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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是的,我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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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章玉推开虚掩的房门进来的时候,陈湘正在窗边看书。

此时正是三月初,楼下有棵很大的紫叶李正值花期,粉色花瓣将放未放,骨朵缀满枝头。这栋房子看着挺老,房间也不大,但又有种独特的陈旧的味道,好似把时间都镌刻在了床棂上。

窗边有太阳,照得背对着他看书的人浑身柔亮。她随便绑起来的发丝滤下光晕,恍然有种圣洁的错觉。把书随便翻了两页,就冷笑着又扔回身后的桌上,她一抬头,就看到章玉已经站在门口了。

他手上,还提了一盒花花绿绿的积木玩具。

她又开始笑:“给宁宁买的?”

章玉点头。

“宁宁!”她朝房间一角叫,章玉扭过头看去,莫宁正坐在小桌子前面捏着支笔画什么东西,地上铺着软软的爬爬垫,他的脑袋小小的,手更小。

听到妈妈叫他,莫宁抬头,很快笑着把手里的本子抬起来给她看,露出个酒窝,“妈妈,你看我画的恐龙!”

嘴里长了两排牙。

章玉对着纸上的东西仔细一瞧,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恐龙的样子。

只是几根很简单的、歪歪扭扭的线条罢了。

但是陈湘却好像是真的看见了,她笑着走过去,边走边说,“恐龙啊,是什么龙呀,翼龙还是三角龙,还是霸王龙?”

莫宁想想,很认真地给它下定义:“霸王龙。”

陈湘坐到他的身边,问他:“那哪里是头,哪里是脚呢?”

莫宁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指着一条线说,“这是头,还有很尖的牙,会咬人的。”

又指着另一条线,“这是脚。还有尾巴。”

“恩恩……确实好凶啊。”陈湘笑,酒窝也露出来了,她把目光落在莫宁的黄黄的头发上,才然后指着章玉跟他说,“叔叔今天来家里做客,还给你买了积木,你想不想玩?”

莫宁谨慎地看他一会儿,又点点头。

“那好,我把积木全部给你拿出来,然后你就自己搭城堡,我跟叔叔说会话,很快就能说完,到时候咱们就一起搭,好不好?”

莫宁很期待地点头。

章玉忙不迭地把自己手里的积木盒子给她,就见到陈湘笑着很快打开,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倒到桌子上,堆成了个小山,抓了一大把推到他面前,笑道:“玩吧,我们就在那边窗户那,我看着你呢。”

莫宁已经在开始捡积木了。

看着章玉也在抚摸着莫宁的眼神,陈湘一笑,就往窗边走,找了个椅子坐下,在桌子上倒了杯白开水。清水撞破空气,砸到杯壁上,发出悦耳又清脆的响声。

她把水递给章玉,抬头四处打量一眼,笑道:“这个房子好像是莫近她妈妈生前给他买的,虽然又旧又破还堵下水道,不过我感觉养孩子好像还挺不错的。”

莫近的妈妈?

章玉对这些都一无所知,只能捏着水杯无意识地点头。

“怎么就突然想到来找我啊?”陈湘朝他笑,让章玉突然就想起很久之前在宿舍楼道里跟她的那次谈话,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

“先说好,不能跟你说的,我就不回答了。”

这是什么意思。

章玉思索片刻,才苦笑着说,“莫近说的吗?”

陈湘把头歪一下,朝他笑着点头。

真的很像柯熙。哦不,是柯熙挺像她的。

但是估计陈湘自己也不知道。

章玉想完,还是硬着头皮问:“我跟莫近现在在一起,我想跟你说一下……”

“——你们现在挺好的。我挺羡慕的。”她把章玉的话打断,又捡起刚刚扔到桌上的那本书,无聊地翻了几下,章玉才看清那好像是一本生物实验教材什么的,又听见陈湘有点感慨地说:

“莫近他是真的挺喜欢你的。”

这是他从不止一个人的嘴里听到过这句话。

可是,“……你不介意?”章玉有点不明白。

“我介意什么啊。”陈湘笑,“本来你们才是一对啊。莫近又不喜欢女孩儿。”

章玉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就像面对着一张他永远也参不透的迷宫一样:

“可是你们不是都结婚了吗,还有莫宁。”

章玉忍不住回头看看,莫宁还在桌子前搭着积木,已经叠了两层了,此时正在放第三层呢。

“是啊,是领了证了。”陈湘很理所当然地笑,却目光悠远,好像在透过时光看什么东西,有点愁怨地说:“都挺不容易的。”

这句话在埔明的时候,章玉也听见她说过。

谁不容易?是莫近?是她自己?还是章玉。

章玉彻底接不上话了。于是只能道出此行的目的:“杨紫藤叫我来劝劝你,看看能不能跟莫近离婚。”

“当然,我自己也挺想问一下的。”

“对不起。”

章玉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陈湘。

从第一次在杨紫藤的嘴巴里听到他们俩以后要结婚的安排后,就有那种感觉了。

他在为一个女孩儿的悲剧而哀叹,为自己的无耻而羞愧。

陈湘仿佛浑然不觉,她只是奇怪地问:“杨紫藤?”

好像回想了一会儿,她才笑着说,“哦,我都好久没跟她联系过了。我听莫近说她现在当老板了?怎么会突然要你来找我。说实话,我们小时候一群人一块儿玩,她老是对我恶语相向的,我还以为她挺讨厌我来着,都不怎么敢跟她说话,哈哈。”

“她怎么会让你来劝我啊?”陈湘有点好奇,把手里的书又放回桌上,抿嘴笑道,“她是不是看不惯我太恋爱脑了,想一巴掌拍醒我。”

章玉不敢说他的猜想。

更何况,杨紫藤也没承认过这样的事情。

见他似乎一直在等她的回答,陈湘只好如实说:“我跟莫近现在还不能离婚。不过之后不好说。”

“之后?”章玉讶然。

陈湘神秘一笑,“我要等莫近的通知的。”

“什么通知?”

陈湘把嘴闭得紧紧的,“这我就不能再说了。”

章玉感觉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错觉。

“那……莫宁,”这句话问起来实在尴尬,或者说让人对背后的答案有些不敢面对,但章玉是真的很想知道,“真是莫近的孩子吗……”

“当然。”陈湘斩钉截铁。

章玉心里一颤。

他吸了口气,看看窗外和煦的阳光,也不知道还能再继续说些什么好。

或许该聊一下一些万无一失的常规话题,就像他在曼谷的时候,同事yang老是跟他聊的一样,“是不是快上幼儿园了,”他抬头指指莫宁的方向,“上幼儿园了就轻松多了。就可以去上班了。你也不用那么辛苦。”

这都是他从yang那里学来的家长里短。

“恩,应该吧……”陈湘无奈地笑,伸过头来偷偷小声说,“我也想都扔给别人啊……可是我又狠不下心。唉……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想生孩子了。”

这句话章玉听过一个相反的版本,是yang说的,她说还想再生一个,反正也不用自己带。

他只能跟着笑。

他是他们家老大,小时候他爸妈把晓晓和章实带到一岁多就统统扔回老家,也是他天天带着长大的。从一两岁带到四五岁,喂饭、穿衣、洗澡、哄睡,只要他没上学的日子,就得在家看弟弟妹妹,所以也没什么朋友,长此以往,就养成了孤僻的性格习惯。

也难怪上了高中会被人看不惯。

见他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陈湘笑道:“你别担心,我跟莫近没什么关系的。他爸……”她有点犹豫,又似乎觉得挺讽刺的,“他爸现在身体挺不好的。再等等吧。”

看来确实是为了莫近他爸的想法,所以他们才结婚生了孩子?章玉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这样了。

可是陈湘图什么呢,难道就真的这么听她爸的话,在明知莫近不喜欢她的情形下,跟莫近结婚,还……生了孩子?

这不可能。陈湘不是这样的人。

在他眼里,陈湘一直是那种看着柔柔弱弱,但是内心却十分强大,或者说很‍‌‎‌腹‌‎‎‍黑‎‌‌‍‍的一个人。

她似乎知道很多其他人都不知道的莫近的秘密。

而且她永远心知肚明,也不主动戳破。

可是那也没有办法。因为陈湘几乎什么都不愿跟他多说的样子。

临走的时候,章玉又回眸看了看正在和陈湘一起堆积木的莫宁,他好小,才两岁,等到他长大了,知道自己爸妈是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

会不会恨所有人,甚至恨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的妈妈?

不能这样。

章玉想。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复杂。

然而时间没有让他的复杂沉淀多久。就有一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直接破开所有事情的真相,甚至让他觉得还不如别让他知道。

可是事实就是事实,他很庆幸自己也终于能分担了这份痛苦。

那天是周末,莫近一整个白天都跟他待在一块儿,在晚上八点左右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了个电话,很快就脸色阴沉起来,起身穿衣服跟他说支队临时有事情,要出去一趟。

彼时他们刚经历过一次淋漓的‎‌‎‍性‍‌爱‎‌‍‎,章玉的手脚都还是发软的,就抬头看到莫近出去了,背影冷硬、决绝。

有股他一直以来都能偶尔感觉到的肃杀之气。

他躺了一会儿,又觉得现在睡觉时间太早,就只好又起来,去书房把书柜里的书摸出来一本,清灯莹亮,手指刚翻到第二页,就听见屋外有声音。

是钥匙开门的声音。

怎么会。莫近不是刚走。

难道是有东西忘了拿?

他疑惑地走出门,室外的灯突然亮起来,咔哒一声,骤然间,他就看到了手里捏着钥匙的、一脸阴沉的莫盛。

章玉浑身僵住,他没想到莫近他爸怎么会这么大晚上来这里。

那个人面色阴鸷,眯着眼仔细打量着他,目光像是一把锋利的锯,把他浑身上下都割了个透。

像是一只要蚕食腐肉的老鹰。

还没开口,就听见他爸森冷地问:

“你还在这里。”

是陈述句。

章玉只得苦笑一声,良久叫了声莫叔叔好。

但是对方却像是非常难以接受这个称呼一样,把充满寒意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盯在他的那双刚刚被莫近夸过的眼睛上,然后他说:

“你马上离开汉宁。”

果然他们父子俩说话的口吻都一模一样。

但是章玉总觉得,莫近他爸今天看着,真的跟上次很不一样。

怎么说呢,有一种很多年前莫近陡然出现在校道上的那种、欲把一切毁灭的阴森感。

章玉想不通那种感觉是为什么,而且他也不想走。于是他如实问:

“为什么。”

语气尽可能地平静。

“他不需要你。”

好奇怪的一句话。

这出现在一个年近六十的、位高权重、平时完全不苟言笑的父亲口中,显得非常奇怪。

然而更奇怪的话又接踵而至:

“我是他爸,是他唯一的亲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其他人不会是,而你更不可能是。”

亮白的灯光下,冰冷的镜片里是凝重的杀意,“你不走可以,你爸妈、你妹妹弟弟,都可以帮你走。”

连威胁都一模一样。

可是为什么。

他不是早就知道莫近一团乱麻的私生活了吗。章玉记得很久之前,萧振就跟他说过,他爸对他天天在外面乱搞都不管的,只要没弄出什么大事情来,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怎么到现在了,反而亲自当着他的面来威胁他了。

真的很不像一个家长。不像一个父亲。

“去的越远越好,最好再回你之前上班的外国去。不能跟他联系,”莫盛冷冰冰地盯着他,就像在盯着一堆死肉,“让人彻底消失的话,要处理起来挺麻烦。”

他的眼冷漠如死谷,穿透空间到达章玉的眼睛里。

这一刻,章玉仿佛透过那双眼角泛起皱纹的眼,看到了莫近的那双幽如深潭的眸。

原来。

原来!

……原来。

他脑中嗡嗡鸣叫,只能咬紧牙关,冷笑着开口:“您就是这么做父亲的吗。”

莫盛脸色一动,连颊边的肌肉都震颤了下,但也只笑两声,毫无情感地说道:“他只能是我儿子。”

章玉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他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有一天,他打开这间房子的门,看到莫近光着身子坐在沙发上,地上一堆抽过的烟头,还有浴室里未干的水汽。

还有那反锁了三圈的门。

为什么。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莫盛的脸:“你会遭报应的。”

莫盛轻笑一声,脸上涌现出异样的红色,“我从来就不信什么报应。”

“——赶紧滚出去。从我给他买的房子里滚出去。”

于是章玉只能被扫地出门。

毕竟那是莫近他爸,他惹不起。他全家人都惹不起。

如果说莫近想要他全家人的命,章玉还能以肉相搏,或者是再次委曲求全出卖灵魂与尊严去讨好,但是莫近他爸……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他爸妈紧闭的双眼。

为什么人会变成这样!

他在心里难受得流泪,却又只觉得腹中翻滚,似乎有什么肮脏的东西要忍不住吐出来。

下了楼,外面一片漆黑,空气中还飘着寒意,章玉在一片黑暗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跑啊跑,跑到巷子口,他颤抖地掏出手机,播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多声,才接通了。是个女声:

“喂?章玉,这么晚了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她好像又走了会儿,到了个更安静的所在,小声说:

“刚把宁宁哄睡着了。有什么事吗?”

章玉颤抖着唇舌,冷静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轻轻问道:

“莫近小时候,是不是被性侵过。”

“被他爸。”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

只有一片滋滋的电流声,很小,很细,但很刺耳。

很久,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总之陈湘在对面说:

“是的。我看见过。”

章玉只觉得浑身冰冷,犹如血液倒流般难以直立,他捏着电话问,“那时候他有多大,……有十三岁吗?”

他记得莫近曾经说过,他妹妹就是在他快十三岁时死的。

不能这样。

做人至少不能这样。

“……差不多吧。我看到的那次,好像是我刚上初一。”

对面的人吸了口气,缓缓说道:

“有一次我爸妈临时都有事不在家,我没打招呼就去他们家找莫玉玩,我忘了莫玉那天下午去学游泳了。结果到了他们家门口,门都锁着,也没人一起玩儿,就想回家的,结果那天就是突发奇想想再确认一下,就绕到他们家后面爬窗户到处看。

“他们家比我们房子大多了,装修也好看,我特别喜欢那个‌‍‎‍‌黄‎‌‎‍色‌‎‌‍‍的吊灯,而且里面好像也亮着光,我就爬来爬去找啊,终于找到了个窗帘没盖住的缝隙。然后我就看到……我看到莫近他爸没穿衣服,莫近也没穿,他把自己的脚踩在他爸脸上,但是他背上全是一条条的血印子。好可怕。”

“……他爸还跪着亲他的脚。”

“章玉……莫近他爸就是个变态。”

而听这些话的人,却在此刻极度的冷静。

他又想起很多年前,也差不多是这个季节,莫近过生日。很多人齐聚一堂,就在江边,金光闪闪的,特别热闹。莫近把自己带到他爸为他布置好的酒店大厅里,却又什么都没让他做,只是在念完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致辞后,说要‎‎‌肏‍‎自己。

他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挺恶心的。

原来如此。

原来人渣另有其人。

“我知道了。”他轻轻地说,“谢谢你,陈湘。”

“莫宁是你跟谁的孩子,你干嘛要想不开独自把他生下来。”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最后她笑道:“一个面对我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废物。”

“我早就当他死了。”

电话挂断,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章玉回头望去,不知道是不是快要下雨的原因,巷子里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得仿佛像条通往地府的冥路。

但是他要回去。

他要重新踏上这一条无尽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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