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星星,他的小王子,他的情之所钟,他的命之所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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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鸿雪却在门口敲门。是他的风格,敲门力度适中、节奏不紧不慢,很有礼貌的样子。我靠在房门上,凝视着家门,却根本不想动。
我真的很累,不想见任何人。
但是那敲门声根本不停,我的手机也开始响,燕鸿雪此人执着之至,我如果不开门,他可能会叫人来拆锁。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过去打开家门。
燕鸿雪胳膊上还搭着领带,衬衫解开两粒扣子,身上带着薄薄酒气,面色不虞地看着我:“为什么不开门?”
“不想见你。”我冷冷道。
他那种面具一样的微笑再端不住了,牙关咬了咬,跨进来想拉我的手,被我侧身避开。我语气更冷了:“你别碰我!”
“到底是怎么了,然然?”他强自按着焦躁和恼意:“好好的,你在和我吵什么?就因为我不让你接触费菡清?她到底是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为了她和我争执?然然——”
他忽然张大眼睛,怒道:“你不会又想结婚吧!”
“你不必管我要不要结婚,现在想结婚的是你。”我眼睛都懒得抬:“燕鸿雪,我早跟你说过,好聚好散,你什么时候决定断了就跟我说一声,别让我有今天这种当面碰上的时候行吗?当着人小姑娘,你不心虚,我心虚。”
他挑起眉毛:“断了?你想跟我断了?然然。”他嘲讽地笑起来:“你在说什么梦话?”
“我是不是说的梦话,你自己心里很清楚。”我说:“我们本来也不是什么见得人的关系。”
燕鸿雪眼睛陡然沉下来,笑容彻底消失。他上前一步,将我按在墙上,兜头便亲。我左右扭脸想躲,被他捏住下巴,唇舌径自长驱直入,纠缠不休。我挣扎反抗,甚至咬了他一口,趁他吃痛之时向后躲开,抬手干脆利落甩了他一耳光。
室内一下死寂下来。
“这是......干什么?”门口传来陆昊笙尴尬又无措的声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人站在门口,探寻地看着我俩。
燕鸿雪从来最不肯的就是当着陆昊笙和我吵架,特别是把我俩的分歧暴露在陆昊笙面前。他偏过头,微微笑道:“没事,然然在和我闹脾气。”
陆昊笙咽了咽口水,欲言又止。
我冷冷道:“什么闹脾气?我是要跟你说清楚,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今天开始,一刀——”
燕鸿雪遽然捂住我的嘴,眼神冰冷、暗含威胁:“然然,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想清楚再开口!”
我抓住他的手,用力拉开,仰头望着燕鸿雪,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盈满泪水。我语声凄楚:“那你说清楚,你是不是要结婚?今天和你在一起的女孩子,是不是和你在见家长?”
燕鸿雪的眼睛沉下去,他说:“然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闭了闭眼,泪水滑落,我嘲弄地笑起来,不知道是在笑他,还是在笑我自己。我说:“是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不用跟我多说。只要你对得住自己的良心,还能上我这张床。”
燕鸿雪眼中风暴弥漫,他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于是没忍住,厉声道:“自己的良心?那你对得住吗?你一边跟我在别馆做爱,一边和陆昊苑策划登记结婚生孩子的时候,把你自己的良心放在哪里?你怎么能说出这句话!”
撕心裂肺的痛楚把我划成两半,那一瞬间我遍体冰凉,简直以为自己要在这诛心之语中立刻死去。燕鸿雪这句话,揭开了我们用肉体快感长久掩盖的遮羞布,简直是在我脸上甩了一个又干脆又狠辣的耳光,把我的自尊心放在泥洼里践踏。
我痛到极致,反而麻木,脸上所有表情全都收了起来,平静地看着他。他也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依旧不避不让地看着我。
陆昊笙上前两步,尴尬至极,在我俩中间转悠,却怂得很了,不敢开口。
我点了点头,轻声道:“你说的很对,我的确没什么立场指责你。”
我慢慢笑起来,说:“那好,燕鸿雪,我不再去管你结婚生子的事。我仍旧和你当地下情人,只为自己快活,谁也不知道。”
“只不过,从今以后,我要你在下,因为我不愿意让别人用过的脏东西再进我的身体。”我的语声很轻,但是极其残忍:“不管陆昊笙在不在场,当不当着他的面,我都要上你,你同不同意?”
在我的话语里,燕鸿雪的脸色一分一分变得雪白,有种摇摇欲坠、即将融化的脆弱。我这句话,也是把那个我们都已经绝口不提的杏花春夜再次翻出来,我把我这辈子给他的最大伤口再次划开,血淋淋地摆出来、刺伤他。
他不愿意在下,更不愿意在陆昊笙面前失态。在陆昊笙在场的时候,他连被我拒绝都要恼怒,而这次,我提出要当着陆昊笙的面上他,这无疑是把他的尊严完完全全踩在脚下。
燕鸿雪瞬间被激怒到了极致。
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但我不会泄露分毫,我只是平静从容地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燕鸿雪咬紧牙关,什么君子风度、温润情致,此刻全抛之脑后。他眼睛赤红,几欲流出血泪,气到颤抖,咬牙盯着我:“解星然,你、你......”
“不愿意吗?那你可以滚了。”我轻而利落地打断他。
燕鸿雪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于再忍不住,他重重退后两步,遽然离去。背影透着无边的愤怒和怨恨,甚至我还看出了一点委屈。
但我已经真的不想再管了。
陆昊笙手足无措地靠近我,小心翼翼道:“然然,那什么,我——”
我又轻又冷地抛出第二个炸弹:“念念是你的女儿。”
陆昊笙被整个炸飞在原地,目瞪口呆看着我。
“我偷了你的精液,和昊苑合计用人工子宫孕育出了念念,她是昊苑留给我的最后一道护身符。”我简明扼要地说:“侄女像姑姑才不会被怀疑,所以我们没敢去领养孩子。”
“啊?”陆昊笙整个人都要被问号淹没,他现在的表情看起来蠢透了,但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我说:“念念本属于你、属于陆家、属于我一直拒绝的那种生活。如果你愿意抚养她,就把她接回去。如果你不愿意,就交给陆司令吧,陆司令喜欢她。昊苑留下来的财产,我没动什么,将来都给念念。”
陆昊笙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道:“但是、但是我——”
“你现在回去,跟陆司令商量好,给念念办好转学手续。之前你、燕鸿雪和薄灯都在哪里读,就可以把她转去哪里。”我说:“现在你可以走了。”
陆昊笙整个都凌乱了,他还想再说什么,我已经厌倦地摇了摇头,把他推出家门,关上了锁。
他在外面砰砰拍门,叫我的名字。
我隔着门吩咐:“你走吧,现在先去给念念办好手续。”
“那我、那我先——”
“走!”
陆昊笙哑火了,我听到他在门口纠结地走了两步,还是噔噔走去了电梯。电梯关门的一瞬间,我感到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颓然倒在玄关,再也撑不起来身体。
就这样吧。
让该离开的离开,该回去的回去,该消失的消失,一切都要回到正轨,对吗?
我的眼睛慢慢落到了客厅茶几上的水果刀上。
也许我本该在十二岁那年和我爸一起走,苟且偷生十来年,也不过是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噩运。也许我本该在二十五岁那年和昊苑一起走,苟延残喘五六年,也不过是想多看几眼念念。
但是现在她不需要我了。
没有人需要我了。
到此为止吧。
顶楼的特殊病房整体是淡蓝色,也许是为了缓解病人家属们的焦虑心情,这里没有无处不在的白色。来回的医生护士脚步轻捷,也没有常有的各种医疗器械杂乱碰撞的声音,但只显出无边的死寂。
尽头的独间,隔着消音玻璃,心率检测仪安静地滴答滴答。床上洁白的被褥隆起一团,平静的起伏,也只有这点呼吸的起伏昭示着床上人的生命迹象。
薄灯匆匆走出电梯,上楼的时候明明脚步如疾风骤雨,越走近却越不敢抬腿,直到门口那最后几步,几乎是走不动了。
陆昊笙和燕鸿雪一左一右靠坐在走廊的金属椅上,相对无言。陆昊笙头发乱糟糟的,琥珀色的眼睛毫无光泽,垂着头呆在原地,胡茬都蔓延到了耳根。燕鸿雪的领带不翼而飞,衬衣扣子扣错了三颗,乱七八糟地堆在胸口,下摆也塞一半露一半,一副魂飞天外的样子。
薄灯跨步上前,先抓住燕鸿雪的领口,抬手一记直拳;再按着陆昊笙的喉咙,干脆利落一记勾拳。两个人被打得从椅子上翻了下来,却一声不吭,坐在地上捂着脸无言。
“你们两个畜生。”薄灯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字沾着恨意:“我把星然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他目光落在病房内,毫无生气、单调起伏的那个人形,眼睛里几乎滴出血来,心头悔恨仿佛一把贯穿他自己的刀,把他捅得四分五裂。
燕鸿雪虚弱道:“对不起,我、我——”
他素来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但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苍白干枯的嘴唇嗫嚅了两下,竟然当着薄灯和陆昊笙的面,落下大颗眼泪。
陆昊笙颓然靠在地上,扭头望向病房,眼睛毫无生气,喃喃道:“他让我走,我不想惹他生气......我真的不知道、真的......”
谁也没想到,那个温馨的、父女相依为命的小公寓里,暮色四沉之中,解星然躺在温水满溢的浴缸里,真就那样给了自己干脆利落的一刀。
他没学过医,找不准自己桡动脉的位置,水果刀本身也不是什么特别锋利的利器。但是他死志坚决,一刀下去干脆利落,差点把桡静脉割断,垂在流动的温水里,不过几息之间就染满了整个浴缸,又淌到地面。
那么可怖的暗红色,将他整个人缓缓包裹,无数血痕顺着雪白的浴缸流淌,在地面汇聚成汩汩细流,凝结在了每一条地砖缝里。他安安静静躺在那里,一点反抗都没有,顺从着失血的虚弱坠入了黑暗。
——车开到一半、想起来念念的户口本没拿、无法办理转学手续而折返的陆昊笙一进门,双膝一软,当场就跪了下来。
他是铁与血见得最多的那个,手里也不是没沾过血,但是看见解星然安安静静躺在无边无际的红色中的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也会一同死去。
他知道解星然把念念当成自己的命,但是他真的没想到,他放弃念念也是如此干脆利落。甚至没给小姑娘一个电话,只简单交代了她的身世,就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抹掉了。
解星然没有心吗?有的,就算他嘴里从来没有一句好话,但陆昊笙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很多个缠绵过后的夜里,夜色如水之中,解星然的眼神总是若有似无的飘拂在他身上。每一次水乳交缠之中,他渴望的嘴唇,总是在透露他的情感。他想要爱、他可以爱,他只是不愿意爱。
陆昊笙甚至乐观地想过,解星然心里是不是也是有自己一点位置的,不然以他的性格,在这么多事过后,现在也有了光明正大拒绝他的权力,为什么还和他不清不楚的纠缠着?
那他有心吗?
如果有心,又怎么会连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一句话也不留、一眼也不看看,怀着必死之意给了自己那一刀?仅仅是因为血缘?不对,如果在乎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当初又怎么会偷偷把念念带来世上。何况,他对昊苑至情至性,念念也是流着昊苑骨血的。
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
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陆昊笙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星然自戕,我大概知道原因。”薄灯冷声说:“燕鸿雪,你先解释你订婚的事情?”
燕鸿雪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说:“燕家需要继承人,我要了一个和念念一样的孩子,婚事只是给孩子一个身份。”
薄灯实在无话可说,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所以你连和星然解释也不肯?”
燕鸿雪红着眼睛,嘴唇微微颤抖,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发出了一声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抽气声,捂着脸蹲下了。
薄灯转向陆昊笙,说:“你要把念念带走吗?”
“不公布她的身世,否则念念会受不了......”陆昊笙迟疑地说:“我没结婚的打算,就把念念从族谱上记入我名下,改姓陆,以后接我的班就行。她还叫然然做爸爸,想跟着他生活也可以。”
薄灯冷冷地说:“到了这个时候,你们再来跟我解释,自己什么也没想做、没有一点对不起星然的意思,可真行。”
二人再次无言。
半晌,燕鸿雪抬起头,说:“主任说然然血型特殊,抢救的时候快把他们血库抽干了。我派人去外地问了,如果有富裕,就给然然调过来,以防万一。”
“等你们调血,他早就在鬼门关报道了。”薄灯黑着脸嘲讽:“薄公馆做了安排,你们不用管,只要在这里守着他醒就行。”
燕鸿雪怔怔望着他半是无奈半是愤恨的脸,脑子里思绪万千、繁杂无比,最后慢慢集中到一个人身上。他看了薄灯一眼,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闭了嘴。
薄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越发烦闷了,修长的眉毛紧紧蹙起。
燕鸿雪恻然,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半晌,陆昊笙缓缓说:“我没告诉念念,她办好转学就去上课了。但是我父亲知道,下午我就得回大院,后面有需要我父亲会帮忙。”
薄灯不置可否,站起身仔仔细细整理好自己的仪容,连袖口的褶皱都掖平了,这才慢慢推门而入,以一种生怕惊吓到床上人的步音,慢慢靠近。
解星然安安静静地被雪白的被褥簇拥着,侧脸的肌肤苍白,比被褥更缺少血色。更衬得眉如翠羽、眼睫乌黑,于脆弱情态中绽放出别样的风姿来。他脖子上的皮肤很薄,能看到淡青色的静脉缓缓流下,令人惊心怵目的柔弱。
真不怪他放在心尖惦念了这么多年,哪怕是性命垂危躺在这里,他都有种无人可及的风采。薄灯只要看他一眼,整颗心都疼得发麻。
其实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他被无数东西裹挟着,身不由己地以最严苛的标准、最快的速度成长,就像是透支养分被迫抽条的小树,每一根骨骼萌发的时候都是痛彻心扉的疼。
只有这个弟弟,被他放在心里最柔软的角落,摸不得、碰不得,只要看他一眼,他就心里发疼。他太了解他的渴望、孤独,但是他也只是个身不由己的半大少年,青涩的羽翼甚至拢不住他自己。
于是只好缄默,只好远离,只好躲避。直到情丝根深蒂固,痴念药石罔医。
尔镇市那个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夏天,他的弟弟在他面前哭得很安静,语气很平静,要和他彼此安好、再也不见。他没有吭声,他想,骑士长只需要保证自己的小王子安然无恙,其实靠近与否,完全是看小王子的心意。
他不愿意,那就算了吧。
就像两三年前那个如梦如幻的仲春,他主动覆上了他的身体,他也就缄默了、认栽了。他从来不拒绝自己心爱的那个人。
但是他真的没想到过,他最后还是遍体鳞伤地走到了生死边缘。解星然渴求了半辈子的爱,最终还是没有人给他。
把他逼到了死路上。
薄灯想去摸摸他的嘴唇,又怕自己手劲太大,惊动了这只昏睡的蝴蝶,犹豫再三,摸了摸他的被角,收回了手,退出了病房。
算了吧,不躲了。
同样的错误,他不会再犯第二次了。没有人去爱怜他的小王子,那么就让他来。他本来就不应该相信这世界上有其他能更爱他的人,他本来就不应该把他交到别人手里。
他的星星,他的小王子,他的情之所钟,他的命之所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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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赶飞机,更完赶紧跑路= =我恨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