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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死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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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天已经黑下来,笼罩着远处参差不齐楼房,方方正正的背影印在被城市路灯照得发黄的天幕上,挡住了这处隐约的光。

巷子里还是一如既往。灯影黯淡,人影稀疏,章玉遥望着前方的楼栋,一时有点恍惚分不清这是在2011年,还是2021年。

身前的人转过头来,在夜色下,那张脸更加深敛冰冷。哦,现在是21年了。

走到那栋楼前,依稀可见外墙稍显斑驳,但其余的似乎一点改变也没有。

一二三四五……十,一条台阶十级,再往上五条,到了。

连门都是一样。

也是,钥匙都没变,门应该也还是那扇门吧。

莫近沉默地站在旁边,似乎一点也没有要开门的意思。很明显,他在等章玉自己开门。

最后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呢,章玉仔细回想了下,好像是一个冬天,他一打开门,莫近就正对着他坐在沙发上,还什么都没穿。

就是那次,他把现在手里的这串钥匙收走了。

章玉还是伸手开了门,钥匙‎‌‌‍插‍‎‌‍进‌‍锁孔里,发出金属摩擦的细响,一转动,果然有些老化的僵硬感。但很快,又轻松地转开,一圈就拧开了。

看来这扇门上一次是他关上的。

木门缓缓后退,章玉习惯性地从门边摸开电灯,光从天顶上瞬间点亮,举目望去,里面的陈设丝毫未变。

仿佛距离上一次打开这扇门的时间,仅仅只过了一天而已。

沙发、餐桌、茶几,浴室、书房、卧室,一应俱全……一如往昔。

茶几上还放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看着有段时间了。

章玉没敢进去。

莫近挤过他,率先进去了。他回头看章玉一眼,眸色轻淡,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章玉也弄不清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想法。但是他却很快拉过章玉的手,把门带上,径直就往书房的方向走。

门洞摇晃,跟很多次梦里的情景一模一样。

他进去,桌子椅子柜子果然也还是一样的。就是柜子里,好像多了很多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的。

章玉定睛一看,都是书。很多很多的书。书脊上爬满了各色的名字,什么忠臣列传、皇帝本纪、民俗话本、科普读物……品类挺杂的。

很多都是自己当年在书店里翻过的书。

正中间,一本字体夸张的《我的北大路》赫然在目。

章玉茫然地看着它,就像在看时间凝形成的刻度表一样,往前一拨拉,就是2010年,往后一转,又到了现在。

“……你放这些干什么。”章玉轻轻地问。

莫近冷冰冰地说:“你不是喜欢看书。”

“那是以前。”章玉笑着看他,“我现在不看了。”

自从那年冬天之后,他就很少再去书店了。放假了大部分时间,就在家里搞学习,做题、背书、写笔记,把那几个科目的内容一遍又一遍地、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好多遍,实在翻无可翻了,就打开电视,调到哪个台是哪个台……很快,就可以毕业了。

他挺不想去书店的。他爸妈也挺不喜欢让他老出门的。

再后来,上了大学,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打工和打炮,没时间也没任何心思再去看书了。

人的快感阈值一旦上去了,就很难再掉回来了。

“章玉,你不应该这样。这不是你。”莫近在他身后说。

“什么才是我?”章玉回头冷冷地盯着他,瞳孔黑沉沉的,“现在的我就是我。我想怎么样,那都是我自己想的,是我自愿的。”

“我不知道你现在又要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但是我也懒得再想了。莫近,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现在的事情,与你无关。”

“求你别再骚扰我了。”

你们这种世子爷,老子真的惹不起。

“要不我带你去他家看看。”

什么?章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谁家?

手腕被扣住,他又被莫近从书房里拉出来,扯到门口,开门,关上门拽下楼梯,一路快步走着,很快就到了巷口马路前。

他拦了辆车,就像很久之前那样,把章玉一把塞进去,自己也坐进去了,跟司机说,去汉江之门。

开车师傅回头瞥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地马上一脚油门轻缓上路。

到下车的时候,章玉才恍惚原来又到汉江边了。

这里人影稀少,高大的独栋建筑零星圈在防护严密的围栏里,透过个别还亮着灯的高长玻璃,只见其中吊灯华丽,构造优雅,高堂宽阔,陈设考究,嗯,是豪宅。

莫近拉着他从大门口进去,走到最中间的那个,对着亮着暗淡灯光的大门说,他就住这里了。

什么意思?

章玉以前一直觉得莫近是个疯子,是个残暴又冷酷的恶魔,如今,他觉得自己的直觉挺对的。

空旷的房子,冰冷的灯光,难道里面跟个魔窟一样,还能孵化出一群小恶魔吗。

哦,是恶魔他爸。

莫近打开门,在那个门上转了三圈。

这么好的房子竟然还用这么简单的钥匙开锁,这是章玉觉得很不可思议的一点。而且里面不是亮着灯有人吗,为什么要反锁。

然后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男人远远地坐在大堂的沙发上,见到他来,有点意外,但也没有特别意外。

他露出笑容,是家长的笑,“莫近,怎么这么晚回来。下班了?”

莫近没回答。

他看着应该快到退休年龄了。可能也是刚到家不久,一身白衬衫黑外套,头发梳得整齐,其上倒是一点驳白也没有,脸上皱纹不是很深,身量沉稳地坐在沙发上,还是一副无框眼镜,清瘦,正紧紧地盯着章玉的脸。

很刻板印象的领导装扮。

看了好一会儿,他又问:“这是你同学?”

倒是个陈述句。

莫近一步步靠近他,直到站在他的身前,居高临下的,浅淡的黑影印在他爸的脸上,把他眼里熹微的光都给全挡住了:

“章玉。我跟你提到过的,章玉。”

“哦,我知道。”他仰着脸笑。

然后他就站起来,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些茶具过来,说你很少请同学来家里的,这么晚还带回来的是头一个,我来给他泡点茶吧。

你去烧点水。

这一句却是领导的口吻。

莫近站着沉默了会,就去远处的厨房烧水去了。

章玉缓慢走到他的跟前,跟他淡笑着打招呼:

“叔叔您好。我是章玉。跟莫近……做过一段时间同学。”

“现在在哪儿工作?”莫盛笑着跟他寒暄,也没叫他坐下,目光冷冷的。

章玉一愣,很不好意思地笑,“……刚被借调到政法委,搞材料的,不算什么重要职位。”

“政法委啊……”莫盛朝他缓缓点头,直到把章玉整个人上上下下全部都打量了好几遍,才恍然一愣,“哦,请坐请坐……看你长得一表人才,只顾说话没让你落座了,失礼。”

章玉依言坐下,坐在他的对面,两人相对,中间隔了至少有快五米的距离。

这种领导般的打量让章玉非常不适,审视、计算、冰冷,带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威压,让章玉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局里加班。

——不,比分局里的任何一个领导都让人难受多了。

章玉从来没有刻意去查过莫近他爸现在到底是什么职务,甚至连他爸的名字到现在都还记不大清,但十年前就能稳坐省里头几把交椅的,到现在竟然还留在汉宁,没有升迁做一把手,或者是干脆回到京里,倒是有点奇怪。

不过也说不好,到这个年纪了,出身、背景、学历、为人处世等各个方面,哪怕是有一个短板,再往上升就很难了。最后无非就是同级之间跳来跳去,直到退休为止。

那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章玉懒得想。他进体制内也不过才一年,还是个只会听领导命令行事的小喽啰。他们埔明很小,分局更小,没什么惊天大案需要调查,更没有什么职级一抬出来就能压死人的领导。

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小民。

“听说你是刚回来的?”莫盛把茶具一一摆好,拆了包茶叶倒进茶壶里,抬头盯着他,澄澈的镜片上闪着清冷的光。

章玉一愣。

为什么他们所有人,包括莫近、萧振、陈湘,甚至是莫近他爸,好像都对自己的行迹很熟悉,明明自己以往的生活,连他自己都捋不清。

是一团乱麻。

“回来挺久了。”章玉朝他礼节性地点头,“疫情前就回来了,家里出了事,没什么人照应,刚好负担也不算重,就回来了。”

“我是说回汉宁。”莫盛还在笑。

章玉凝神望着他,觉得他的气质有点不像一个父亲。

怎么说,好像是一种直觉。

“啊……叔叔,我其实不是汉宁人。以前在汉宁上高中,也是从老家考过来,我毕业之后没多久,我爸妈也就回老家了,也算不上回……”

“爸,水好了。”莫近突然从远处宽阔的门洞里出现,双手干燥,紧紧抓着水壶墨色的把,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了。

倒是打断了章玉的话。

他把水壶放到桌面上,站在桌子旁边,既不走过去,也没走过来,甚至连坐下都没有,就站着,淡色的人影投在桌面上,留下沉静的轮廓,看着他爸拿着水壶洗杯温杯倒水。

他爸的这手法,比自己那是专业娴熟多了,想起自己在曼谷的时候为了唬人整了好几次,要真是碰上个这种懂行的,感觉肯定项目要黄。

一点底蕴都没有,还想自荐肥腰包?

不过听卢总的抱怨,他这个半吊子应该也还算个能行的。

倒完茶水,莫盛给他们一人分了一杯,捏着茶杯问:“宁宁呢?今天没一起跟过来?”

章玉手一顿。

“在陈书记那边。说想外公外婆了。”

“嗯。”莫盛只抿了一下茶杯,便放下了,往后靠靠,稳坐其中,“是你找人把他弄过来的?”

显然,是在说章玉。

“是。”十分肯定又果断的回答。

莫盛没有再说话了。只是盯着章玉看,看得章玉如坐针毡,他下意识往四周打量了下,却发现整栋房子里好像就没有任何小孩子生活过的痕迹。

也就是说,莫宁平时不住这。

不过也是,莫近都结婚了,也总不可能一家三口跟他爸住一块儿,估计早就在外面找个房子住去了,享受三口之家的天伦之乐。

他看起来很不喜欢他爸。

这个章玉在读高中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他们家,莫近的妈去世了,妹妹也出意外没了,之前听萧振老提起的什么小妈估计也离了?毕竟这个房子也看不出来有任何女人生活的痕迹,而且萧振跟陈湘都说过,找了好多个,最后都没成。

看来他们家估计就是天生姻缘浅。

简直就像天煞孤星……哦不对,两星。

果然是如假包换的父子。

又坐了会儿,几人相对无言,或许是觉得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爸把那杯茶水倒进茶盘里,起身送客:

“有点晚了,我还有些事得处理,莫近,你送一下他。”

“不要太久。”他补充说。

章玉觉得他说话的方式跟他爸挺像的。

两人一前一后从房子里出来,夜风四起,从不远处的江边堤坝吹来,章玉裹紧大衣,跟莫近笑:

“你爸跟你挺像的。”

说完,他又觉得不对,改口道:

“你跟你爸挺像的。”

身前的人回过头,那一瞬间双眸里面好像有点冰冷的寒意。当然,也可能是风太冷。莫近冷笑:

“是吧。”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走了好一会儿,到了外面大马路上,远远看到汉江堤岸,章玉突然想起有一年来这看烟花的事,心里一动:

“莫近,你当时跟在我后面,不是真怕我跳江淹死了吧。”

莫近没说话。

“哈哈,”他自嘲地笑,“我还是很惜命的。只要不是穷到饿死了,还是不会想不开放弃自己的生命的。活着多好啊,即便是生来受苦的,但是有痛苦,才又证明是在活着。谁他妈不受苦呢。”

当然,你们这种人另说。

“你看,以前萧振和你连驾照都没有,就敢在大街上到处飙车,我坐上去都快怕死了。是真的怕死。我真死了,我妹妹弟弟不知道怎么想,不过他们那个时候也挺小,估计没什么感觉。但是我爸妈肯定还是会难过的,毕竟还指着我好好读书,以后挣钱了给他们养老呢。”

“家里好不容易出来个读书还可以的。……其实过点平安的小日子,也挺好的。也挺不容易的。”

“那你还那样。”莫近双眼盯着前方,说的话却让章玉一愣。

他沉寂下来,冷风把他的脸刮的发凉,章玉笑着说:“我只是叛逆。”

“还不允许人叛逆呢。”

在该叛逆的时候没有资本叛逆,翅膀硬点了,能飞到远一点的地方了,就开始拔掉身上的掩羽了。

不过他后来也想过了,他总以为自己放荡堕落,是在对抗、玩弄所有人,但实际上呢,是被所有人指摘、玩弄。

谁叫他一无所有、一穷二白、一干二净。

只有点他自诩的聪明和尊严。虽然也几乎没了。

“莫玉就是在前面淹死的。”

风一紧,章玉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只见他把头稍微抬抬,似乎是在指前方的堤坝。

“不知道他的第几任。夏天带着她去玩水,没看好。”

“都快十岁了。”

“死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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