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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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母亲
唯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深秋的阳光透过推拉门的缝隙挤进来洒在和室的榻榻米上,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
宿醉让她的头很痛,并且还在发晕——这对她而言是很陌生的体验。
身上的振袖被换成了绣着宇智波团扇纹章的寝衣,唯起身解开系带,立刻发现了自己胸前的痕迹。
她有些慌乱,尽力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但是被酒精麻痹了神经,她的记忆很片段,相对清晰的只有佐助指尖的温度和两人纠缠的味道。
身体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可她无法就这样安心,毕竟她很清楚自己对于佐助的接纳程度。
唯咬着下唇,有些懊恼。在发现自己失去对毒物的抗性之后她就应该想到酒也会是这样的情况才对,只是鹿丸和手鞠迎来新生命的欣喜,让她连这点判断都失去了。
一时的疏忽,留下的全是难题。
家里并没有药,在她的预想里,根本不会再有和佐助发生关系这样的事发生。
来不及再思考之后会与佐助进行怎样艰难的谈话,她从衣柜随手捞出来一件浴衣穿上,发也没有挽,就这么披散在身后,快步地穿过了回廊。
唯的脚底有伤,应该是佐助给她包扎过,她并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但那点轻微的痛感在她烦躁的思绪里,完全被忽略了。
她穿上木屐快步出了门。
即便是正午,深秋的时节也是很凉的,唯身上穿的是一件盛夏时节的浴衣,裸露的皮肤很快变得冰冷,她却像是未曾察觉一般。
不过纵然再是慌乱,她还是记得在进药店之前使用了变身术。
这样的行为她曾在六年间做了无数次,轻车熟路,没费多少时间。
避孕的药物被装在一堆欲盖弥彰的退烧药、消炎药里,并不起眼,唯提着袋子往家里走,这才回过一点神来,用手搓了一下自己快失去知觉的小臂。
她将那盒药从一堆杂乱的盒子里翻出来,将包装拆掉扔进了街边的垃圾桶,只留下了里面的那板内容物。
进门的时候佐助如同往常一样,从暗部抽出时间回来,在厨房做饭。但唯并不慌张,因为曾经这样的场面在佐助还是塔卡的时候,也曾出现过很多次。
她把袋子里的药全倒进医药箱里,那板没有任何说明的避孕药物混在里面,丝毫不起眼。
唯按出两粒药抓在手里,关上医药箱转身去倒水,却差点撞上了身后的佐助。
她不知道是由于她太过紧张还是佐助刻意地隐匿了自己的查克拉波动,这样近的距离,她竟然没有意识到他的靠近。
“佐助君。”她的情绪瞬间被掩在了平静的神色之下,像一池没有波澜的湖水。
如果不是从领口还能看到痕迹,佐助几乎都要以为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他臆想的一场梦。
面前的女子看起来自然极了,就如同他们这段时间刻意保持着距离,相互见面时淡然地打着招呼一般。
甚至捏着药的手都没有放到身后,而是泰然自若地垂在身侧,丝毫没有要掩饰什么的迹象。
纵然是掌管着暗部的佐助,都没有办法对这个曾经暗部精英的伪装挑出半分的差错。
佐助没有说话,只是握住唯的手腕将她的手拉起来。
“你喝醉了也许记不清了,但是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把唯掌心的两颗药拿过来扔进了垃圾桶里,“这样伤身体的药,没有必要吃。”
即便佐助说着这样的话,唯也并没有就这样相信他,不过她并不打算与他争执,是以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我昨天做了些什么,但是如果有冒犯你的地方,我先道歉。”她抽出了自己的手,向后退了一步,“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我会尽快搬到上忍公寓去——”
“我昨晚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多少?”佐助打断了她想要搬家的陈述,没有拉进两人的距离,只是略微低头和她对视。
“……抱歉。”唯的确想不起佐助昨晚曾说了什么,残缺留在她记忆里的只有两人之间那些逾越了亲人这条线的举动。
“那我再说一次,你听好了,唯。”佐助拿过他带回来的纸质文件袋,递到唯的面前,“我希望你能和我结婚,然后——”
“替你生下一个孩子吗,佐助君?”唯接过了那个文件袋,抽出里面的纸张,那是木叶的上忍结婚申请审核书。
佐助的下一句话其实并非要提到孩子,他只想凭借婚姻这样一层关系,让她能安心一些待在自己身边罢了。
昨晚唯那样激烈的反应仍旧让他心有余悸,他本想避开这个话题,却没想到她自己先提起来了。
唯的脸色看起来丝毫不见昨晚那样的慌乱,仿佛只是在提一件吃饭喝水般的小事。
“可惜无论是一个妻子还是一个母亲,我都没有办法做到啊。”
她面色沉静,语调安稳,把那个文件袋递还到佐助的面前,甚至对着他笑了一下。
两人的指尖接触了一下,都带着深秋的冰凉,没有一丝热度。
唯转身蹲下从医药箱里重新掏出那板药,按了两粒出来,没有再去倒水,就这样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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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对于宇智波唯来说是个十分模糊的概念,甚至理论上基于父母而存在的「家」的概念,都是止水教给她的。
从自己可以记事,到与止水相遇,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就只有永无止境的逃亡和母亲流不尽的眼泪。
伴随着这些眼泪,叶月惠最终留在她记忆里的,就只剩下了两句话。
一句是她在不落泪的时候时常说的——
「如果可以,我多想让你在木叶有个家」
而另一句,是她在自戕前,把唯抱在怀里说的——
「将你带到这个世上,对不起」
叶月的力量,之所以在从漩涡的血脉中变异而生以后,又无法像本族强大的身体机能和查克拉量那样稳定地进行传承,大概是上天也觉得这样被诅咒的血继,没有存在于世的必要。
唯时常会想,或许四代大人选择从中斡旋让木叶高层同意将叶月惠嫁给宇智波明音就是一个错误,因为即便母亲对此再如何感恩,最终也选择了那样惨烈的死法。
那是唯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身体里能流出那样多的血,汹涌得像是要让只有三岁的她窒息在其中。
当宇智波明音踏过从妻子侧颈的刀口蔓延到墙根的粘稠液体,把她怀里被鲜血浸透的女儿抱起来时,他连多看一眼叶月惠的脸都做不到——
他害怕那样绝望的神色会让他立刻选择同她一起死在这里,而自己怀里继承了叶月血脉的女儿,失去了庇护,便只能被囚禁在曾经关押过她母亲的研究所里,亦或是成为众忍村争夺的对象——无论哪一种,都是任人鱼肉的悲惨人生。
所以在止水来到宇智波明音面前的时候,奄奄一息的他觉得自己终于熬到了可以解脱的这一刻了。
十五岁的少年,面容像极了宇智波明音的兄长,半跪在他身前向他承诺:“我会护住她。”
在将自己的双眼封印在卷轴里交给止水之前,宇智波明音透过眼前的血色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女儿那张和她的母亲极其相似的脸。
小小的女孩子,脸上没有泪痕,那样凝滞的神色,就如同她母亲死亡的时候一般无二。
“对不起。”
这是他留给女儿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候的宇智波唯并不理解父母的行为,甚至过早面临的惨烈死亡让她对这个世界产生了相当错误的认知,所以才在到止水家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将每一天都当做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天,战战兢兢地活着——
她害怕止水也会像那样把她扔下。
直到叶月的血在她身体里开始苏醒,她才逐渐理解母亲那些绝望的话语中真正的含义。
宇智波唯的叶月血继因为继承得并不全面,并且一直处于和写轮眼血继的拉锯战中,作为“预知”而言其实并不完善,她只能不受控制地在睡梦里随机看到未来。
但作为她母亲的叶月惠,却要强大得多,叶月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对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选择性地做出预知,甚至连一些十分细节之处也可以看得清晰,而不是像唯一样只能看到片段的画面。
依靠着这份力量,即便是带着一个过分稚嫩的孩子,在团藏派出的根以及其他忍村暗部的追捕之下,宇智波明音和她夫妇二人,虽然颠沛流离,但也至少平安地活着。
但叶月惠终究还是迎来了自己力量崩溃的那天,月牙的印记在她胸前消失的最后一刻,留在她脑子里的,只有宇智波明音的死相,以及他浸着血的,空空如也的眼眶。
如果不是为了妻子和幼女,他本不会叛离木叶,叛离宇智波——并且是在双方关系如此紧张的时间点。
是自己给他带去了死亡的命运——
这样的想法在叶月惠的心底开始萌芽,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她声嘶力竭地对丈夫和孩子诉说着内心的恐惧和绝望,可孩子只会对着她啼哭,丈夫也只能将她抱在怀中安抚。
无论哪一方,都不能将她从惶恐与惊惧中带出。
她已经失去了力量,无法验证的既定未来,就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在她心中不可控制地溃烂蔓延。
最终她选择在宇智波明音外出的时候,让自己先他一步死去,甚至就连怀里的孩子,她本都想一起带走,终结掉她注定可悲的命运,也让丈夫彻底断掉与叶月的关系。
可她最终还是没能下手,只留给女儿一句叹息——
「将你带到这个世上,对不起」
母亲握着刀对着自己流泪的样子时常出现在唯的梦中,最后再变成她僵硬怀抱里冰冷的温度。
止水用自己伸出的手重新带给了她生命的热度,让她一度忘掉了那刺骨的寒冷和刀刃间流转的血色,却也在短短三年后连一个背影都没有给她留下。
被上天诅咒的叶月和以憎恶为力量源泉的宇智波,大概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结合了,而这样糟糕的结合,最终留下了一个注定会带来不幸的她。
在对佐助使用了那个禁术之后,唯才突然发现,自己这样的做法和当年的母亲,在本质上并无区别,她甚至如叶月惠那样,也在期盼死亡最终能给自己带来解脱。
被告知一个无法被自己接受的确定未来,的确太过残忍,会让人哪怕用自己的死亡,也要试图去改变它,亦或是逃避它。
失去了记忆的佐助,被她绑在身边,顺理成章地迷恋着她的身体。她却在每次结束后都会做好万全的措施,以确保自己不会怀上他的孩子。
这样的命运实在太过悲哀,她不愿意同母亲那样,再将它延续。
母亲当年在孕育自己的时候,或许也是满心欢喜的,然而却在自己选择死亡的那一刻,试图握着刀刃,亲手将她从一族的血脉里解脱出来——可她终究还是不忍。
被留下的女儿,伴随着叶月力量的苏醒长大,像自己的母亲那样,被它消散前所留下的画面支配着,强行毁掉了爱人本该拥有的所有,师友、妻女——她一厢情愿地要用写好的死亡留给他一个只记住自己的人生,甚至连一个孩子都不打算给他留下。
唯常跟佐助说对不起,却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在她看到的那个未来里,佐助虽然冷漠,却也会因为女儿烦忧,也会为了女儿来拜托自己去做她的老师。
而她却在原本的计划里,把这些权利都通通剥夺了,让佐助的人生只剩下了她——
活着的她和死掉的她。
可她却没有像母亲那样轻易获得解脱,甚至性命里还承载了香燐所付出的代价。
她得活着,甚至还要一步一步向那个未来走去。
在已经知道结局的情况下,把这样悲剧的血脉,延续在她和佐助的孩子身上——
她又怎么敢,怎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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