧振才一顿，问：

“章玉，你不会也结婚了吧？”

章玉笑着朝他摇头。

他明显是知道的。为什么还要再问一下。

饭还没吃完，萧振就走了，不知道谁给他打电话，听起来十万火急的，他塞上手机就跟莫近说你自己买单吧，瞟了眼章玉就出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吃完饭两个人出来，莫近就沿着校门口往那个熟悉的方向走，不容置喙的。章玉想回去，单位给他安排了个临时住处，还是能住两天的，等他找到房子，再把行李拿过去就行。

可是要走也不能不给人打招呼。

他快步走过去，在莫近身后说：

“我回去了。”

“太晚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那人转头，轻轻地盯着自己。

不像是要同意的样子。

可是自己为什么要他同意呢。章玉心想。

于是就赶紧转头在路边找车。

赶紧来个出租车吧，来了他就马上招手拦下来，然后赶紧回去。

他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

然后就被那个人一把抓住，语气很冷：“跟我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